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从今往后，我们还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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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宝珠从阎王殿回来彼岸花田，人还没走到，就听见黑无常在喊：
“白无常——”
他叫她？但是从没有听他当面叫自己白无常过，她奇怪这是出了什么事？她再听见：
“——第三代。”
第三代？
黑无常的声音又说：“我叫你白无常第三代你要回应我，像你往日迅速回答她的那样‘汪’回我一声，明白吗？”
他叫小犬第三代白无常，他是要小犬取代自己？
田宝珠生气快步走过去：
“前辈，你怎么叫小犬叫第三代白无常了？我这个第二代的白无常，还在呢！”
黑无常因为刚刚在训练恶犬，他还保持着半蹲姿势，他抬头看着俯视他的田宝珠，说道：
“你可以走了，第三代白无常会接替你的工作。”
“你在说啥？我不会走的啊！”
她回忆起刚刚在阎王殿的那一幕，阎王老父亲般慈祥，不舍地说，天帝下令提前鬼门开让鬼全部投胎，田宝珠当然也一同可以提前投胎了。“你为地府种地工作做出了史无前例的贡献，虽然你的离开是我们地府的巨大损失，但是我认为也是一件好事，天帝和我说要给予你嘉奖。”阎王承诺在提前转世时给她投个好胎。
黑无常反常沉默，想必是因为先她一步知道了这个安排。
“你又在赶我走了。”田宝珠鼻头一酸。
田宝珠只在黑无常面前哭过两次。
第一次是假哭，那时候她不了解黑无常过去的遭遇，只觉得这个同事怎么这么恶劣，三番五次想赶走她。
第二次哭是真的哭了，很委屈，你还是把我当陌生人，说要我走就走，一点也没想着我的想法。
心好痛，死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心如此绞痛。
“现在你还想赶我走吗？我以为我们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已经是同甘共苦，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好同事了，你真的想我走，一点也不留恋同事情谊吗？”
你说啊，哪怕你说一句，这是阎王大人的命令，你难违命令而已！田宝珠在心中呐喊。
他移开和她对视的眼神，手在衣袖下攥紧，嘴上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田宝珠脸上的热切慢慢地冷下来，她一抹眼泪，咬唇道：
“那好，我要去找孟婆商量金丝楠木苗的种植。你已经不需要我，不需要田宝珠了，你和你的新搭档第三代白无常好好相处吧。”
她没有称呼他前辈，也没有叫他黑无常，她叫他“你”，他第一次觉得“你”这个词这么陌生，这么充满距离感。
恶犬追着她要一起走，它表示自己不是和黑无常一边的。
田宝珠弯腰摸了一下恶犬的头，“你们好好相处。”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恶犬气得回头叼咬着黑无常的手臂，示意他快去追田宝珠，黑无常一动不动。遥望着田宝珠远去的身影，他紧绷着心里一根弦，不让它决堤。
“没关系，她会知道的，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她和他不一样，她还有希望，那就让她好好抓住吧。
※※※
天帝下达命令，特别允许提前开放鬼门投胎，目前还滞留在地府的鬼，不论先前安排的投胎日期是多久，通通清走。这一次再不走，将永生永世留在地府，不得再投胎。
不离开就不得再投胎，这个命令一出，谁敢怠慢啊？之前众鬼不急着投胎，是抱有他们随时有机会，想走时再走的心态。但今次不走，就再也不能离开了，权衡起来，比起永远待在没有更新的地府世界，当然还是日新月异的人间世界更精彩了。
今天是提前开鬼门投胎的日子。
田宝珠站在众多鬼大排长龙的队伍里，队伍比往时更长，孟婆他们比往时更忙。
鬼的表情神色各异，或期待或忧虑或祈祷，不管乐意或不乐意，今天他们都要上路了。
人不该过度地停留于死亡。
地府不过是人的短暂避风港，歇息好了，总要重新上路。
那个田宝珠有过几面之缘的老爷爷的鸟笼掉到了桥上，他似乎不认得这是他的东西了。
