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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春和 ...

  •   “郡主,您醒了?”

      林蔚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脸生的姑娘,她只记得自己好似在哪里见过她,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见阿陵正在外面忙碌地煎药,她低声说,“奴婢封越王世子之命前来探病,恭祝长宁郡主凤体安康。”

      “青鸾?”林蔚然瞬间清醒,她这才忆起眼前的姑娘正是那位替越王世子传信的宫人,要不是自己被圈在宫外软禁,她早就想联系她了,“你等一下。”

      她拖着襦裙便走进书房,快速写好一张纸笺,而后递给青鸾。

      “还请姑娘务必将其交到越王世子手上,等病愈后我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她趁旁人不注意时,递给青鸾一个眼神,对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将纸笺郑重收起。

      “郡主客气了,越王府精通医术与制药术,若您的病势一直缠绵,可否需要府上之人给您瞧瞧?说起来,世子殿下早就想要登门拜访了,可却一直不被允准入内。”

      “大可不必了,”阿陵端着煎好的药推门而入,赶在林蔚然开口之前替她回绝,“还请越王世子顾念郡主的名声,莫要与之单独接触。”

      如此,青鸾也不好继续再说些什么,寒暄几句后便告了辞。

      “囚鸟折翼,望君借力,唯盼亲见,共商后谋。”

      她口中默念着请帖里面字条的内容,虽然已向越王世子传信,可林蔚然却不敢抱太大的希望。说到底,她压根不认识这个人,也不敢相信对方会倾力相助。只不过,这能让她的精神状态更好些,让她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飞出这里,重获自由。林蔚然望向四周,才发现殿内已然春和景明,微微耀眼的白光透过窗上的明纸,带来一片生机。

      等过了半晌,肖熠再次登门时,林蔚然已更衣起身,卧在案旁,她手里捧着一本古书翻看,一旁的玉瓶中傲然竖着两株杏枝,正沐浴着袅袅升起的茶雾。

      “你醒了?”他满眼喜悦地看着她,见她依旧冷冰冰的,干脆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多亏你这么一病,陛下问起你,我还能再拖延一阵子,否则他眼下便要招你入宫觐见。瞧你这幅模样,怎么出去见人?”

      现下已快出三月,盛阳的天气逐渐温暖了起来,门前的杏花都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地厚厚的花瓣,伴随着肖熠的黑色斗篷,清凉的微风和着沁人的香气一同涌进殿内。

      “我怎么就不能见人了?”林蔚然难得搁下书,抬起头来,原本忧郁的脸上有了一些光彩。

      肖熠见她终于有了反应,瞪大的眼睛终于不再饱含忧愁,只剩下混着茫然的天真和一股子执拗,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你感觉好些了吗?”

      “关你什么事?”林蔚然立刻警觉地看向他,“怎么,你又想指使我做什么?”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十恶不赦?”他反问道,见对方深信不疑,重重叹了口气,将一封信递到她手中,“这是赵国那边给你的来信,看完这个你就明白了。”

      她抬头瞥了他一眼,尔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拆开。她主修历史,通读繁体文字对她来说不是问题,可里面还是有些佶屈聱牙的华丽辞藻让她无所适从,而且对方的措辞极尽圆滑恳切,让她一个专业的历史学者都自愧不如。

      “这是谁写来的?”

      “郡主的堂弟,赵铄。”肖熠此刻正坐在桌案另一端,一边看着手中的竹简,一边呷了口茶。

      林蔚然刚看过开头便忍不住抱怨,“他这不是在威胁我吗?说我若不给他送钱买粮,此时耽误春耕,入冬后就要饿殍遍野了。怎么能有这样的人?信写得再好也是理直气壮地要钱来的,还自称赵王?跟强盗乞丐有什么区别?”

      肖熠不禁哈哈大笑。

      “虽然赵国的土地名义上已归殷国所有,但不乏赵国宗亲和大将藏于山林之中,或者割据一方。目前赵国境内最大的势力,就是你这位远房堂弟,赵铄。因为连年战乱和殷人的烧杀抢掠,赵国的土地基本被破坏殆尽了,只有他一位宗亲在忙着整修故地、安置流民,如果你此刻助他一臂之力,对赵王室复国会有大的用途。”

      “所以呢?”

      “为其筹措粮草,提供所需,”肖熠郑重地说,“即便没有我在,你还是要像从前的郡主一般行事,才可保住长久的平安与尊荣。”

      此言倒是不假,林蔚然无法反驳。想必赵蔚也是为着此事着急,才向太子购买粮草,却不想太子贪婪无度、只顾敛财,收了钱后竟对输粮之事百般推脱。

      “我明白。虽不知赵铄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饿死......”

      “放心吧。我昨日已代你答应太子,假借粮草交易帮他受贿。想必不日,赵国就再也不用为粮草之事担忧了。”

      林蔚然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

      “把事情闹大,一切便可迎刃而解,”肖熠勾起嘴角,“太子受贿,又以粮草订单作掩,这么好的罪名,大理寺怎会放过他?我再暗中推波助澜,到时此事上达天听,陛下问罪下来,你觉得太子是会按着订单假戏真做,乖乖履行粮草交易;还是承认订单为假,坐实受贿洗钱的罪名?”

      林蔚然震惊地看他,只见他神态自若,只是唇边沾了几分晦暗不明的笑,她的手停在了半空,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原来你真打算助赵蔚复国啊......”

      “你以为呢?既然太子到处受贿敛财,封地又富庶,干嘛不让他多出一些粮草?”随后他收起笑容,换上很认真的语气,“这原本是打算送给赵蔚的大礼,你可愿代她收下?”

      她怔了一下,后又点点头,只觉内心如破云见日一般明朗。

      “那你一开始为何不肯好好与我说,非要用强硬的手段逼迫我?”

