《猫爪之上[青梅竹马]》炉炉

8、春竹

　　“这么说的话，你跟他装不认识是明智的，他那种性格、那种惹眼程度，你这样的小蛋糕碰上他铁定吃亏，你离他远点是好事。”
　　晚饭时，她们在碧云谷附近的本地烧烤店用餐，许书瑶坦白了自己在校时和陆尘装不熟的原因。
　　她蛮忐忑，就着水杯小口嘬水，眼珠左右转，小心观察舍友们的反应。

　　没想到季悦说她这么做是明智的。
　　许书瑶松了口气。
　　“什么小蛋糕？”她问。
　　为了备战高考，许书瑶有两年没怎么碰手机了，最近一个月又因为成绩不理想，心情极差，没了网上冲浪的心思，这导致她近期与外界脱节，很多新鲜网络用语都没接触到。

　　季悦从竹签上撸下一块肉，看着许书瑶呆愣愣、滴溜圆的眼，乐了：“桀桀桀桀——”
　　许书瑶：？

　　今天再见面，大家都发现许书瑶比前天的状态好多了，季悦说话也就不再有所顾忌。

　　顾青岚噗笑着拍了下季悦：“季悦你收敛点，老板以为我们要逃单呐！”

　　季悦咽下肉，声音故作柔软，但那如狼似虎的眼睛实在吓人：“咳，小书瑶，咱都毕业了，马上我们都是大学生了，你也该进步点，今晚我们一块去换身行头怎么样？”
　　许书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牛仔裤和白短袖，脑子里想到妈妈的穿着打扮，摇了摇头。

　　季悦不肯放弃。

　　住校期间许书瑶每次洗完澡时，刘海湿漉漉的拨上去，眼镜也没戴，穿的及膝轻薄睡裙，露出柔软的脸颊，水润的眼睛，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
　　季悦忍不住对她大夸特夸。
　　可许书瑶听到后愣了下，立刻低下头去拨弄头发，刘海盖住她的眼睛，刚才那温软恬和的气质一瞬间转变成局促的、躲躲藏藏的，好像恨不能原地消失。

　　也不知道为什么许书瑶对别人的夸赞是这个态度。
　　不过季悦后来就收敛了很多。
　　但这都毕业了啊，离开魔鬼高中了啊，正在迈向可以尽情放飞自我的大学了啊！
　　还有什么好怕的？

　　季悦手肘往桌上一撑，往前伸脖子，离对面的许书瑶更近些。
　　“那咱们就去试试一些紧身性感的小裙子呗，就试试，不喜欢不买。”

　　顾青岚摇着头，提醒她：“喂，性感的就算了吧，小书瑶还没成年啊。”
　　季悦：“什么？！”
　　许书瑶点头：“嗯，我再过两三个月，才成年。”
　　季悦掐指一算：“啊！我的妈呀，那你岂不是比我小快两岁了！怪不得我看到你就想好好疼疼你呢！”

　　许书瑶不理解。
　　默默拿了烤香菇咬了颗。

　　季悦：“不试性感的也没关系，我们去试试别的款式总可以吧？”
　　许书瑶点头：“好。”
　　陆明雪在手机上查了资料，遗憾地宣布：“别想了，方圆三十里没商场，有个服装店还六点半关门了。”

　　季悦用英语骂了句：“wtf！”
　　她仍不放弃，想了想，问陆明雪：“理发店，理发店总有吧？”
　　陆明雪搜完：“有，挺近的，一公里。”
　　季悦像看小宠物一样两眼放光着看许书瑶：“没服装店就算了，我们等会去稍微改改发型怎么样？”

　　许书瑶：“好。”
　　季悦深深吸了口气，嘴角快扬到耳垂。

　　陆明雪突然发出“嘿嘿嘿”的怪笑。

　　许书瑶咽了香菇，转头向顾青岚求助。
　　两位舍友这是刚才进山里中邪了吗？

　　顾青岚也被她们两个逗笑了：“陆明雪你又怎么了？”

