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食言了》酒酒八十亿

5、录像

　　楼道里昏黄的光晕在许望脚下投下模糊的影子，他站在姑姑家门前，深吸一口气，从书包里掏出钥匙。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他转动钥匙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门开了一条缝，客厅里的争吵声立刻钻入耳中。

　　“你整天就知道打游戏！作业写完了吗？”姑姑许兰慧尖锐的声音刺得许望耳膜生疼。

　　“烦不烦啊！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陆之阳不耐烦地顶撞着，声音里满是对许兰慧的抱怨。

　　许望轻轻关上门，站在玄关处换鞋。他的动作很轻，轻到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鞋柜里属于他的那一格空荡荡的，只有一双洗得发白的运动鞋和一双拖鞋。他把今天穿的鞋子整齐地放进去，然后换上拖鞋。

　　“许望回来了？”许兰慧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语气明显比刚才柔和了些，但依然带着疲惫。

　　“嗯，姑姑。”许望应了一声，拎着书包走进客厅。

　　客厅里，陆之阳正瘫在沙发上玩手机，看到许望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连招呼都懒得打。茶几上堆满了零食袋和可乐罐，还有几本被揉皱的练习册。

　　许兰慧从厨房探出头来，她今年才三十六岁，眼角却有了明显的皱纹，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

　　“吃饭了吗？厨房里还有剩菜，热一下就能吃。”

　　“我在路上买了点东西吃，谢谢姑姑。”许望礼貌地答道。

　　“又吃路边摊？”许兰慧皱了皱眉，“我不是说了让你回来吃吗？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许望低下头，声音更轻了：“今天值日，回来晚了，不想麻烦姑姑。”

　　躺在沙发上的陆之阳冷笑一声，道：“人家有钱，饿不着，你瞎操什么心。”

　　许兰慧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她转身回到厨房，继续洗刷锅碗。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声音在狭小的公寓里回荡。

　　许望拎着书包准备回房间，路过厨房时，他停下脚步：“姑姑，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你去学习吧。”姑姑头也不抬地说，“对了，你姑父今天加班，可能很晚才回来，你记得给他留门。”

　　“好的。”许望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原本是储藏室改的，只有七八平米大，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书桌后，几乎就没有转身的空间了。但许望很知足，至少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关上门，许望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把书包放在床上，从里面取出课本和笔记本。笔记本的边角有些卷曲，但内页的笔记依然工整得像印刷品一样。他翻开今天的课堂笔记，开始复习。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半时，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接着是“砰”的一声关门声。陆之阳回自己房间了。许望停下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他的胃开始隐隐作痛，这才想起自己其实没吃晚饭。

　　犹豫了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确认客厅没人后，悄悄走向厨房。冰箱里的剩菜不多，他不敢多拿，只盛了小半碗米饭和一点青菜，连热都没热就直接吃了。

　　刚吃两口，身后突然传来姑姑的声音：“我就知道你没吃饭。”

　　许望吓了一跳，差点把碗摔了。他转过身，看见许兰慧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杯水。

　　“对不起，姑姑，我……”许望局促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坐下吃吧，我给你热一下。”姑姑拿过他手里的碗，放进微波炉。

　　微波炉运转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刺耳。许望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姑姑问，语气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挺好的。”许望简短地回答，不想给许兰慧添麻烦。

　　“下个月的清明节，我和你姑父要回老家祭祖，你……也要去扫墓吧？”

　　提到这个，许望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扒了一口饭，掩饰自己的情绪。“我知道，姑姑，我就好好待在家里。”

　　“对了，”姑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之阳的数学又不及格，你有空的话，能不能帮他补补课？”

　　许望咽下嘴里的饭，点点头：“好，我明天问问他什么时候方便。”

　　“你表弟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姑姑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厨房，“吃完早点休息，碗放着明天我洗。”

　　“我自己洗就行，姑姑您先去休息吧。”许望连忙说。

　　姑姑摆摆手，没再说什么，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了厨房。

　　许望慢慢吃完碗里的饭，然后仔细地把碗洗干净，放回碗柜。回到房间前，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陆之阳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干嘛？”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之阳，姑姑说让我帮你补习数学，你什么时候有空？”许望隔着门问道。

　　“不需要！少来烦我！”陆之阳的声音里充满敌意。

　　许望站在门外，沉默了几秒：“那你有不会的题可以随时问我。”

　　里面没有回应，只是游戏音效的声音调得更大了。

　　许望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继续复习功课。

　　十一点半，姑父陆海川回来了。许望听到开门声和姑父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是姑姑压低声音的交谈。他停下笔，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决定今天就复习到这里。