      “你并非赵蔚,恐难以理解她的国仇家恨,何况你初来乍到,对我并无信任......黑翎卫虽遭人嫌恶,可有一点却叫人无法非议,其门下死士之所以办事牢靠、从无二心,自然也有些缘故。”

      “那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林蔚然骤然问,她的声音愈发不坚定,“为了让赵国支持你,篡权夺位?”

      他愣住了。待他重新抬起眼睛,她发现他又恢复了那种阴冷可怕的神色。

      “别忘了你的身份,”他的声音含有隐隐的威胁之意,可后面的话却让她感到震惊和战栗,“长宁郡主是不愿意重新做回赵国王女,还是不愿意要这荣华富贵?”

      林蔚然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并没有给出答案。

      “你果然是神志不清了,否则也断不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叹了口气,将手放在她的衣袖上以示安抚,“莫要胡思乱想了,以后你只需安心听吩咐做事便好,这是下个月的解药,你若不想毒发身亡,就快点吃了吧。”

      林蔚然不知自己的试探是否正确,可待对方离去时,她听见了自己轻微发颤的声音。

      “我愿意......但前提是,无论何时何地,你都务必要互我周全。此事我毕竟牵涉其中,如若太子受贿之事东窗事发,你得保我全身而退。”

      听得此言他定住了脚步,而后慢慢回头看向她,脸上浮现出一个笃定的笑,“那是自然,我不是一早就答应你了?”

      经过这几日的风波,肖熠一连几天都未再找林蔚然的麻烦,反而整日往郡主府上送东西,林蔚然也算是因祸得福,借着生病修养的缘故,直接免了练习剑术。待她发热的症状好转之后,她走到院中,只见那颗杏花树下又积满了一簇一簇粉白色的花瓣。她随手抓起一把,然后将它们全部扔出,顿时满腔都是混合着泥土气息的芬芳,零星几片飘到了院角成堆成堆的炭柴上面。

      “明明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为何突然转了性子、对我这样好?”

      她问地上的落花,可它们却无法给她答案。意识到此,她不由得傻笑了起来。可看着看着,她竟生出了些闲愁。

      “零落成泥碾作尘,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花树。”

      不知为何,这景象让她顾影自怜了起来,也让她想起从前的郡主......三年前因为殷国入侵,赵蔚的父母和兄长都殉国了,只剩一个姐姐下落不明,如今就连赵蔚也不明不白地香消玉殒,甚至无人知晓。想到这儿,林蔚然心里一阵空落落地难受,或许是同为女子的唇亡齿寒,更不必说自己即将接替她的人生。

      那她呢?换她的人生会更好些吗?她被命运偶然带至此处,时至今日,也只是想活得舒服一点,不想任人欺凌摆布,她能不能帮赵蔚实现未竟之愿?能不能让自己安乐无忧?

      在刚来这里时,她的答案一定是灰暗的,但如今看来也说不定。

      正当她沉思之际,灵心阁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打破了她已沉醉许久的宁静,林蔚然走向门口,只见一队黑衣侍卫鱼贯而入。

      “郡主殿下,陛下传您去文德殿问话。”

      迎面走来的是高副指挥使,身后还跟着几名黑翎卫,按说他与郡主府上的人相熟,原不必这么大张旗鼓,而且今日他一改往日嬉笑的常态,像是执行公务一般严肃地下令。林蔚然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妙。

      “臣女遵旨,”林蔚然连忙起身行了个拱手礼,按说这几日她已把这里的规矩学得差不多了,只是行仪还是有些别扭,“还请指挥使进殿喝口茶,待我梳妆完毕即刻就去。”

      “也好。你们等在外面。”他对身后的黑衣侍卫说道。

      “怎么回事啊?”阿陵关好门后首先质问起他,“不是说郡主病着,不用立刻入宫觐见吗?”

      “阿陵姑娘,你怪我也没用啊,”高副指挥使连忙躲开阿陵,转向郡主,“肖大人传话过来,称太子受贿之事东窗事发,请郡主一口咬定向太子购粮之事为真便好。”

      “我明白。”虽是意料之中,可林蔚然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此刻她已被推至妆台之前,侍女正帮她重新梳理着头发。

      “那么郡主快些入宫吧。”

      等林蔚然在侍女的帮助下,换好精心挑选的紫色交窬裙。佩上蔽膝和飘带后,又戴了件白色的披风,上面有精致的忍冬纹样。她刚刚踏入日光下的杏花疏影,便发现院中早已立了一人,她有些恍惚,轻轻揉了揉眼睛。

      肖熠今日换了一身绛色的朝服,像是刚下朝过来。只见他静静立于花树之下,依旧是不苟言笑,没有了往日的凶神恶煞,竟显现出温文尔雅之态。

      林蔚然呆呆地看着他,眼中有些困惑和茫然,若是细看,他的五官并不凶悍,甚至有些女人般的精致隽秀,倒像是世家贵族的公子,而非惯于动粗的武夫。可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精明世故之人,在片刻的瞬间会让人感觉浮游于尘世之外,跟凛冽的冬日、嶙峋的枝干而非成群的侍卫属于一类。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肖熠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那女人从出门后便盯着他看,她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沾染着四周清冷馥郁的香气,实难让人移开目光。可不知为何,里面却时不时闪过一丝他难以理解的困惑和哀愁。

      “看看你来做什么。”她冷不丁来了一句。

      她微微眯着眼睛,撅起嘴唇,似乎有些被冒犯的不悦,却依旧没有移开目光,只是为掩局促,手指不停地抚弄披风上柔软的毛边。

      他一时语塞,也学着她的样子摸了摸斗篷,随手拾起上面的落花,“担心你会害怕,我便与你一同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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