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旎港之夜》叹霜

46、失控

　　展会的最后一天，祝沅结识了一个有趣的人。

　　下午时，徐知礼又忙的不见踪影，不知隐没在哪个会议室或应酬场。

　　她险些要习惯了这种被老板“放养”的舒适感，实在是乐得清闲自在。

　　祝沅独自端着咖啡，在展板区浏览能源相关的最新成果，目光专注，掠过那些关于光伏转换效率、新型储能材料、氢能制取路径的图文和数据……

　　猝不及防地，一阵突兀而激烈的争执声传来。声音的来源在稍远处的展板转角。

　　祝沅循声望去，视线却被迅速聚拢的人群阻挡，只能从攒动的人头缝隙间，瞥见两个年轻男子涨红的脸和激烈的手势。英语夹杂着法语，甚至隐约还能听见几句中文。

　　她不喜欢多管闲事，不过却很有兴趣吃瓜，于是放下微凉的咖啡，踩着高跟鞋，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吃瓜。

　　“Vous n'avez aucune qualification pour juger mon travail, un morveux arrogant!”（你根本没资格评判我的工作，傲慢的小子！）

　　“I'm just stating the facts. Your research data is flawed!”（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的研究数据就是有问题！）

　　这两人看着皆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只不过一个是标准的法国人长相，而另一个看着像是个亚裔。

　　处于下风的似乎是这个亚裔青年。

　　他们讲英语时，祝沅大抵听懂了他们在争论些什么。

　　原来他们讲的是一项关于光热-电催化协同制氨的最新研究，巧的是祝沅之前做的功课中就包括了这一项，她的笔记本里还保存所有能够找到的详细资料。

　　这项研究国内已经有了成果，只不过没想到国外也在做相关研究。

　　亚裔青年看上去有些呆板固执，讲话直来直去，完全不懂语言的艺术，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直白。

　　他不停的重复：“这里废水样品中NO3-浓度测定不准确，分光光度法校准出现偏差，会影响法拉第效率计算……”

　　但其实对方情绪激动，压根没有认真听他在讲什么。

　　而且他的讲的很专业，不是相关专业，没有深入了解过这项研究的很难听得懂。

　　哪怕是提前做了功课的祝沅也完全搞不明白。

　　继续争执下去，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种没有意义的争论对于她而言实在无聊至极，她也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原本准备离开，却在听到那个法国青年的过激话语时，被突然萌生出的爱国正义感影响而改变了主意。

　　就在亚裔青年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却似乎被这恶意钉在原地，法国青年准备乘胜追击的瞬间，一个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插了进来：

　　“Excusez-moi, Monsieur.”（打扰一下，先生。）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声音的主人。她缓步上前，微微抬着下颌，是自信从容。

　　午后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浅色的职业套装上勾勒出一道利落的金边。

　　“Scientific research knows no borders, no race.The purpose of this summit is exchange and discussion, isn’t it?”（科研不分国界，不分种族。这次峰会的目的，是交流与探讨，不是吗？）

　　法国青年被这突如其来的介入噎了一下，蓝眼睛里怒火未消，转向祝沅时带着被打断的烦躁。

　　祝沅态度不卑不亢，见对方仍旧有些激动，没有给他喘息或反驳的机会，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冷水浇头：“Monsieur, please calm down first!”（先生，请您先冷静一下！）

　　“As Confucius said, ‘When three men walk together, there is always something I can learn. I will pick out their merits to follow and their shortcomings to avoid.’”（论语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Others offering reasonable insights are helping us to improve. Shouldn’t we accept them with an open mind?”（别人提出合理的见解，是在帮助我们进步。难道我们不该虚心接纳吗？）

　　很幸运的是这位法国青年也是孔子推崇者，在祝沅讲出这句至理名言时，他就动摇了态度。

　　冷静下来后，才将亚裔青年的话听了进去，带着真诚的歉意：“Je… je suis désolé pour mon comportement tout à l’heure. C’était inacceptable.”（我……我为刚才的行为道歉。那不可接受。）

　　亚裔青年显然没料到局势会如此急转直下，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推了推滑落的眼镜，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晕，连忙摆手，甚至带上了点结巴：“It’s… it’s okay. Really. I… I wasn’t exactly diplomatic either. My apologies for my bluntness.”（没……没关系。真的。我……我态度也不好，太直接了。我为我的莽撞道歉。）

　　化干戈为玉帛大概是最好的结局。

　　离开时，祝沅被他叫住，“Miss! Please wait!”（小姐！请等一下！）

　　祝沅停步，回头。

　　亚裔青年快步追了上来，在她面前站定，带着些局促感，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用标准的中文发音讲：“女士，谢谢你刚刚帮我解围，方便告知你的名字吗？”

