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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梁祝-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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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童道:“很像吗?”
萧潇道:“五官不像,但……性格、气质,太像了,好像你是他轮回来的。我和严光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便那么觉得,只是他见过那个人小时候的样子,我只见过照片。”
霍童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萧潇点头,道:“二十年前就不在了。”
霍童道:“严玺说您曾经为一位朋友在龙华寺里立了长生牌,他就是那位朋友?”
“不错。”
“二十年前的那件事,也是他?”
萧潇叹道:“不错。”
“他叫什么?”
萧潇道:“全名我不大清楚,只知道他们都管他叫做阿杰。”
霍童道:“那么,阿杰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您可以说,我们也可以听。”霍童看着她,严玺也点点头。
萧潇道:“如果我说,那是一个爱情故事呢?”
“爱情?”
萧潇点头,道:“而且一开始,我以为那是我和严玺父亲的爱情故事,大家都那么以为。”
那是二十多年前。
那时候严玺的父母都还是年轻人。严光的母亲早逝,他的母亲不是他父亲的正室妻子,而是他父亲哄骗来的一个女大学生,女学生没有什么恋爱经验,也不识得什么人心,她只知道自己邂逅了一个英俊而多金的年轻男人——一个全天下女性都梦寐以求的恋人。她并不知道天下并没有平白掉馅饼的事,她太年轻了,年轻到以为自己真是人群里的幸运儿。
她却并没有那个运气,她过早地和严光的父亲同居,过早地荒废了自己的学业,她怀孕了,生下来了一个男孩,那就是严光。四十多年前,一个年轻女人未婚先孕,那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更不是一件能够被人接受的事,由于她的恋人别有婚配,客观来说她是破坏人家家庭的第三者,所以她的遭遇也不配被人同情。
一个失去了学业,又不被人同情的女人,又还有什么好路子呢?
很快,她被家里人放弃了,她找到自己的情人,但又随之被情人放弃,全世界都放弃她了,但她还不能放弃她的孩子。
幸运的是她还有她的孩子。
她于是活了下去,她回到了自己的原籍,自己爷爷奶奶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她住进了那间已被放弃的小房子,于是这世上一个被放弃的女人,一个从出生起就被放弃的孩子,和一间被放弃的屋子,他们生活在一起了。
她试着打工,她居住的那个小村子在M市东面,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偏僻的角落,村子里的人都以捕鱼为生,后来那个小村子发展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港口城镇,那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M市东港。
严光就成长在当年那个小村子里。
他的母亲因为生活的操劳,命运的坎坷,很早就病故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被送去医院诊断出到底是什么疾病夺走了她的生命。严光没有了母亲,不过他还有玩伴,他的玩伴就是他的邻居,那个阳光开朗的男孩。那男孩就是阿杰,阿杰父母在出海时遭遇海难去世了,他同他的外婆相依为命,后来他和他的外婆又把严光接纳了。
严光长大了,他长成了一个同他父亲一样英俊的男人,他的心也同他的父亲一样。
萧潇并不熟悉他的心。
她为了反抗大哥强加给她的联姻,借着在游艇上开单身派对的名义,从家里逃了出来,她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偷偷跳了海,她想死,但没死成,醒来的第一眼,她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严光。
那听上去是一个浪漫的开头。霍童说。
就像是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有一天,从海上航来了一艘光彩动人的白船,好像天上的云朵掉进了海里,云朵上的神女下了凡,一个富家大小姐,被一个英勇无畏却一贫如洗的青年救起。
是啊,萧潇说,那时候我也是那么认为的。
她认为那是天赐给她的良缘,如同严光的母亲那样认为。
萧潇很快和严光相爱了,又很快为了心目中神圣而纯洁的爱情把最纯洁的自己给了严光。她认为那是她的爱情,她的自由。
然后她认识了阿杰。
阿杰出海时受了伤,那十多天都待在医院。而后他回来了,她看见他从沙滩的那一边走到这一边,他只穿了最朴素的T恤和短裤,甚至那一身也有些旧了,打了补丁,他的脚陷在松软的沙子里,烙下一个个脚印。他的头发长而及肩,随风飘扬,他的脸上带着笑,眼睛里闪着光,他从光里走来——他整个人俊美得如同太阳神。
这个太阳神却在她身前几步停下,他眼里的光不见了,脸上忽而多了一丝她看不懂的忧郁,他望着她,仿佛她的到来让他的生命多了一丝波澜。
萧潇不敢再跟他对视了。
严光却松开了她,作为中间人,介绍他的朋友和爱人认识。
“女朋友?”阿杰道。
“是。”
阿杰忽笑了,又看着她,道:“很漂亮。”
在那之后,三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很快熟识了。
萧潇总是不能不注意到阿杰,她总是注意到,阿杰的目光常常落在她的身上,仿佛要跟她说什么,但严光来了,阿杰便收回了目光。
萧潇跟严光私下里说起过这件事,严光道:“也许他只是喜欢上了你。”
“喜欢我?”萧潇惊讶,又有些紧张和不好意思。
严光笑道:“你那么美丽,那么高贵优雅,哪个男人能不喜欢你?”