他喝了孟婆汤，但还是不敢往前走，即使没有了先前的记忆，孟婆他们在催促，那道鬼门代表的重新开始还是让他害怕。
田宝珠犹豫再三，最终她还是把鸟笼捡了起来，把它放到了老爷爷手上。
先前焦虑的老爷爷，在接过笼子的那刻，终于露出笑容。
“刚刚我看着那道门莫名害怕，但是你给了我这个笼子，我抱着它后，就安心了，谢谢你呀小姑娘，我走了。”
他拎着鸟笼，像快乐飞起来的孩童，消失在了鬼门的那端。
“下一个投胎的是，第10000号，田宝珠——”
“汪呜！！”
不要说再见。
陪着她一路排队的恶犬，咬着她的裤腿，不让她喝孟婆汤。
田宝珠蹲下来，对着恶犬好像说了什么，恶犬松开了牙。
田宝珠知道在不远处，有个人一直在看着她。
她起身，孟婆舀起了满满一碗孟婆汤，无言递给她。
田宝珠接过碗。
接下来，轮到了田宝珠本人喝孟婆汤。
她一饮而尽。
恶犬看着田宝珠一路走着直到消失在鬼门，它耳边还回响着那句话：
小犬抱歉，你可能当不成第三代白无常了。
※※※
好舒服，像浸泡于温和的暖水之中，周围的环境让她无比放松。
不用出力，不用多想，什么都交给它帮你选择。
她似乎看到了走马灯？
一些无关紧要的片段从她眼前飞速而过，最后停留在了一幕温馨的画面上。
“宝贝，欢迎来到这个新世界，来，爸爸妈妈都在这呢。”
新的爸爸妈妈？
她诞生在一个光明的豪华产房，全家人宝贝似的轮流抱着她。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所有好的东西，全部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生日时候买给她的生日蛋糕有好几层，爸爸妈妈一左一右吻着她的脸颊，她这个小寿星戴着皇冠，一家人众星捧月围着她拍全家福。新年时她骑在爸爸的肩头上，看为她包场的游乐园城堡上空的焰火秀绚烂盛放。
仿佛一场美妙电影的预告片，为她量身定制，就等着她走进去，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开演。
不，她想看的不是这个。
她在这温水里游泳，她避开了这个温馨的画面，往刚才从身边飞驰过的片段游去。
水挤压着她的全身，她感觉呛入了大量的水入肺中，就在她几乎撑不住时，一股异香引导着她，终于爬上了那个片段，那个在一片鲜红的彼岸花海中，美丽的丹凤眼对着她深邃笑着的青年。
那里是她的归处。
然后她在这片由温暖变冰冷的水域中，失去了知觉……
※※※
咳咳咳咳咳咳！！
田宝珠猛地坐起来，大喘着粗气。她左手抚着胸口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注意到了现在自己所处在的是个熟悉的地方——
地府员工休息室。
她没死？不，应该是，她没活？
她感到被谁握住的右手被松开了，她视线看过去，对上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他眼中情绪复杂，眼眶湿红。
“嗨，我又回来了，我已经没有投胎资格了，你别想赶我走了。”
“笨蛋！”
他骂了一句，似乎还不解气，又骂一句：“丢弃投胎机会的大笨蛋！”
他没办法掩饰自己的激动：“你不知道，回来再也没办法回去人间了吗？阎王大人承诺给你最好的新生活，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回来这随着时间湮没腐朽的地府……！”
“我留下来，我要继续种花，还有种树，栽培造桥木板，地府有太多地方需要我了。”
“你不想你们人间的夜游，夜市，不想你们那个露天什么会了吗？”
“想啊，我当然想啊，还有手机，电影，还有路边每走一步都能看到的花景绿植，我都想啊，但是该怎么和你说你才清楚——”
她的手臂穿过黑无常肩膀，把他搂得紧紧的。行动，往往比言语要来得更直白。
“还有因为，因为地府有我喜欢的你呀——！笨蛋，少了我，你又要一个人扛了。”
田宝珠感受到怀抱中的黑无常身体在快速起伏呼吸，似乎一下子在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中整个炸开了。
“黑无常你呢？你是对我怎么想的？你对我，有一点点点点喜欢吗？”
“喜欢……不是一点点点，是非常……喜欢……！”他也难得那么直白，手上也回抱紧了田宝珠，深叹口气，是一声不可思议又失而复得的叹慰。
