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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疑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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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凌驾崩的消息像惊雷般炸响在黎明时分的紫奥城。丧钟九响,声声沉重,穿透宫墙,传遍京城。朝臣们从睡梦中惊醒,匆匆穿上朝服赶往宫中。百姓们则跪在自家门前,朝着皇城方向叩首,无论他们对这位皇帝评价如何,天子驾崩,总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太和殿外,太子予泽率文武百官跪了一地。少年身穿素白孝服,脊背挺得笔直,可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昨日还在文华殿与辅政大臣商议秋税收缴事宜,今日一早便闻此噩耗。
“父皇...…”他低低唤了一声,眼圈瞬间红了。
岐山王玄济和平阳王玄汾身为宗亲跪在众臣前面,玄汾低声安抚:“太子殿下,您该进去了。”
予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是太子,是储君,此刻绝不能乱。他在小厦子的搀扶下起身,一步步走进内殿。龙榻前,玄凌的遗体已被整理妥当,面容安详。予泽跪在榻前,重重叩了三个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身后百官齐跪,哭声震天。
按照礼制,太子需在灵前即位,方能名正言顺地处理国丧、执掌朝政。岐山王玄济与平阳王玄汾两位宗室长辈手捧遗诏,缓缓走入灵堂。予泽跪于灵前,百官分列两侧。
玄济展开明黄绢帛,声音洪亮而沉重:“朕以菲德,嗣守鸿业三十有年……皇太子予泽,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即皇帝位...…”
遗诏前半部分,是惯例的传位诏书,予泽垂首听着,心中百感交集。然而当诏书念到后半部分时,满堂寂静。
“皇后朱氏,性非温顺,屡怀妒忌,残害皇嗣,构陷妃嫔。朕念其侍奉多年,不忍加诛。今朕大行,特准其殉葬……”
“哗——”朝臣中一阵骚动,予泽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玄济手中的诏书。朱宜修虽被禁足多年,形同废后,但“殉葬”二字,仍然太过惊人。大周开国百年,从未有皇后殉葬的先例。
“这...…这不可能!”一个声音骤然响起,是辅政大臣之一、司空苏遂信。苏遂信是几朝元老,朱家最后的靠山。
“皇上虽不喜皇后,但也绝不会下此诏令,遗诏是假的!”另一个声音附和,是国舅朱衡铭,朱宜修的堂兄。
岐山王玄济冷冷看向二人:“诏书在此,玉玺为证,尔等是要质疑先帝遗命?”
平阳王玄汾叹了口气:“诸位有所不知,先帝病重时,曾对臣等言,皇后毒害纯元皇后,先帝留下口谕,与皇后生死不复相见。如今许她殉葬,倒也是...…先帝的一贯作风。”
这话说得巧妙,玄凌厌恶朱宜修是朝野皆知的事实,“生死不复相见”这种狠话,确实像他会说的。如此一来,遗诏内容倒显得合情合理了。
予泽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他想起那个永远端庄温婉的“母后”,想起她教自己读书写字,在自己生病时彻夜守候,即便后来知道她并非生母,且对自己生母做下诸多恶事,但那份养育之恩,却是真的。
“父皇...…”予泽低声呢喃:“您真的如此恨母后吗?”
灵堂前第一次交锋就这样结束,予泽以先帝刚刚驾崩、不忍母子分离为由没有即刻下令让朱氏殉葬,即位仪式继续,予泽在灵前登基,百官山呼万岁,因我只是“养母”,且出身低微,八位辅政大臣中有四位反对尊我为太后,便暂时只封了皇贵太妃。端皇贵妃齐月宾亦为皇贵太妃,庄惠夫人沈眉庄为庄惠贵太妃,淑妃甄嬛为莞忆淑太妃,贤妃李逻为明理贤太妃,德妃冯若昭为和敬德太妃,慎谨夫人刘令娴为慎谨太妃,贞一夫人徐燕宜为贞一太妃,康妃史移芸为康敏太妃,欣妃吕盈风为欣宜太妃,昭仪周珮为隆庆太妃,余容贵嫔慕容赤芍为余容太妃,瑛贵嫔江沁水为瑛太妃。
另外还有福贵嫔黎氏,因静妃自缢殉葬,新帝感念其贞烈,追封静妃为静贤太妃,七皇子予瀚年幼,交给福贵嫔抚养,晋福贵嫔为福裕太妃。
余者先帝妃嫔无子女者,皆晋为太嫔。
当夜,予泽屏退左右,独自来到长春宫见我。他换了常服,不再是灵前那个威严的新帝,只是一个困惑而痛苦的少年:“母妃。”
我正在灯下为玄凌抄往生经,见他来,忙放下笔道:“皇儿怎么来了?明天还有许多事,该好生休息才是。”
予泽在我对面坐下,沉默良久,终于问道:“母妃,父皇那道遗诏,是真的吗?”
