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对峙 ...
-
江书鸿犹在养心殿的小书房里,久久没能回神,就听外头严公公禀道:
“皇上,贵妃娘娘求见。”
还是来了!
不知那身体里面,是否如她所想,已是萧景明的魂魄。
皇帝没有不见“江氏”的理由,即使躲过这一时,也总不能一直不见她。
只是若那人真是皇帝,绝不可叫他知道,萧景明如今的身体里是她江书鸿。
她不知道这身份交换是不是永远的,日后还有没有可能换回来,但无论哪种情况,都是瞒住最好。
若是会换回来,萧景明必会怀疑,这段时间里她是不是已翻过这些密信,发现了些不该知道的。何况一个皇帝,大概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妃子曾坐在皇位上,享受过他的权柄。
若是不换回来,自己与萧景明上下位互换,他的性命与富贵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萧景明怎会能忍受这样的局面?以他的心性和手段,自己提防都防不过来。
“叫她进来吧,带到正殿。”江书鸿心意已决,摆出一副神态自若的帝王模样,来到正殿高椅上,等着那人进来。
萧景明此时在养心殿外,等得也有些烦躁。他去哪个地方不是畅通无阻?嫔妃得了通报,总在宫殿门口守着;就算是他不打一声招呼就去了,一路也不会有人拦他。
何曾这样在外头等过?
他想起来了,上一次这样等,还是在登基前,他还只是个皇子时,父皇也叫他等。
这世上只有当皇帝的永远不用等人,永远叫别人等着。
严禄平终于来请他进去了。
萧景明急不可耐地迈步,拾级而上。往日他这样顺着台阶向上走,总觉是在昭示,他正在走上自己的九五至尊之位;如今,这样长长的、向上的台阶,却叫他有了朝拜他人的感觉。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这感觉并不好。
迈进大殿,上首端坐着明黄色身影,见自己进来,起身走近,边温声道:
“你来了。找朕所为何事?”
萧景明在看到那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时,心下怒气横生,待到看清他样貌、神态与自己毫无二致,声音、语气更是听不出区别,震怒之余又生出几分恐慌:
这人模仿得天衣无缝,他该怎么证明,那不是真正的天子萧景明?
这一犹豫,便愣在原地,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行礼。
“萧景明”微微皱起了眉头。
萧景明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会在稍有不满,准备威慑没眼力见的嫔妃时,做出这样的表情。
尽管心头警惕与愤怒更甚,萧景明还是暂时屈服下来,他努力低下头,尽可能使语气自然:
“回皇上,臣妾午睡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将臣妾取而代之,醒了十分惶恐,总觉真有人要这么取代臣妾。”
“皇上,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办呢?”
江书鸿心知肚明,这是来试探她的。她面上佯装意外,却无半分惊慌,回忆着模仿道:
“爱妃不必担忧,”再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的笑,“在朕这里,没人能取代你。”
江书鸿荣宠这么多年,得到皇帝这样的回答是合理的。换谁来都会相信,皇上确实会说出这句话。
只有萧景明自己知道不会。这话说得太以安慰江书鸿为主,如果真是他,大概会说:“朕的女人,怎么会被人轻易取代?”
他能肯定,这人并不是他的一丝魂魄,而是他人冒充自己。
于是继续问道:“那皇上觉得,臣妾还是以前那个臣妾吗?”
这就是在试探“萧景明”的身体里是不是江书鸿了。他疑心自己成了江书鸿,原来的江书鸿就最有可能成为自己。
“爱妃当然是,一如初见。”
萧景明心中一阵狂喜,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那皇上可还记得,初见那日是在哪里?臣妾穿的什么?”
若这人是他人冒充,怎会知道他与江氏那样隐秘的初见!
而若是江氏,为能证明自己是萧景明,自会把知道的都一一答了。
然而萧景明能想到的,江书鸿又怎么想不到?
她故意装作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如此遥远的细节,朕怎么能记得住?爱妃今日神神叨叨的,身体不适就回去歇着罢!”
萧景明却非要一个答案,直直与皇帝对视,颇有一些不满意就不回去的架势。
江书鸿微微眯起了眼,声音也沉了下去:
“贵妃,你僭越了。”
君威无形地压迫下来,叫人喘不过气来。
这种骇人的威势其实根本不用学,多年的养尊处优,早让江书鸿行动间自有一番从容气度,她又向来好胜,喜爱权力和地位,如今既穿了皇帝的衣服,还能没有皇帝的自信吗?