　　陆明雪捂住嘴巴，弯弯的眼睛晶亮：“你们不觉得很好磕吗？”
　　舍友们：？

　　陆明雪：“陆尘肯定见过我们许书瑶头发都撩上去的样子，太可了！”
　　舍友们：？
　　她继续推理着：“因为许书瑶想装不认识，陆尘就配合她，认认真真装了三年！你们想想啊，陆尘那种性格的人愿意这么陪她玩，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陆明雪直摇头：“我根本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许书瑶：“啊？”
　　陆明雪激动得手捧脸：“当然是因为青梅竹马不敢宣之于口的爱！”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这样讲了，许书瑶比起第一次听到时的无措，这次已经能冷静点分析。
　　许书瑶举着烧烤签，面露尴尬：“呃，我觉得是因为我太无趣了，没什么好跟我聊的。”

　　季悦也不赞成：“怎么可能啊，你没看到，许书瑶给他发消息都用'求'的，他还一直不回，哪有这样的喜欢啊？”

　　“……”许书瑶都不好意思接话，这里面事儿可复杂了。

　　陆明雪冲着季悦辩驳：“哎呀，这个世界上喜欢的方式有很多种的好吧，小情侣相处模式有很多种的好吧，不是只有相敬如宾、甜甜蜜蜜啊，你不懂，季悦。”

　　季悦不屑：“我不懂，你懂？你谈过？你见过？”
　　陆明雪：“没谈过，见过，他们俩不就是嘛？”
　　“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
　　“有些人就是……”
　　“什么有些人就是……”
　　“呃……”许书瑶伸了伸手，想让她们先停下，可是两人一来一回，话说得又急又快，她完全打断不了。

　　顾青岚看戏似的边撸串边看她们，还笑着跟许书瑶介绍：“一场激动人心的辩论赛。”

　　许书瑶：“……”
　　她干脆也拿了一根烤五花肉，加入观众队伍。

　　还没吃到第二块，两人突然一齐看向许书瑶。
　　“许书瑶，你说，陆尘是不是对你有那意思？”

　　有那意思？
　　她连忙狠狠地摇头。
　　季悦一脸骄傲的笑：“我就说吧，人当事人都说了。”

　　陆明雪笑容消失，又不甘示弱地追问：“他有亲口说过吗？”

　　许书瑶抬眼回想：“呃——差不多？”

　　陆尘差不多算亲口说过？
　　许书瑶觉得是。
　　那是初二时候的事。
　　当时他们两人还没有在学校装不熟，两个人比其他男女同学关系更熟络。
　　他们初中也住校，每个周五下午放学会一起回家，周日下午又一起返回学校。
　　许书瑶在学校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也会找陆尘帮忙。
　　他们还会互相分享学习资料，会聚在走廊上聊聊天，斗斗嘴。
　　有同学问起来，他们都会很坦然的说和对方是邻居。

　　也有人问许书瑶他们两个是不是那种关系。
　　当然不是。
　　他们从来没有互相说过要成为那种关系。
　　许书瑶解释得人都麻木了，每次只回“不是”
　　“不是啊”“当然不是”。

　　直到有一天，一个外班的男生趁课间闯进他们班级，红着脸和脖子，径直朝许书瑶座位走过去。到了桌前，一手拍她桌上，又低头疾步逃走了。

　　许书瑶和一众同学愣愣地目送那人离开后，视线转回到她桌上。
　　那人刚才留下了东西，是一封粉色的信和两颗巧克力糖。

　　“我靠——情书！！”
　　“这兄弟好猛啊，直接递到班级里！”
　　“老师没老师来吧！我看看！”
　　一群人蜂拥而来，转眼间把许书瑶包围得密不透风。

　　“快拆快拆！”
　　“看看这位猛士写了啥！”
　　“他长得怪帅嘞！”
　　“是楼下的小帅哥，我们之前跟他打过球，打球时候就有女生围在操场边看他呢！”

　　许书瑶在同学的簇拥下，抖着手拆了信封，再把信纸展开。

　　陆尘刚才去厕所了，一回来就看到一群人把许书瑶的座位围得严严实实。
　　他立刻冲过来，单枪匹马地把人墙撕开个口子闯入，腿一下撞到许书瑶的书桌上，砰嗵一声巨响，听着就很疼。
　　他没管，表情都没一点变化，凌厉的眉眼间满是慌慌张张的担忧。
　　直到看到许书瑶好好坐在那里，头发没一丝乱，他又快速扫了下她身上，也没伤口污迹，他这才松了口气。

　　可气刚出了一半，瞧到许书瑶桌上的东西……
　　他愣了下，随即下颚线绷紧了，伸手夺过许书瑶手里的信纸，一张一张，从上至下快速浏览。
　　他脸黑着，一边换页，一边咬牙切齿：“什么帕金森狗爬字，什么无病呻吟幼儿园巨作。”

