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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过期抑制剂 5 ...

  •   指尖下的触感冰凉而柔韧,带着非生命的顺服。然顾的角膜被精准地安置在竹渊眼内那精心制备的、微微渗着组织液的植床上。显微器械的尖端在应急灯惨绿的光线下,划出细微的反光。明谦的呼吸压在喉头,世界收缩成这片方寸之地——模糊,阴森,却承载着他所有的疯狂与绝望。
      没有奇迹发生。
      竹渊依旧昏迷,生命体征监测仪在备用电源支持下发出规律却单调的声响,仿佛对眼皮底下这亵渎生命的移植毫无反应。那双新植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眼睛,安静地待在它们的新“家”里,没有异光,没有颤动,没有任何超自然的迹象。
      只有主控屏幕上那血红的倒计时,依旧固执地跳动,像死神无声的脚步声。
      「00:47」
      「00:46」
      那个摘下口罩、露出然顾脸庞的“助手”,依旧静立在一旁,脸上那诡异的表情凝固着,仿佛一尊被绿光浸透的蜡像,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明谦做完最后一步显微缝合,动作快得近乎粗暴。他扔下器械,猛地直起身,汗水从额角滑落,滴在无菌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死死盯着竹渊的脸,盯着那双刚刚被置换的眼睛。
      看啊! 你让我做的!我做到了! 你看到了吗?! 他在心中无声地咆哮,目光几乎要在竹渊苍白的脸上烧出两个洞。
      「00:15」
      「00:14」
      供电室的危机并未解除。爆炸的威胁依然悬在头顶。但他此刻顾不上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双眼球攫住。
      突然——
      竹渊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剧烈的挣扎,而是一种从内部迸发的、极细微却极尖锐的痉挛,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神经。
      几乎同时,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的心电图波形陡然变得混乱,尖锐的警报声再次加入这死亡的合唱!
      明谦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就要上前检查。
      但下一秒,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闪烁的屏幕——主控台的、监测仪的,甚至包括那些“哑巴”助手身上携带的便携设备屏幕——猛地同时亮起,又瞬间黑屏!
      紧接着,一片极致的、令人心慌的黑暗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从音响设备里传出。
      那声音仿佛直接诞生于空气之中,回荡在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特的混响,既像是竹渊那干涩的嗓音,又夹杂着明悠的低沉磁性,而最清晰的底层……是然顾那特有的、带着一丝神经质颤音的语调!
      三种声音扭曲、交织、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合声:
      「看……见……了……」
      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针,直刺耳膜深处。
      明谦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后退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器械台上。
      黑暗中,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听到那诡异的合声在继续,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
      「……地……下……好冷……」
      「……蝴蝶……翅膀……碎了……」
      「……谦……哥……疼……」
      是竹渊的记忆!明悠的执念!然顾的痛楚!它们……它们真的通过这双眼睛,被引燃了?!在这具躯壳里混合、沸腾了?!
      啪!
      应急灯猛地又亮了起来,依旧是那惨绿的光芒,但亮度极不稳定,疯狂闪烁,将实验室映照得如同鬼域。
      在这闪烁不定的绿光中,明谦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手术台上,竹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不是一双,是……三双?!
      不!是错觉!是光线和他极度紧张下的错觉!
      竹渊确实睁开了眼。但那双刚刚被植入然顾角膜的眼睛,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幽光?一种冰冷的、数据流般的淡蓝色微光,在他的眼眶里缓缓流转!
      而他的另一只眼睛,还是原本的样子,空洞地睁着,倒映着闪烁的绿光。
      这种不对称的诡异,比任何怪物都更令人胆寒。
      更可怕的是,竹渊的嘴巴在一张一合,那诡异的、三重叠加的合声,正从那口中发出:
      「……接口……稳定……率……78%……」
      「……信息……溢出……需要……锚点……」
      「……他……害怕了……真好笑……」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实验室深处传来!伴随着电火花噼啪作响的声音!似乎是某个精密仪器因为电压不稳或者过载而烧毁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手术台上的竹渊(或者说,占据了他身体的某种东西)猛地坐了起来!
      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那双不对称的眼睛,那只流淌着数据蓝光的眼睛,猛地锁定了明谦!
      「标本师……」
      合声变得清晰了一些,扭曲的语调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你的……作品……满意吗?」
      明谦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眼睁睁看着那具本该虚弱的躯体,以非人的方式坐起,用那只诡异的眼睛“看”着他。
      成功了?还是……制造出了某个完全超出控制的怪物?