　　祝沅微微一笑，从随身的手包里抽出一张简洁雅致的工作名片，递了过去。

　　青年接过，目光落在公司名上时，镜片后的眼睛倏然睁大：“冠荣集团？”

　　“了解过？”祝沅眉梢微挑。

　　青年点头，“久仰大名。”

　　祝沅忽然记起此行徐知礼还有一个目的是挖些技术人才回来。

　　于是顺手帮老板分忧，她多嘴问了句：“有兴趣来冠荣工作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的……对了，我叫童毅。”

　　“同……意？”祝沅不解，不晓得是哪两个字？

　　童毅立马解释道：“童是上面一个站立的立，下面一个里面的里，毅就是坚毅的毅。”

　　祝沅的评价是：“很有意思的名字，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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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知礼听她主动说起这件事时，下意识反问：“你什么时候喜欢多管闲事了？”问完又自答道：“不对，你一直都挺喜欢多管闲事的。”

　　祝沅振振有词地讲：“徐总，您这可就冤枉人了。我这不叫多管闲事，这叫为老板您分忧解难，主动出击招揽潜在人才。有我这么尽职尽责、眼光独到的员工，您就偷着乐吧。”

　　徐知礼鼻腔里溢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明显不屑的轻笑，而后告诉了她一个有些糟糕的消息。

　　“明早就回去？怎么这么快，不是要在这里待一周吗？”

　　他们仓促的来，如今又要仓促地回去。最开始还哄骗她说什么让她来散心的，怕是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公司出了些问题，我必须回去处理，而且这里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

　　他沉默了会儿，又讲：“如果你喜欢这里，等我休假的时候再带你过来，好吗？”

　　这倒也不必，只是这个消息有些突然，她需要消化一下。

　　她贴心的回复：“徐总，工作重要，那我们今天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早起。”

　　巴黎的最后一晚，在徐知礼的强烈坚持下，他们还是去了塞纳河畔。

　　晚风凉丝丝的，吹散了祝沅的长发。

　　这次出行，虽然徐知礼大部分时间都是忙的不见人影，但祝沅还是有些舍不得。

　　在这里，她可以短暂的忘记和放下一些事情，可等回去后，便又要做回那个铁石心肠的人了。

　　夜晚的河畔依旧灯火璀璨如昼，河面偶有游船经过，暗夜星空倒映在河面，便有了两处星河。

　　“这里和港城的夜晚相比，怎么样？”

　　港城的夜是立体多彩的，维多利亚港两岸摩天大楼争奇斗艳，兰桂坊沉夜无尽的喧嚣……与带着金属质感的繁华脉搏不同，这里流淌沉淀，诗意慵懒。

　　不过对于她的突然发问，徐知礼回答：“没什么可比性……硬要比的话……可能港城更繁华，更热闹一些吧。”

　　可大多时候，繁华热闹都是留给别人的，自己的便只剩孤寂。

　　其实无论是这里的夜晚，还是港城的夜晚，于她而言，没什么太大区别。

　　祝沅摸了摸衣服口袋，明明空空如也，她却还是刻意问：“可以允许我点支烟吗？”

　　明知道徐知礼不喜欢烟味，她是故意这么问。

　　果然，徐知礼拒绝了，“你不觉得这种时候抽烟有些煞风景吗？”

　　祝沅迎着他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带着点无赖的笑容，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罕见的媚态：“没办法啊，徐总。”

　　她拖长了调子，像在叹息，“瘾上来了，控制不住……”

　　下一秒，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微凉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柔却坚定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的面容不断放大，直到吻落在唇间，祝沅僵了一瞬，脑子一片空白，陷在他温柔缠绵的吻里，干脆就放弃了抵抗。

　　“这样呢？还有瘾吗？”徐知礼也有瘾，他唯一的瘾就是眼前人。

　　夜风拂过祝沅滚烫的脸颊，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侵略性占有欲的眼睛，心头那点残存的、摇摇欲坠的理智轰然倒塌。一股更大胆、更放肆的冲动涌了上来。

　　祝沅狡黠地笑着点头，“嗯，效果还不错。”

　　在徐知礼忐忑的思索中，祝沅迎了上去，主动加深这个吻。

　　就一晚，就这一晚，她默许自己可以放纵，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想了。

　　哪怕天崩地裂也不能阻止她，哪怕在此之后，她要付出更多，为这一时的放纵做偿还，也心甘情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