直逼得萧景明也清醒过来:自己如今只是嫔妃,哪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哪怕是宠冠六宫的宠妃,在皇帝发怒时,也只能跪着。
他终究不愿意跪,梗着脖子应了一句“臣妾知错,臣妾告退”,便转身退了出去。
皇帝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盛怒之下,仍对自己这个宠爱了好几年的妃子,留有一丝余地:
“贵妃无状,禁足雍和宫。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萧景明头也不回地走了。
……
江书鸿已完全确定了,这就是萧景明。今日“江书鸿”言行无状,触怒圣颜,正好给了她理由,名正言顺地不见他。
只是不见他,也总要见别的嫔妃,皇上总不能一直不召幸嫔妃吧?
江书鸿神情古怪地低头,看向龙袍下的两股之间。
从来都是“使用”它,如今竟要「使用」它了吗?
好在天助她也,江书鸿很快就有了不进后宫的理由——边疆又打起来了!
这些年边陲战事不歇,江书祺就是这样立下了大大小小的军功,才得以走到今天的位置。
这次北狄又打过来,做皇帝的自然又要烦忧一段日子,然而这一次,大晟或可整顿一新,换一种新面貌来应对外敌。
因为皇帝变成了她江书鸿。
永熙七年八月初一,北狄来犯的消息传入京城,皇上拟了圣旨,当日就加急送去了边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统御万方,惟念边疆将士栉风沐雨,效命疆场。然军情急报,往复京师,千里请命,往往贻误战机,致令将士束手,坐失胜算。此非将帅之过,实乃制度之弊也。 ”
“今特颁诏改革,昭告内外:自即日起,凡边疆征讨、戍守之将帅,遇敌情紧急、战机倏忽之际,可便宜行事,不待上命,先行决断。凡遇敌寇突犯、边陲告急,主将当机立断,调度兵马,不必候旨。务须审时度势,以保疆土、安军民为要,事后具本陈奏即可。”
“后须详录战况、损益之数,呈报兵部核验。有功者不吝封赏,擅权妄为者亦依律严惩。”
“咨尔将士:朕既托以决断之权,望尔等持重谋勇,上秉忠君卫国之志,下恤士卒黎庶之苦。将在外者,当以社稷为重,勿拘常例而失机宜。”
拟这份圣旨,并不只为哥哥的师出有名,更重要的是,江书鸿从江书祺的只言片语中,能感觉到边疆军情延误的无奈。
“实乃制度之弊”,是她真心所想。
她能理解萧景明的心思:多一些戍边战士的损耗,却能降低他被谋权篡位的几率,对他来说很划算。
毕竟这皇权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可对她江书鸿来说并不是。这天下如今姓景,她却姓江,景家的天下能不能守得住,关她江书鸿什么事?
对她来说,苦读兵书满腹良策的将军能不能在战事中施展所学,牺牲一生春夏、驻守寒苦边疆的士兵伤亡几何,边境地区的百姓能不能尽快从纷乱的战事中脱离,比这天下姓什么,要重要得多。
此诏一出,消息灵通的朝臣纷纷惊动,一时之间竟有十数人,披着夜色入宫,求见皇帝。
江书鸿对此情景有所预料,她早早吩咐了严禄平,将人都拦在外头。
她谁都不会见。
不是她不敢见,她知道推行这样的新政,势必要迎接一番风雨。只是她不准备浪费时间,跟一个又一个人进行口舌之争。
明日上朝,她会一并应对。
今夜她有别的事要忙。
江书鸿虽懂朝政,胸有纵横捭阖之策,却碍于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对如今的时事知之甚少。
她要补课。
翻出养心殿小书房内的所有密信,和近些日子加急的、要紧的、纠缠许久的奏折,江书鸿按照时间顺序,一一翻看起来。
哪些世家之间是敌对关系,哪些有利益联合?萧景明近日对哪些朝臣心有不满,又分别是为何?哪些人是萧景明最忠心、最得信任的部下,一言一行都受了他的指令?三省六部哪些地方弊病最多、最亟待改革?哪里的父母官鱼肉百姓,又有哪些青年才俊可堪一用?
江书鸿直到子时才歇下,直接睡在了养心殿。次日寅时初刻便起了,梳洗准备去上朝。
尽管睡得很少,她却毫无困意,浑身上下的血液都飞速地流,她感到自己的心跳从未如此清晰而属于自己。
比起与人争一针一线的长短,研究脂粉的颜色和香气,这才是她江书鸿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