      「……能源……不足……」合声再次变得断断续续,竹渊的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散架,「……需要……连接……」
      那只散发着蓝光的眼睛,光芒开始明灭不定。
      「……你……过来……」
      竹渊(?)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一只手,指向明谦。指尖微微颤抖。
      「……完成……最后……步骤……」
      「……让我们……真正……融为一体……」
      倒计时不知何时已经归零,但预想中的爆炸并未发生。只有仪器烧焦的臭味和电火花的噼啪声在空气中弥漫。那两个去处理故障的“哑巴”也杳无音信,仿佛被这诡异的实验室彻底吞噬了。
      明谦看着那只指向他的手,看着那只非人的、流淌着数据与亡魂的眼睛。
      胃里的戒指灼烧般的痛楚再次袭来,提醒着他这一切的起点。
      他忽然明白了。
      没有退路。从来都没有。
      从他标记然顾的那一刻起,或许更早,从他在父亲的影响下滋生那扭曲的占有欲开始,他就已经踏上了这条通往深渊的路。然顾只是……用最极端的方式,加速并导演了这个过程。
      而现在,终幕就在眼前。
      是被这怪物吞噬?还是……成为它的一部分?甚至……掌控它?
      一种极致的、扭曲的狂热,终于压倒了恐惧。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手术台。走向那个由他亲手创造的、集合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疯狂灵魂的……怪物。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却又燃烧着最后的、歇斯底里的火焰。
      他伸出手,颤抖着,迎向那只冰冷僵硬、指向他的手。
      指尖即将触碰的刹那——
      实验室所有的灯光,包括那闪烁的应急灯,猛地全部熄灭!
      彻底的、绝对的黑暗。
      只有那只流淌着数据蓝光的眼睛,在无尽的黑暗中,如同鬼火般……
      微微亮着。
      定格。
      仿佛永恒。
      也仿佛,只是一个开始。
      绝对的黑暗。
      并非没有光,而是所有的光都被那只眼睛吸走了。幽蓝的、数据流般的光芒在竹渊的眼眶中缓缓旋涡,成为这混沌虚无中唯一的存在坐标。它并不照亮什么,反而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浓稠、更具压迫感。
      明谦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只有寸许之遥。冰冷的寒意顺着未接触的空气蔓延上来,冻僵了他的血液。
      「连接……」
      那三重叠加的、非人的合声再次响起,不再从竹渊的口中发出,而是直接源于那片幽蓝的旋涡,直接震荡在明谦的鼓膜上,甚至直接敲击在他的神经末梢。
      「……需要锚点……稳定载体……」
      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急切,仿佛信号正在衰减。
      明谦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震碎肋骨。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未知裹挟的眩晕感。他知道,指尖触碰的刹那,某些东西将彻底改变,再也无法回头。
      是成为祭品?还是……抓住这疯狂的机会,成为这混沌的一部分,甚至……它的核心?
      他想起了然顾日记里那些偏执的语句,想起了父亲被制成标本前绝望的眼神,想起了明悠画作里那种对永恒的病态追求。
      他们都在渴望某种极致的“连接”,某种超越□□消亡的“存在”。
      而现在,这条路,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铺在了他的脚下。
      胃里的戒指灼痛陡然加剧,仿佛在发出最后的警告,又或是……催促。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挣扎,随即被彻底的疯狂淹没。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只冰冷的手。
      轰——!!!
      并非物理上的巨响,而是一种意识层面的爆炸!
      明谦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劈开,无数混乱的、尖锐的、庞杂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意识堤坝!
      ——冰冷的手术刀划过皮肤,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明悠的记忆碎片)…… ——昙花在深夜绽放的极致芳香,混合着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竹渊的感知)…… ——犬齿刺入腺体的剧痛,混合着近乎晕眩的满足感和毁灭欲(然顾的体验)…… ——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叫,玻璃碎裂的晶莹瞬间,以及最后映入眼帘的、山茶花在雪中凋零的画面(然顾死亡的刹那)…… ——还有无数扭曲的、无法理解的代码流、化学式、神经电信号图谱……属于那个“非人”信息素的冰冷逻辑……
      这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感知、情绪、知识,粗暴地涌入、撕扯、填充着他的意识。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强行塞入过多数据的芯片,随时可能过载烧毁。
      “啊——!!!”他发出无声的嘶吼,身体剧烈地颤抖,眼球向上翻起,几乎只剩下眼白。
      那只流淌着数据蓝光的眼睛,光芒大盛!幽蓝的光流甚至如同实质的触须,顺着两人接触的指尖,向上蔓延,缠绕住明谦的手臂,仿佛要将他拉入那个旋涡深处!
