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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逢应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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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何人?”
怀老爷的手颤抖地指向庭院中格格不入的人。
即便被手持刀枪的守卫层层围住,面前是怀府二老和药宗首席,那人也丝毫不见窘迫。
“山上一猎户罢了。”
她拍拍皮毛上的灰,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
“呵,为何纵火,你是受何人指使?”
“不是我纵的火。”
“荒唐!你来我府上到底什么目的?”
“来卖猪肉。”
“……”
全场鸦雀无声。
晏青坦荡地放下兜帽,露出了遮住的上半张脸。平平无奇,过目即忘,半张脸的红斑教人看了望而生畏。
离她更近的丹行远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来,很快收了回去。
殊不知,离他两步远的晏青强压下种种翻涌的感情,才装得镇定。
原以为来得及走,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依旧是曾经的模样,仿佛从未曾分别,也从未有那些不堪的过往,一瞬间晏青有些恍惚。
放过自己吧,别再想这个混蛋了。
她反复朝自己默念,强迫自己不再细想。
有人认出来,这正是市集上常卖山上野货的猎户。
怀老爷气得问一旁的怀氏:“你放她进来的?”
“这……”
“爹,娘,是我找来的。”
话音刚落,怀素锦从众人中走出来,她双颊通红,还没从方才的抢救中缓过来。
“明钰病了,我心想做点好的给他补补。这大雪天的,也只有山上这一家猎户有好货。”
听了解释,二老的脸色依旧难看。
怀氏板着脸不说话,怀老爷斥她:“下次直接让下人带回来,整天带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行了,走吧。”
这就走了,连道歉都没有?
晏青叫住他:“老爷,还没给钱呐!”
怀老爷嗤一声:“阿均,拿五两银来。”
晏青纠正:“八两。”
最后在怀老爷瞪眼中,晏青笑眯眯地接过八两银子,抛了抛,沉甸甸的。
她下意识地往丹行远的地方望去,却见对方与怀家二老有说有笑的。
奇怪,那方才刺挠的视线,到底是哪来的?
闹剧一场,晏青收了钱要走人。
离丹行远越远,暴露的几率越小。
远远听到怀家二老留丹行远用饭,晚上筹备了盛宴。
丹行远摇着骨扇说:“倒是迫不及待领略北寒山的野味了。”
野味,野猪。
怀家二老望向了怀素锦,怀素锦望向了晏青。
“……”
该死的丹行远。
自己就不应该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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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散去,怀氏提着怀素锦到偏房里,有话交代。
晏青等在一旁,很是尴尬。
中气十足的,都是怀氏的声音。
“……老大不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懂事了……女孩子到了嫁人的年龄,就该找个好夫家,相夫教子……你这一辈子才算完整。”
晏青挑眉,看来自己是讨了个没趣,来听说教了。
怀素锦并不言语,却似乎激怒了怀氏:“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不会还在搞那些……那些……”
怀氏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我就知道!你早上消失就是去做这些东西,你还好意思说是为了明钰?你到底知不知道,家里现在……”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小下去,大约也是知道家丑不可外扬。
“你以后老实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晏青听了半天,隐约明白怀府如今也不过金玉其表,因此需要迫切地把怀素锦嫁出去,通过联姻继续稳固家族地位。
不久后,出来的怀素锦连连给晏青道歉。
“抱歉仙长,是我一时糊涂,将您牵扯进来了。”
晏青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收钱办事。”
怀素锦立刻提出帮忙拖下山,晏青却一口否决了:“不必。”
“为什么?”谁想怀素锦却应激一般竖起眉毛,“你也把我看成是个娇弱女子,是府上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姐?”
“你宁肯累了自己,也不愿让我帮忙?”
面对怀素锦一连串的质问,晏青愣愣地说:“……因为我有板车。”
怀素锦立刻红了脸,又缩回壳里,变成熟悉的娇羞模样,不说话了。
最后晏青还是接受了怀素锦的帮忙。
一路上,晏青看着原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在雪地上健步如飞,又联想到那日被野狼追杀,她硬生生拖着跑了约莫两个时辰,才找到自己求助。
对了,今日她也是一大早独自上山来寻自己的。
看来怀素锦并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
晏青索性问道:“你练过武?一般人可没有你这样的身体素质。”
怀素锦点点头,又摇摇头,“都是书上瞎学的。”
“那你天赋很厉害了,怀府在修真界也有一定地位吧,你爹娘怎没打算送你去宗门修炼?”
怀素锦抿抿嘴:“娘说,修炼太苦了,不愿我吃苦。”
晏青挑眉:“那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弟送到仙君门下修炼?”
怀素锦头更低,看着面前泥泞的雪路:“爹说男孩子是要多吃点苦,他早就规划让明钰进仙门,也算给怀家铺路。去年三月请唐长老上课,连本命武器都准备好了。”
原来是误入封建大家庭了。
晏青没再多问什么,她不愿再去随意介入一个人的命运。
晚上怀素锦留她吃饭,作为报答。
似是看出晏青的犹豫,怀素锦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让她跟爹娘同席,可以将盛宴上的饭菜拿一点摆在自己的别院里。
“今晚有卤猪蹄,我家小金厨做得可好吃了,我把四点金留给你!”
都到这份上,那还说什么了?
晏青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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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宴上,座上贵宾正襟危坐,但把玩空酒杯的手看得出他此刻正感到无趣。
炊金馔玉,钟鸣鼎食,天下宴席不过如此。
到了如今的地位,也不再有人敢劝酒。
怀老爷自个儿喝得畅快,开始大议天下格局。
一旁怀氏倒是不停地伺候着,时不时朝丹行远抛来暧昧的目光。
似是观察了许久,她满意地问:“丹药师贵庚啊?协助打理药宗很累吧,这一天天还得三天两头地跑……一年能赚个几千两黄金吧?”