萧潇想了想,道:“可你和他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
“这个你不用担心。”严光用他那副看上去很深沉的样子深思道,“我会和他谈谈的。”
那天晚上,萧潇在睡梦中似乎听到了一阵争吵。
第二天,她又瞧见了阿杰,阿杰似乎哭过了,眼睛有些红肿,但他对她仍然很有礼貌。他也很热心,他会帮助她适应这里的生活,她还发现阿杰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他没有学过画画,却比她还能捕捉到天空、海浪和沙滩的颜色,他说渔闲的时候,他会坐在岸边,他知道是时间赋予万物颜色。
萧潇道:“还有光。”
“是的,还有光。”阿杰笑道,“光也是一种时间,光飞的很快,很急,人是追不上它的。”
萧潇赞叹道:“你好像一个诗人。”
阿杰却道:“我没有学过诗。”
“那你更是一个诗人了。”萧潇道,“天生的诗人。”
阿杰也笑了笑,似乎有点羞涩,道:“谢谢。”
他们很快就成了朋友。
萧潇和他总是有很多共同话题,有时候她觉得,比起严光,她和阿杰更有的聊。严光是活在现实世界里的,她和阿杰却好像是活在梦里。
严光并不喜欢她和阿杰聊天,他不让他们聊太久。
萧潇道:“为什么?”
“因为我在吃醋。”严光道。
萧潇脸红了,于是她又哄着严光。
她和严光越来越亲密,她发现,阿杰也越来越忧郁,越来越憔悴。
她偷偷安慰他,旁敲侧击地劝他放下。
“好。”阿杰说,“我放下。”
一个月后,萧潇的大哥找到了她,他知道萧潇和严光在一起,气的几乎晕厥。
严光却说,他并不是穷小子,他的父亲是严氏的当家人。
在萧潇的哀求下,萧肃只能同意他们在一起,并且帮助严光回到了严家,严光终于有了一个身份,条件是他不能在人前谈论他的生母,他的母亲将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继母。
严光从村子里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严家的二少爷,萧家二小姐的未婚夫婿,在萧潇的鼎力支持下,严家也不得不顾忌他,给了他一部分资金,严光脑子很灵光,很快赶上了时代的浪潮,赚了他的第一桶金。
不久后,萧潇怀孕了,他们选定了婚期,那是一个夏天,天气预报说阳光灿烂,但不知为何却突然下起雨来,好在他们的婚礼在教堂举办,影响不大。
那天萧潇待在隔间化妆,她似乎是听见了外边一阵动静,她跑出来看,却只看到一个背影,她认出来了,那是阿杰。
她问严光,为什么不让他留下来参加婚礼?
严光搂着她,望着那个已经消失的背影,道:“他有事。”
萧潇有些失落,但她理解,阿杰也许并不愿意参加他们的婚礼,但这毕竟是她和她心爱的人的婚礼,她很快便重新高兴起来。
她和严光在众人的注目礼下,在牧师的见证下宣誓,她忽觉严光似乎有点焦躁不安,连誓词都说错了一句。
她没有多想。
三天后,她得知了阿杰的死讯。
严光告诉她,他们结婚那天,阿杰在出海的时候遭遇海难去世了。
她看着他,严光说这话的时候,泪流满面,他似乎很愧疚,很后悔,天上的阴云笼罩着他,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她只觉他们的婚姻从此也有了一道阴影。
又一年后。
萧潇生下了严玺,严玺出生的时候比较艰难,她因此生了病,身体有些虚弱,好在严光很照顾她,花了很多钱,买了很多珍稀补品给她。
她认为严光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
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封信,信的地址是东港,信上说,阿杰的外婆去世了,没有人安葬,这世上除了阿杰,她就只有严光这个亲人了。
严光那两天却在国外出差,还没有回来。
萧潇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严光料理阿杰外婆的后事,于是她驱车前往东港,让阿杰外婆入土为安,在收拾阿杰外婆的遗物时,她忽然在床头发现了一个铁盒子,里边有一打信,按日期来看,就是她和严光走后不久那段时间。
那是阿杰和严光的通信录。
满纸泪痕,甚至还有血迹,信上一字字一句句,都在质问严光:
“你为什么要对她撒谎!”
“你为什么要隐瞒真相!”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抛弃我们的过往!”
严光与他回信,似乎是安抚他,又似乎冷酷:
“我需要她,需要她帮助我。”
“我也需要你,请你帮助我。”
“我爱你,如果你也爱我,就不要离开我,不要怀疑我,我需要和她履行一个男人的职责,我要做严家的儿子,要履行我对我母亲的承诺,我也要做一个父亲,做一个领导者,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爱你,我自始至终都深爱着你,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从小时候起,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后来又做了最好的恋人,我的第一夜是你的,你的第一夜也是我的,我属于你,你也属于我,我的心永远忠于你,我没有抛弃你,也永远不会抛弃你,我爱你,小杰,我此生只爱你。”
阿杰只回了他几个字:
“骗子!!!”
“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