      实验室的黑暗开始波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烧焦的仪器残骸发出噼啪的哀鸣,空气中有细小的电火花在凭空生成、湮灭。
      「同步率……提升……89%……」 「载体排斥反应……强烈……注入稳定剂……」 「访问深层记忆区……提取密钥……」
      混乱的合声在他脑内直接响起,不再是语言,而是一种更本源的意识冲刷。
      明谦感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暴力翻阅!童年对父亲标本室的恐惧、第一次标记然顾时的暴虐快感、得知父亲死讯时的麻木、车祸现场抱着然顾冰冷躯体时的崩溃……所有被他深藏、甚至自我美化的记忆,都被赤裸裸地拖拽出来,暴露在那冰冷的、非人的审视之下。
      痛苦!撕裂般的痛苦!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某种奇异的变化也开始发生。
      他的视觉开始变异。左眼看到的依旧是黑暗的实验室,但右眼……他的右眼仿佛连接上了另一个维度!他看到无数流淌的0和1构成的数据瀑布,看到代表竹渊生命体征的曲线正在变得怪异而强韧,看到代表那“非人”信息素的编码正在尝试与自己的生物电场融合……
      他甚至“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由光影构成的轮廓,正站在手术台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那是……然顾的轮廓!由数据和精神力量勉强维持的……幽灵态!
      然顾的嘴角,似乎正带着那熟悉的、混合痛苦与嘲弄的微笑。
      「就是这样……谦哥……」一个清晰的、独属于然顾的声音,穿透了混乱的合声,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种极致的疲惫和……满足?「再痛一点……再深入一点……让我们……真正地……在一起……」
      明谦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挣扎。他本能地想要抗拒,想要切断这可怕的连接。
      但就在此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感知,顺着那数据流的连接,反馈了回来。
      那是……胃部那枚戒指的触感!
      通过这诡异的连接,通过那正在与他生物电融合的“非人”信息素编码,他竟然能模糊地“感知”到那枚被他吞下的戒指!它正安静地躺在胃液里,内圈刻着的“苦山茶与锈玫瑰”仿佛正在散发着微弱的、只有他能接收到的共鸣!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意识!
      锚点!
      那合声一直在说的“锚点”!
      不仅仅是竹渊的身体是载体,然顾的角膜是接口……他自己,明谦,这个活着的、与然顾有着最深羁绊和罪孽的Alpha,才是最终稳定这一切的……那个锚!
      那枚戒指,不仅仅是然顾的诅咒和追踪器,它更是……一个信物!一个在物理层面和精神层面,同时将他和然顾紧密连接起来的……坐标!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骤然拼接!
      然顾早已算计好了一切!他的死,他的幽灵态存在,他对竹渊的利用,甚至明谦必然会产生的疯狂和实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这个时刻——创造一个能够同时容纳数据幽灵和人类意识的、前所未有的混合体!而明谦,就是他选中的那个……最终的基石和囚笼!
      他不是标本师。
      他才是那个被精心培育的、最终的……活体标本架!
      “呃……啊……!”明谦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不知是哭是笑。
      他放弃了抵抗。
      任由那混乱的数据流、亡魂的记忆、非人的编码,彻底冲刷他的意识,与他的灵魂痛苦地绞缠、融合。
      他的右眼,彻底被幽蓝的数据流占据。左眼则恢复了视觉,冰冷地看向手术台。
      竹渊的身体停止了抽搐,重新躺了回去。那只正常的眼睛闭上了,只剩下那只流淌着数据蓝光的眼睛,依旧亮着,但光芒稳定了许多,不再闪烁。
      那诡异的合声也消失了。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残骸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明谦自己粗重得不像人类的喘息声。
      他缓缓地站直身体。
      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非人的协调感。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放在眼前。依旧是那双修长、曾经用于手术和施暴的手。但他能“看”到,皮肤之下,生物电的信号正以一种全新的、更高效的方式流动,与周围环境中残留的电磁场发生着微弱的交互。
      他“听”到了疗养院电网恢复供电的微弱嗡鸣,听到了远处“哑巴”们重新开始活动的极细微脚步声。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三楼病房里,其他病人的睡眠脑波。
      世界,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向他敞开了。
      而那个由竹渊身躯、然顾角膜、非人编码以及他自身意识共同构成的“混合体”,正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仿佛一个待机的容器。
      明谦(?)缓缓转过头,那只数据流闪烁的右眼,看向实验室角落的阴影。
      那里空无一物。
      但他知道,那个光影构成的、然顾的轮廓,就在那里。
      正在对他微笑。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也勾勒起嘴角。
      一个冰冷、扭曲、非人的笑容。
      “好吧……”一个声音从他口中传出。不再是明谦原本的嗓音,也不是那恐怖的合声,而是一种奇特的、混合了冷静、疯狂和某种电子合成质感的音调。
      “如你所愿。”
      “我们……在一起了。”
      他走向主控台,手指拂过烧焦的键盘。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顽强地再次亮起,虽然布满噪点。
      新的数据流开始在他那只变异的右眼中滚动。
      下一个目标…… 是让这个“混合体”,真正醒来。然后…… 是该去收集,更多的“标本”了。
      毕竟,一个真正的标本师,怎么能只有一个藏品呢?
      幽蓝的数据光,在他眼中无声地流转,照亮了实验室地面上,那枚早已被遗忘的、装着诡异液体的注射器。
      黑暗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满足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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