　　看完，他手往下一撂，两张信纸飘回许书瑶桌上。
　　“拿去扔了。”他居高临下垂着眼，声音沉沉。

　　许书瑶抬高头，咽了下喉咙。
　　陆尘这样严肃干什么？

　　周围凑热闹看八卦的同学们一时都不敢说话。

　　许书瑶猜到信上大概是关于什么的，但她还没来得及看内容啊，就这么扔了会不会太不尊重别人了？
　　万一那个人还有别的什么事呢？
　　还有，这种事，要不要看一遍然后给人答复啊？

　　陆尘在等许书瑶去扔掉，但许书瑶愣在这，迟迟没有动作，这让陆尘脸色更黑了，他眉头紧蹙，眼尾锋锐冰冷得像刀要剐到她脸上。

　　许书瑶呆坐着，问他：“这个扔了会不会不太好？”

　　陆尘呼气声重了些，一字一句冷声道：“那你留着晚上抱着睡。”

　　说完，他转身就走。
　　在他转过身之际，围在附近的同学们手忙脚乱地四下退开，赶紧给他让出条通道。

　　陆尘的朋友刚才猴到了课桌上，幸运的看了全程，他乐得要死，跳下来跟上陆尘：“咯咯咯咯，我就说，你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你肯定对她有意思。”

　　班里这时还寂静得很，他们说的每个字大家都能听见。

　　走到讲台那边的陆尘侧回头，视线一一扫过，剜了眼所有人，语气如冰：“哪来的青梅竹马，我这儿只有春竹和梅马。”

　　许书瑶心里一痛。
　　以前她在网上看到过春竹梅马的梗，但是没分享给陆尘，她觉得这话太过分了，太狠毒了。
　　她甚至希望陆尘这个网上冲浪十级选手永远都别看到这条梗。
　　可没想到，今天陆尘自己说了。

　　而从这以后，再也没人调侃许书瑶和陆尘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
　　陆明雪两手揉揉太阳穴：“啊，等等，有点复杂。”

　　季悦给逗笑了：“哈哈哈！蠢猪？是指的谁？”

　　许书瑶食指反向自己：“我。”

　　“这也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么骂你？”
　　季悦虽然这么说，但并没有气愤到火冒三丈，毕竟陆尘高中时期没少骂过同学……甚至个别老师。
　　何况这种无差别攻击不正表明许书瑶在陆尘心里没什么特别。
　　“那梅马，也就是没……额这，好歹毒的话，这不会指他自己吧？”

　　许书瑶垂下眼睛：“嗯，是陆尘。”

　　见许书瑶脸色沉重，季悦的嘴角慢慢放下了，她默了一秒：“真的没有啊？”

　　许书瑶：“真的。”

　　真的。
　　在许书瑶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陆尘的妈妈。

　　原本陆尘这么骂她蠢猪，她肯定不会忍气吞声的。
　　每次他骂她蠢猪、蠢狗、蠢鸡、蠢鸭、蠢鹅……许书瑶嘴上功夫不如他，就急得一口咬上去，用拳头砸他，反正不会就这么算了。

　　但那次许书瑶没有生气，没有找他算账。

　　很小的时候，一群小孩子拿陆尘没妈妈这件事嘲笑他、欺负他，一开始陆尘会气到手抖，委屈着去找他爸，后来就冷着脸无视那些人，再后来，谁跳到他脸上，他就把谁狠狠揍一顿。

　　最狠的一次，有个高年级的小孩笑陆尘，说他妈妈跟人跑了……陆尘把那人掼到地上，当场用椅子砸折了他一条腿，随后踩着另一条腿说：“真遗憾，你跑不掉。”
　　从此再没人敢提他妈妈。

　　陆尘家里有块怀表，里面镶着一张陆尘妈妈的照片，他天天抱着怀表睡觉，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了初中。

　　许书瑶曾经亲眼见证过这一切。
　　她曾经亲身临镜，感受过他气到手抖时的冰冷温度。
　　曾经在夏夜的星空下，他们一起躺在院子里吹风入睡，她看到一点星亮顺着他眼尾滑落，听到小声的梦呓，“妈妈”。

　　他那么讨厌别人说他的妈妈，他那么爱他的妈妈。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说了那句“春竹和梅马”，当时他绝不是轻描淡写的心情。

　　所以，许书瑶听到那句狠话，心里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