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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1.

      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门口,喜庆的红色横幅迎风招展。男队载誉凯旋,杨正被簇拥在中间,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胜利后的凝重。他习惯性地扫视着欢迎的人群,目光锐利如常。

      解何杨在二楼训练馆的窗边,远远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他回来了。平静的日子,到头了。

      接下来的几天,国家队沉浸在胜利的余韵和紧张的备战中。杨正忙得像个陀螺,复盘、调整计划、找队员谈话……似乎暂时无暇他顾。何杨强迫自己专注于训练,加强核心力量,手腕那点轻微的酸麻感在科学的训练下似乎有所缓解。然而,那份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未曾消失。

      这天下午,杨正结束了对主力队员的赛后总结,揉着发胀的太杨穴走向训练馆,打算看看女队的训练情况。经过力量房时,里面传出的器械声和加油声让他脚步微顿。他随意地向里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脚步就像被钉在了原地。

      靠窗的器械区,那个穿着红色训练服的纤细身影,正咬着下唇,小脸憋得通红,奋力推起一个对她而言明显过重的杠铃。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顺着白皙的脖颈滑下。那张倔强而熟悉的小脸,那双明亮却带着一股狠劲的眼睛……

      解何杨?!

      杨正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所有的疲惫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她怎么会在这里?!在力量房?穿着国家队的队服?!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混合着被欺骗的狂怒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没有立刻冲进去质问。多年的教练生涯让他养成了在震惊后迅速冷静的习惯,尽管内心已是惊涛骇浪。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力量房门口,甚至没注意到旁边队员向他投来的诧异目光。

      2.

      回到自己那间安静得有些冷清的办公室,杨正重重地关上门。他背靠着门板,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他掏出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在通讯录里快速翻找,最终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喂?老赵?是我,杨正。” 他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沙哑。
      “哎哟!杨指导!恭喜凯旋啊!找我有事?”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中年男声,是解何杨在省体校时期的主管教练,赵卫国。
      “老赵,我问你,”杨正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何杨……她进国家队的事,你知不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有些意外。“呃……杨指导,您……您知道了?” 赵卫国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
      “我知道?!我他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杨正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低吼出声,“她什么时候报的名?选拔赛怎么回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她的档案监护人不是……”
      “杨指导,您先别急,听我说。”赵卫国连忙解释,“何杨这孩子,她……她是自己报的名。全国青年赛她打得特别好,拿了冠军,入选资格是板上钉钉的事。报名流程都是她自己去跑的,监护人信息……她填的是她姥爷,姓何,我们这边……确实也不知道具体是您……” 赵卫国的声音带着点无奈,“这孩子倔得很,训练起来不要命,技术路子是野了点,但天赋和拼劲真是没得说!进了国家队也是靠真本事,李敏教练亲自点名的……”
      “路子野?不要命?!”杨正捕捉到关键词,心猛地一沉,“她手腕……是不是有旧伤?在体校的时候?”
      “手腕?”赵卫国回忆了一下,“哦,是有点小问题。训练量太大,加上她发力动作有时候太猛太急,积累了点劳损,队医看过,说问题不大,注意保养就行。这孩子要强,有点小痛小痒从来不说,自己硬扛……”
      “硬扛……硬扛……” 杨正喃喃重复着,眼前仿佛浮现出女儿在体校深夜独自加练、咬牙忍痛的身影,还有刚才在力量房那憋得通红的小脸。心疼、懊悔、愤怒、无力……种种情绪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想起自己当年那句自以为是的“不想看你吃苦”,如今看来,多么讽刺和无力。
      “……杨指导?”赵卫国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何杨她……是个好苗子,就是心事重,脾气倔。进了国家队是好事,您……”
      “我知道了,老赵,谢谢你。”杨正疲惫地打断他,声音里的怒火已消散,只剩下沉甸甸的疲惫和一种深重的无力感,“这事……先这样。” 他匆匆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杨正颓然坐进宽大的办公椅里,双手用力搓了把脸。真相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的女儿,瞒着他,靠着自己,一路跌跌撞撞,带着旧伤,硬是闯进了他执掌的国家队。而他这个父亲,却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3.

      晚上,解何杨推开那扇象征着冰冷与疏离的家门。空旷的客厅里,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杨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水杯氤氲着热气。他穿着家居服,眉宇间的疲惫比灯光更深沉。

      何杨站在玄关,像一株绷紧的刺藤。“找我什么事,杨指导?”声音是刻意划出的鸿沟。

      杨正抬起眼,目光沉沉,带着一种何杨无法解读的复杂。他没说话,这沉默比质问更让人窒息。何杨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决堤!