“……”
“听闻丹药师如今还是单身一人,哦哟,你们男人懂什么,还是要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在身旁陪着才好啊。”
“……”
怀素锦似是猜到母亲用意,表情难堪,却不便出口劝阻。
此刻有人突兀来报,打断了尴尬的氛围。
还没等松一口气,却听见那丫鬟惊慌失措,瞪大双眼叫道:“老爷夫人不好了!府上的活物,全、全都死了!”
短促的叫声扼在喉咙里,席上众人纷纷惊起,连怀老爷的酒都醒了几分。
一群人赶到后院。
果然,府上所有豢养的家禽牲畜都死了。
死状惨烈,被生生划开喉管,腥臭的禽血喷了满地。
怀氏捂着鼻子,皱眉问丫鬟,“你可看清了,是何人所为?”
丫鬟颤抖着摇头。
一天之间连连发生两起意外,这听起来可不太意外。
怀老爷沉声:“除了明钰和贴身丫鬟在东厢房,你们还有谁不在宴会上,都在做什么?”
丫鬟守卫一个个都在干活,并无一闲人。
怀素锦脸色煞白,她身旁的贴身丫鬟站出来指着她道:
“报告老爷夫人,小姐房里还藏着一人呢!”
怀素锦的西厢房果然烛光通明,窗户上隐约映出一人的影子。
守卫破门而入,一群人齐刷刷地涌进房里。
却见房内的晏青两手抓着四点金,啃得起劲。
她抬头看着面前乌泱泱一群人,叹了一口气:“看来怀府待客真是热情,每回都见我都如此兴师动众。”
怀老爷哼了一声,“你这次又为何在这?”
“来吃猪肉。”
“……”
众人依旧鸦雀无声。
怀老爷转向怀素锦:“早上都交代过你了,你怎地还和这种人有来往?”
怀素锦低头:“爹、娘,她帮了我忙,是我有求于人家,所以留饭。在宴席期间,她都在我院内用饭,没理由去做那种事啊!”
怀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丫头……”
怀老爷看晏青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登时火冒三丈:“没礼貌的下人!你以为,你装疯卖傻就能洗脱嫌疑吗?我看,整座怀府,就你最可能把后院的牲畜杀了!”
“你是说,我放着好吃的卤肉不吃,跑去后院把一群臭烘烘的家养生物杀了,就是为了吓你们一跳?”
一旁的守卫更近一步:“你分明是挑衅怀家!”
“挑衅?用不着吧。”晏青失笑,以指弹出手里的骨头,骨头如飞刃般擦着怀氏的额发而过,打落她一枚金簪。
而那一刻,竟无一个守卫反应得过来。
怀氏登时软倒,两旁的怀素锦和侍女忙架住她。
“你看,我想割你们的喉咙不是很容易吗,何必多此一举?”
“放、放肆!”
丹行远却按下怀老爷,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漂亮,敢问道友师从何处?”
晏青心下暗道不妙,太招摇了。
可她面上不显:“山上一猎户罢了,哪来的师门。”
丹行远微笑:“天下似道友这般的奇人倒是不多了。”
晏青扯起嘴角:“怕是丹药师看得少了。”
丹行远不回,只问她:“这府上怪事,桩桩件件道友都恰好在场,依道友亲眼所见,这些事,最似何人所为?”
摆我呢?
晏青皮笑肉不笑,却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按理说,最宝贝的儿子身受怪病折磨,这怀府托了层层关系求来丹药师,却居然还有闲空享乐,总留病人一人单独在房。”
“又恰好,正是在这些时候发生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
“但我不过一介粗人,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能说,不是我干的。”
丹行远轻摇骨扇:“我倒觉得,道友的分析颇为在理。”
两人一唱一和,让一旁的怀老爷脸色青红变换。
“二位哪里的话,现在一切都没有查清,下定论还太早。”
他斜了一眼晏青,看在丹行远的态度上也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态度:“多有冒犯,今夜夜深了,还请……留宿怀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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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青到底没能离开怀府。
纵火与死禽原因不明,怀老爷下令调查清楚才放人。
美其名曰是担忧晏青傍晚上山不安全,安排在怀素锦院子偏房里休息,实则是软禁监控。
对方连连道歉,认为自己将晏青卷入了不得了的事情。
晏青摆摆手,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也好,今晚倒是体验了一把富人的吃穿用度。
哪怕是常年空置的客房,角落都整洁干净,看起来经常有人打扫。晏青抱着松软的抱枕,在雕花紫檀木床滚了一圈,发现确实比自己吱呀叫的小木床舒服。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很快陷入了迷蒙睡梦之中。
梦里是今日被众多守卫围攻的场景。头顶破风声,晏青抬头,一蓝衣公子踏空而至,衣袍纷飞似云浪翻涌,一头青丝如雾缭绕。
却在看清人脸的那一刻,晏青猛地低下头,将脸藏在灰色斗篷之下。
心,战如擂鼓。
“道友可无事?”
丹行远朗如玉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缓缓走近。
两人一站一跪,一人丰神俊朗如神仙下凡,一人却灰袍脏衣好比那流浪乞儿。
她的嗓音粗粝沙哑,也不道谢,只说:“无妨。”
眼下的情景那么熟悉,好似那年两人第一次相遇。
只是那年桃林春雨中,是眉目带笑的晏青用剑鞘挑起丹行远的下巴。跪在地上的小丹行远被迫仰起脸,雨水一点点洗去他脸上的脏污,现出标志的五官来。
“你没事吧?哟,小郎君,长得真俊呀。”
她想,原来那柄扎在她心口的剑一直存在,只是习惯性地被她遗忘。
那是一阵又一阵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