我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诏书有玉玺为证,岐山王、平阳王两位皇叔亲自宣读,自然是真的。”
“可父皇,父皇为何如此决绝?”予泽的声音有些发颤:“母后纵然有错,但、但她是儿臣的母后,让我亲自下令母后殉葬,我、我做不到。”
我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此刻的痛苦如此真实,却不知那个他称为“母后”的女人,曾害死过无数妃嫔皇嗣,亦下毒害得我寿数减少,就算将来有机会当上太后,应该也不大可能活到他的祖母、当年的铁血太后朱成壁那样的年纪了。
“泽儿。”我轻声道:“先帝的心思,我们如何揣测得透?先帝极厌恶皇后,或许到死他都不能原谅皇后罢。”
“那父皇究竟是怎么驾崩的?”予泽追问,眼中是少年的执拗:“太医说是心疾,邵太医也自杀殉主了,可我前几日来请安时,父皇分明精神还好...…”
我心猛地一跳,但面上依旧平静:“病来如山倒,太医不是说了么,先帝是积劳成疾,油尽灯枯。”我顿了顿,放缓语气:“皇儿如今该想的,是如何治理好这江山,而不是纠结于这些。”
予泽盯着我看了许久,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破绽。但我的表情无懈可击,悲伤中带着疲惫,完全是一个刚刚丧夫的妃嫔该有的模样。
“母妃。”予泽的声音低下去:“儿臣定会做一个好皇帝,绝不会永远被八位辅政大臣牵制。您是儿臣的生母,假以时日,您一定是唯一的皇太后。您有没有法子,儿臣不想让朱母后殉葬。”
“皇上仁孝,是万民之福。”我叹口气,温声道:“只是遗诏在此,若公然违逆,恐惹非议。若是……”
“若是怎样?”
我沉吟片刻:“皇后凤体违和多年,如今闻先帝噩耗,悲痛过度,一病不起,追随先帝而去。”
予泽眼睛一亮:“母妃的意思是假死?”
我淡淡道:“皇后身边还有一位服侍多年的宫女绣厦,当年蒙先帝恩典未死,此番正好让她救主替死。至于皇后嘛,深宫大院空置的殿宇多得是,只是以后她便不是皇后了。”
予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依赖:“谢母妃指点。只要留住一命,是不是皇后也无所谓,儿臣自会照顾她。”
我心中冷笑,朱宜修骄傲多年,绝不肯失了皇后身份,永远困居深宫。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恐怕宁愿殉葬,和玄凌、纯元皇后埋在一起,三个人的恩怨在地下继续掰扯去吧。
予泽看着我,忽然觉得我深不可测。他想起朝中那些老臣私下议论:俪贵妃安氏,出身虽低,但心思缜密,手段了得,新帝年幼,需防外戚干政。可此刻,他却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辅佐,或许是件好事。
予泽又道:“宫外有平阳王叔,宫内儿臣就指望着母妃了。儿臣还小,先帝诸位妃嫔暂时不用移宫,请母妃统管六宫事宜。”
我点头:“这是自然,母妃会管好后宫,让皇儿没有后顾之忧。”
又坐了片刻,说了些朝堂上的事,予泽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母妃,父皇临终前,可曾提起儿臣?”
我看着他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轻声道:“先帝离开前一日,曾亲口说他以你为荣。”
予泽的眼睛瞬间湿润了,重重点头,转身离去。殿门关上,我缓缓坐回椅中,望着跳动的烛火,久久不语。
菊清悄声进来:“娘娘,皇上似乎起疑了。”
“他的确有疑问。”我淡淡道:“只是他还小,还愿意相信我这个母妃。等他再长大些,有了自己的心腹,有了帝王的猜忌心...…”
我没有说下去,窗外夜色深沉,丧幡在风中飘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新帝登基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前朝有辅政大臣,后宫有太妃太嫔,宫外有各方势力,予泽必须独自面对这一切。我能做的,就是在他身后,为他扫清障碍,铺平道路。
哪怕这条路,要用更多人的血来铺就。
烛火噼啪一声,我收回思绪,重新提起笔,在经卷上工整地写下: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只是这红尘万丈,这权力之巅,从来不是梦幻泡影。那是实实在在的,需要牢牢握在手中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