黑无常的声音在她耳旁振动，她感觉耳朵痒痒的，但又禁不住微笑出声。
“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的生命力。”
“生命力？我可是死了。”
“死了就认的人太多，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很特别。”
“我记得你一开始是说我很奇怪。”
“确实，奇怪确实是奇怪，”他也笑了，“奇怪又特别。”
“咳，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帐师轻咳了下，走进来。
被人看到了，黑无常变得不好意思，想和田宝珠分开。
田宝珠她又拉他回来，抱住，“你还没答应我呢，不准再糊弄过去，以后不要提让我走，或者后悔没让我走成这类的话了。不答应我，我就不会松手。”
“我不提了，先……放开……”黑无常连脖子也通红了。
帐师看这两个年轻人呵呵一笑，表情说的是，我懂我懂。
孟婆这时候也进来了，身上带着一股异香。
她手里拿着的，是田宝珠他们带回的，也是田宝珠在找她时，让她帮忙保管的金丝楠木苗。
田宝珠接过孟婆郑重还回她的金丝楠木苗，在投胎前，她找孟婆商量的就是这事，也是这株苗的异香，指引她顺利回来。
田宝珠来和孟婆说这件事的时候，孟婆最初是犹豫的。
田宝珠动之以情：“孟婆，被留下来的人的心情，你是最了解的吧？”
一下就切中了孟婆一直以来的心结。
她看不得被留下来的人。
田宝珠看到她的动摇，继续说道：“我不想黑无常他一个人面对，再回到凡事都一人扛的从前，我想留在地府，遇到的事，黑白无常一起扛。”
孟婆被说服了，她给田宝珠的孟婆汤里，没有任何遗忘药材，有的，是珍珠明，她希望在转世轮回时，能助田宝珠分辨一臂之力。
“他想我走，我就走给他看一次，不过我要回来，这是我自己的抉择。但是万一，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帮我把它种下吧。”
田宝珠把金丝楠木苗托付给她，孟婆在田宝珠进入鬼门后把它拿了出来，希望它的异香，也能作为一道路标指引田宝珠归来。
孟婆也告诫了田宝珠，鬼门内很危险，有可能身体承受不住，会把她的身体和魂识破坏分离。
那时她像一条挣扎着溺水，全身湿透，无知觉的鱼趴在鬼门边上，没有一点重量，身体一会儿隐去，一会儿显身。
现在她的魂识回到地府来，证明她承受了下来，她的自我意志超越了强制投胎的机制。
田宝珠的冒险赌赢了。
姐姐你真是胡来，不过这就是你的风格啊，承诺了，就一定会把它做到。
了解这背后一切的孟婆，对田宝珠肃然起敬。
她正想提醒让田宝珠再多歇一会儿，从门口处却传来了好几个人的嚷嚷声。
她拿出一贯对别人的高冷态度：“怎么回事，跑来这里吵吵嚷嚷的！”
“我们要见白无常大人，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向她汇报。”好几个人异口同声。
“有多重要？”
“白无常大人，人间给你捎东西来了！”
※※※
服装店的老板，玩具店的老板，还有农具店的老板，还有零食，鬼市银行，好几个见过的没见过的老板们都挤了进来，要田宝珠签收。
突然田宝珠名下的账上涌入好多的物品，玩偶，鲜花，零食米面……
更离谱的还有农业器具，各种化肥，正是她种地所需要的而地府没有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究竟是谁给她的？
“白无常大人，这些捎下来的东西来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一群人给我捎东西？！
田宝珠愣住，“是不是有什么搞错了，比如说搞错了名字，捎错了人。”她并没有那么大的人脉，认识这么多的人。
“这里还有一封信。”一个老板递上一个信封给田宝珠。
她打开：
【宝珠亲启】
宝珠，在那个世界你还过得好吗？
你的名字被新闻表彰报道出来时，我们都不愿相信这个沉痛的事实。一个人托举着两个生命，你是多么英勇无私，我们既为你惋惜，又为你动容，可惜天妒英才，这个世界已经永远失去你了。
你在那边用的东西还够不够？也许社会各界人士自发给你捎去的东西，你都收到了吧，不知给你捎上点什么好，我们合计下来，农业用具和农业用肥最适合农业人的你，希望能给你带去帮助，在那个世界也能看到你种的花开香盈。
向你致敬！
永远怀念你的农大全体农业人
……