　　洗漱的时候，许望在浴室镜子里看到自己疲惫的脸。黑眼圈有些重，眼睛里微微有些血丝。他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回到房间，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生怕吵醒任何人。躺在床上，许望盯着天花板，思绪却飘回了学校。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蒋肆。那个桀骜不驯、眼神里总是带着挑衅的男生。许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这么在意，也许是蒋肆身上那种不顾一切的张扬让他既羡慕又排斥。

　　许望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他不能像蒋肆那样随心所欲，他必须做个好学生，必须让姑姑姑父满意，必须……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好。

　　这个念头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窗外，一轮残月挂在夜空。许望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明天还要检查仪容仪表，他不能迟到。

　　他从来不敢迟到。

　　——

　　蒋肆关上房门，从书包夹层里掏出相机。

　　他调整好角度，按下录制键，清了清嗓子。

　　“今天是2024年3月2日，是我转来临江二中的第二天。”蒋肆对着镜头压低声音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额前的碎发，“临江二中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聊。老师讲课像念经，同学要么是书呆子，要么是马屁精。”

　　镜头里的少年眉头微蹙，校服领口敞开着，锁骨处隐约可见一道细小的疤痕。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飘向窗外。

　　“不过有个叫许望的家伙挺有意思。”蒋肆突然扯了扯嘴角，“是个书呆子，看起来傻傻的。虽然傻，但他比我想象的要勇敢。他……”

　　“小肆，你在跟谁说话？”门外突然响起姐姐的敲门声。

　　蒋肆手忙脚乱地关掉相机，塞到枕头底下。“没谁！我在背课文！”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蒋肆心跳加速。该死，忘记锁门了。

　　蒋随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她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眼角有淡淡的疲惫。

　　“背课文？”蒋随挑了挑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蒋肆抓起床头的语文书晃了晃：“不行吗？”

　　蒋随把水果放在书桌上，目光扫过房间。她的视线突然停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块细小的玻璃碎片，在台灯下泛着微光。

　　“这是什么？”蒋随走近，捏起碎片仔细端详。

　　蒋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打碎的镜子。”

　　蒋随将碎片翻了个面，眯起眼睛：“镜片会有度数吗？”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蒋肆感到一阵燥热爬上脖颈。

　　“这是眼镜片吧？”蒋随的声音沉了下来，“你把眼镜弄坏了？”

　　蒋肆别过脸去：“就……不小心碰了一下。”

　　“碰了一下能碎成这样？”蒋随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我记得你不近视，谁的眼镜？”

　　“许望。”蒋肆不情不愿地吐出这个名字，“就那天你在班级门口看到的站我旁边的那个男生。”

　　蒋随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就是你说的‘挺有意思’的那个？”

　　蒋肆猛地抬头：“你偷听我说话？”

　　“门没关严。”蒋随指了指房门，“所以，你把人家眼镜撞坏了？”

　　蒋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人家又没说什么。”

　　蒋随静静地看着弟弟，目光中有责备，但更多的是无奈。她伸手整理了一下蒋肆凌乱的衣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知道，明天去道歉。”蒋肆不耐烦地挥挥手，“可以了吧？”

　　“还有赔偿，明天放学带人家去配副新的。”蒋随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说：“赔偿费从你零花钱里扣啊。”

　　蒋肆：“……”

　　蒋随笑道：“对了，那个许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一个书呆子。”蒋肆撇撇嘴，“人家还是校纪委员会会长，整天抱着本书，说话一板一眼的。”

　　“听起来是个好学生。”蒋随若有所思，“你多跟这样的人接触没坏处。”

　　蒋肆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我跟那种人合不来。”

　　蒋随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轻轻带上了门。

　　他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明天要去找许望道歉？光是想到那个场景就让他浑身不自在。

　　之前蒋肆闯了祸，要么不让蒋随知道，要么知道了被蒋随强制要求道歉。他还从来没有主动向人道过歉。

　　蒋肆摸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了班级群。许望的头像是一片纯白，昵称是四个数字：“0515”。

　　蒋肆喃喃道：“‘0515’是什么意思？他生日？”

　　蒋肆又点进他的朋友圈，他朋友圈也空空如也，个性签名只有简单的一行字：“自律即自由”。

　　“装模作样……”蒋肆嘟囔着，却忍不住点开了许望的朋友圈背景图。那是一幅水彩画，画上是一条街道，两旁种满了金灿灿的银杏树。一个穿棉袄的小男孩在前面奔跑，后面是一对年轻的夫妻。虽然只是一幅简单的人物背影加暖色调背景的水彩画，却给蒋肆一种幸福美满，岁月静好的感觉。

　　蒋肆的手指悬在屏幕上，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退出界面，把手机扔到一边。

　　床头柜上的眼镜碎片在灯光下闪烁，像天上掉落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