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宇风铃

7、辰玖

　　穿好束缚衣后，医生给辰玖注射了提高敏感度的药剂，然后在他身上贴了电极。
　　这些电极有些是用来监控生理指标的，另一些则是纯粹用来放电的。
　　药剂的效果上来后，连电极片贴在皮肤上的冰凉都变成了冰冷的刺痛，就好似冬天里的冰棱子被直接贴在了皮肤上。

　　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监护仪的屏幕，在确认药剂已经起效后，旋开了电钮。
　　剧痛沿着神经末梢在体内炸开，身体下意识地剧烈挣扎，呼痛的呜咽被口塞压在喉咙里。
　　医生盯着屏幕上的数值，点了点头，把电钮又提高了一档。尖锐得疼痛好似有针直接刺入脑子里，辰玖痛得不由自主想从椅子上弹起来，但却被束缚衣牢牢地压在了椅子上，勒紧的布条让他连挣扎都不被允许。
　　肌肉在痛疼的应激反应下抽搐，大脑空白一片，冷汗顺着发丝滴下，辰玖的视野逐渐开始模糊，呼吸变得粗重。
　　医生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拿起笔做了些记录，最后把电钮开到了最大。
　　辰玖的身体瞬间僵直，黑雾在眼前弥漫，他瞪着眼睛，声音卡在喉咙里连呼痛都发不出来。

　　疼痛耐受度测试，只有把人逼得超过了极限才能知道真正的极限在哪里。在这项测试里，每一个受测人都必然是被抬着离开的。
　　医生盯着监护仪上的数据，惊讶地挑了挑眉，默默把一早准备好的肾上腺素收回到抽屉里，停了电极。接着医生把镇静剂推入了辰玖的血管，取下了辰玖的口塞。
　　理智在极度疼痛的时候会下意识出走，这种时候加上镇静剂的抚慰便能让潜意识更容易被引导。
　　医生站到辰玖身前，语气温柔。
　　“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辰…玖”
　　“很好，年龄呢？”
　　“22……”
　　一开始是很简单的问题，拉近两个人的关系，但慢慢地，问题就变得复杂起来。
　　“你家里都有谁？你和他们关系怎么样？”
　　“为什么想来云骁？”
　　“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
　　身体对疼痛的应激反应并没有消失，镇静剂更是让所有的思考好似都隔着一层。
　　意识就像坠着千斤重的铁块，想要直直沉向无边的黑暗。辰玖竭尽全力对抗着生理本能，防止自己说出错误的答案，不自觉咬破了舌尖。
　　太难了，真实的刑讯他还可以闭口不言，但此刻他却需要在几近放弃思考的大脑中筛选出最合适的答案递出去。
　　不堪重负的思考让他感到恶心，他不自觉地想吐。
　　监护仪响起警报，提醒着医生这具身体的生理数值已在危险边缘。
　　医生见状停了问题解开了辰玖的束缚。这毕竟不是真实的刑讯，他们不会让队员有真实的损伤。
　　接着有人进来帮辰玖换下被冷汗浸透的作训服，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把他架出去送到病床上，挂上点滴。
　　辰玖紧绷的神经终于在病房里放松下来，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辰朝在得知父亲让辰玖去调查最新武器数据泄露的情报时内心没有什么波澜，毕竟父亲从来都不喜欢辰玖。
　　辰玖的身份在家里很是微妙。
　　辰朝和辰溪为一母所生，而辰玖则不是。
　　其中的缘由，知道的人并不多。

　　在现在的辰家家主辰斐还年轻的时候，敌国西非斯的间谍潜入到他身边，妄图用美人计诱他堕落。那个敌国间谍据说长得十分好看，五官精致得宛如坠入人间的天使，而且这个女间谍不但美丽，技术还很高超，一开始差点连辰斐都着了道。
　　虽然后来辰斐发现了问题，但他当年年轻气盛，想将计就计，反间谍回去套取西非斯的情报，便没有直接和女间谍摊牌。谁知在一来二去的博弈中，假戏竟然成了真，对方背着他怀上了辰玖。
　　那时辰朝已经出生，才刚满五岁，而辰斐的妻子康莱肚子里也才刚刚怀上了辰溪，辰斐自然无法接受辰玖的出现。可那女间谍却因母性动了情，坚持要生下辰玖。
　　后面的各种混乱暂且按下不表。反正最终辰玖被生了下来，而康莱也在同一天生下辰溪后难产离世。
　　辰玖最早不叫辰玖，而叫辰九，因为他是九月九日出生的。当时辰斐的心思都在康莱和辰溪身上，就非常随便地用日期数字给辰玖安了名字。
　　九改成玖是辰玖的师父菲力克·唐的决定。
　　玖为良玉，是良玉便有价值，有了价值辰玖便能生存。