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死亡而哭过的田宝珠，这时候眼角滑落下了珍珠。
一颗两颗三颗。
滴落在纸上，洇湿了字迹。
她用纸挡住自己的脸，不让自己的抽泣声那么明显。
“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的……大家的东西……我一定会好好使用的……！”
田宝珠的优点是，很快能认清现实。
第二个优点是，越是苦难她越能在苦难中发光。
※※※
“天帝大人，我想好了，我不需要荣华富贵的下一世人生，我需要天界的水，让金丝楠木苗顺利生长。”田宝珠和黑无常又一次站在了云霄殿。
“谁和你说的？”
“老白无常。”
“呵，连这个都和你说了？”天帝一把靠回座椅叹口气，像是被将了一军，没辙了，“这可是天界机密。他倒是对你推心置腹，什么都说了。”
天帝原本想给她投个好胎就能把这个种地小姑娘送走，没想到她从鬼门关杀回来了。竟然还有拒绝给她安排好的富贵人生的人？失算了。
他又得从长计议。
天帝样子看似沉默，实则他在用眼神转动着他人看不见的天秤。
他拨动着生死天秤，【死】的那一边重重下压，【生】的那一边高高翘起，还差很多数量才能达到平衡。
他透过天秤看向黑白无常两人。
要把那些鬼重新送到人间投胎，也需要有点头脑的人去做事推动才行……
“你们每顺利送走一批鬼，就能换一次天界的水。而你，将要一个人永远留在地府，随着它腐朽，这你也愿意？”
他发话问田宝珠。
田宝珠在阎王殿里阎王说出天帝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天帝话说一半的“好消息”是什么。
天帝给了她二选一，要么现在立马投胎就走；要么留在地府，永生永世不再投胎。
“她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在她身边。”黑无常伸出手主动拉住了田宝珠，两人牵手在一起，对视而笑。
“我愿意。”田宝珠坚定回答天帝。
怎么突然间还给我秀起了恩爱？天帝给他们一个白眼，叹口气，遂而大手一挥。
“准了。”
最终金丝楠木苗在地府种下，它被种在了忘川边，天界的水让它顺利长大。
※※※
“我想说个事，我昨晚梦到宝珠了。”
“巧了，我也是，我正想和你们说呢。”
“我梦见的内容有点离谱，宝珠穿一身古装样式的白衣服白帽，身边站着个黑色衣服的人，旁边有一群牛头马面一样长相的人，还叫他们黑白无常大人。”
“我梦到她还在种地，用上了咱们烧给她的东西，那些艳红的彼岸花连片连片地开，在下面她也没丢掉咱们农业人的本事啊。”
“她在哪里都一定会活得很好。”
“我梦到她在种金丝楠木消耗了很多肥料，我再烧点下去给她。”
“也带我一个。”
连带着大家的思念，又一批农业物资捎到了地府下……
※※※
“啊！黑无常大人，您又被木板重量拍在地了？！白无常大人都说过您扛东西的时候不用过于负重的了，白无常大人快来——”
“我来了前辈！你又逞能了，来我抱你到那边先歇会儿缓缓。”
田宝珠公主抱起了黑无常，黑无常捂着脸，后悔自己一时逞能又让员工们看笑话了。
帮手员工们早已习惯，黑白无常大人们今天关系也是好好啊。
一个不小心走错路的鬼，从黄泉路边跌跌撞撞入了彼岸花田被恶犬赶出来，又因为异香被吸引到奈何桥边。
他走上奈何桥，今昔的奈何桥已经与以往不同，好几个大洞已经被牢牢地填补上新的金丝楠木材，整齐平坦严丝合缝，都是黑无常的手艺。
鬼从桥上看向不远处，一棵金丝楠木亭亭玉立挺拔于河边。
“叮铃。”
注意到他的田宝珠拿出招魂铃，引导新死的鬼：“你的第一站不在这里喔，你先要去的，是那里的阎王殿。”
黑无常看着走去阎王殿的鬼，说道：
“又有新的鬼下来了，我歇息好了，咱们继续吧，桥上还有好些地方要修补呢。”
“好。”田宝珠微笑着，默契接过黑无常饱含笑意递过来的木材。
地府的种地生活还在继续，这只是他们平凡生活的某一天。
不过不同的是，从前是他一个人为他人撑伞，现在是他们两个人一起了。
微风吹起希望，只因有他们相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从今往后，我们还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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