      “如果你是来指责我瞒着你进国家队,省省吧!流程合规,我凭实力!档案监护人是我姥爷,我姓解,跟杨大教练您没关系!”
      “这条路苦不苦是我的事!”她声音拔高,眼圈泛红,“我在体校手腕发抖、膝盖淤青、被对手重板打得手臂发麻的时候,你在哪里?拿金牌!关心你的男队!你的冠军弟子们!你问过我一句吗?!”
      “你只会说‘别练了’、‘太苦了’、‘女孩子好好读书’!你根本不懂!不懂我为什么要打乒乓球!这条路是我国外黑夜里的光!是我自己拼出来的路!不是你施舍的‘轻松’!”
      “你凭什么管我?!就凭你提供了一颗精子吗?!”最后一句嘶吼,耗尽了她所有力气,眼泪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

      4.

      客厅陷入死寂,只有何杨压抑的喘息。杨正静静看着她,石雕般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被刺痛的愧疚和更深的无力。他想起了赵卫国说的“倔”、“硬扛”,想起了自己一次次的缺席。

      良久,他沙哑的声音打破沉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却比刚才的沉默更重地压下来:

      “说完了?”
      “你要打,可以。留下,也可以。”
      “但规则,必须遵守。”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的阴影:
      “第一,我们的关系,是国家队最高机密。在这里,你只是解何杨,队员。我只是杨正,男队主教练。任何场合,任何时间,不许以父女相称,不许有任何超出教练和队员界限的接触!一旦泄露,无论原因,你立刻离队。”
      “第二,” 他的目光锐利地锁定何杨的左手腕,“你的身体,尤其是手腕,必须无条件服从队医和教练组!训练计划、强度调整、任何伤情,哪怕最轻微的不适,必须第一时间、详尽报告! 隐瞒伤情,逞强训练?立刻离队。”
      “第三,” 他的声音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截,“文化课学习,不得低于队内要求标准,且必须达到优良。”

      何杨的心沉到谷底,屈辱感让她浑身发冷。又是这些冰冷的枷锁!

      但杨正的话还没完,他紧盯着何杨的眼睛,一字一句,加重了分量:
      “第三点补充,也是最重要的:绝对、绝对、不许让你母亲知道你在国家队打球!” 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何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杨正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你母亲……她一直在劝你去国外念书。她不知道你进国家队的事。如果她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带走。她会动用她能想到的所有关系,给你申请学校,安排课程……她不会允许你走这条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何杨从未听过的、近乎恳切的疲惫:“何杨,我和你母亲……聚少离多。对你,我们都有亏欠。她希望你过去,是觉得……觉得那样或许能弥补一些,能多一些时间相处。她……是关心你,只是方式……” 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只是疲惫地摆摆手。

      “所以,” 他重新看向何杨,“文化课必须保持优秀! 她给你安排的每周固定时间一对一辅导,确保进度和质量。” 他加重了语气,“这不仅是为了让你有退路,更是为了堵住你母亲的嘴!让她知道,你在这里,学业和打球可以兼顾! 明白吗?一旦成绩下滑,让她找到借口,或者让她察觉到任何异常……后果,你清楚。”

      最后这句,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三条规则,每一条都像冰冷的锁链,而第三条,更是缠绕着母亲这座无形的大山和父亲隐秘的、扭曲的“陪伴”诉求——用强制性的学业联结,来弥补他们共同缺失的时光。

      “听明白了吗?”杨正最后问道,语气是纯粹的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命令,却又裹挟着无法言说的沉重。

      解何杨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愤怒被这层层加码的冰冷规则彻底冻结,她与母亲,用学业这根绳索,试图将她捆绑在身边,哪怕是以这种令人窒息的方式。屈辱、愤怒、还有一种被当作筹码的悲哀,交织在她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脊梁,迎上父亲的目光,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明白。杨指导。”
      “规则,我会遵守。学习,我会做到最好,绝不给她任何借口。”
      “至于证明,”她的目光像淬了火的寒冰,直直刺向杨正,“我解何杨,不靠你杨正的名字,一样能在这里,站稳我的位置!谁也夺不走!”

      说完,她猛地转身,拉开大门,决绝地冲进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砰!”的关门巨响,震碎了屋内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杨正依旧站在原地,身影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无比孤寂。他缓缓走到玄关,目光落在鞋柜上那个不起眼的小药盒上——进口的肌肉劳损膏药。他拿起药盒,冰凉的塑料外壳硌着掌心。他沉默地看了很久,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将药盒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泛白。冰冷的规则之下,那份对女儿的担忧,那份对前妻干预的忌惮,那份试图通过强制学习来建立脆弱联结的笨拙努力,终究只能化作掌心这盒无法送出的膏药,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而那个倔强离去的背影,将在母亲目光的潜在威胁和父亲冰冷规则的夹缝中,背负着更沉重的秘密与枷锁,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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