　　辰朝从来都知道他这个所谓的弟弟过的是什么日子。从幼时开始的残酷训练有时让他都不忍直视。
　　但辰玖也的确厉害，年纪轻轻技术便超越了特安的大部分特工。危险的任务更是出了不知道多少，从来没有一次失手。这次要潜入到军队内部做调查，辰玖的确是最合适的选择。

　　辰朝并不恨辰玖。祸不及子女这个道理他明白，而且辰玖也的确长得美丽惹人怜爱，让人完全无法讨厌。
　　辰朝不但不讨厌辰玖还很欣赏辰玖的性格。命运给了辰玖地狱难度的开局，但他却从未见辰玖怨过。他每次见到辰玖的时候，都会看到辰玖小心翼翼地朝父亲看去，目光中带着特属于孩子期翼。就算期翼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他也从未在那眸子里看见过一丝恨。
　　这个人，似乎无论怎么被命运编排都能默默地咽下去，坦然地可怕，却又懦弱地可怕。
　　是的，懦弱。
　　从某个角度来说，辰朝觉得辰玖是懦弱的。他欣赏辰玖的隐忍和坚毅，但却始终觉得与其在命运的夹缝中艰难求生，还不如站起来扇命运的巴掌。用所有的努力去期待命运的怜悯，是另一种懦弱。

　　辰朝点开埋在云骁的暗桩发来的信息，看到今天云骁选训的科目是“疼痛耐受度测试”，不由叹了口气。为了任务平白无故这么多受一遭，真是为难他这个弟弟了。

　　辰朝十分清楚，他这个弟弟为了辰斐已经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出去，包括自己的血肉。
　　可是，他却也清楚，辰玖若是想要跳出命运给他挖的陷阱就必须先找回他自己，为了别人而活的人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

　　辰朝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关了报告，起身走向父亲的办公室。
　　现实的洪流中夹杂着太多的事，他现在能分给这个弟弟的同情也终是有限，在无用的同情之前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辰玖疼痛耐受度测试的结果是A+，怀特看着报告上的数值心里不由啧啧称奇。严格来说辰玖的结果是A+，是因为最高只有A+的等级，而辰玖的数值远比大多数达到A+的人还要好。
　　这个数值真的是不通过训练就能达到的吗？
　　“你怎么了？还对这个辰玖有疑问？”陆安看到怀特对着辰玖的测试结果发呆有些不解。
　　“说不上来，我就是对他没把握。”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们这里的，各个都是精英，每个人放到外面的那些部队去都是前途无量的。但在云骁，首先晋升空间就不大，出的还都是危险的任务。万一哪天运气不好盖国旗了，可能因为保密原因，连应有的名声都拿不到。所以没想清楚就进来的人是很容易不甘心的。”
　　“你担心他以后会后悔？”
　　“疼痛测试后的问询一般最容易问出本心。你看这个是为了帅的，这个是为了证明自己实力的，这个说是小时候被警察救过，现在想要以其他方式报国的。这些我都信，只要想清楚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么样都好说。但你看看这个辰玖怎么回答的，因为对最顶尖特种部队的向往，这个回答像不像你做报告时候喊的口号？完全让人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倒是有点，但这也不影响出任务吧，他还那么年轻，总需要多点时间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
　　“也许吧，但我总觉得还是有什么不对，还需要再观察一下。”
　　“反正后面也还有其他科目，你可以好好观察。但我觉得是你多想了。这么个好苗子对于云骁来说也是少见的，可不要轻易错过了。”
　　“这是当然，他好好磨练下，以后我的位置都会是他的。”

　　疼痛耐受度测试后，学员中又有十五人被淘汰。耐受度在A以下的人云骁统统不要。
　　疼痛耐受度其实是一个天生的东西，就像有的人天生水性好，有的人天生跳得高一样，有的人天生对疼痛的耐受度高，有的人则不。
　　虽然疼痛耐受度这个东西也是可以通过训练提高的，但在和平年代的现在，有天生耐受度更高的人便没有必要去费时费力训练耐受度低的人。
　　所谓择优，就是这么一回事。
　　怀特看着站在他前方的十五人，语气里带着欣慰：“恭喜你们，能走到今天你们已经具备了几乎所有顶尖特种兵需要的技能和素质。但作为军人，比起个人素质，团队协作是更重要的存在。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通过不同的方式来考察你们团队合作的适应性，并分批带你们参加实战任务。考察期过后，我只留最合适的5个人。”
　　最适合的五人，而非最优秀的五人。辰玖听出了怀特话里的意思，不由微微蹙起了眉。
　　团队合作吗？这也许是一路走来，对他而言最大的挑战。
　　他还从未尝试过在任务中与人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