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协奏曲》沈云生

35、命运交响曲-1

　　“霍童，你给我老实交代。”
　　霍棠目光如炬，坐在餐桌的这一头，死死盯住坐在那一头的霍童，颇有一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架势。
　　霍童紧张地咽了下喉咙。

　　周日一大早，霍家姐弟在机场挥泪送别他们远赴欧洲共度第三十个蜜月的爹妈之后，霍棠臭着一张素颜，浑身散发着“别来惹姐”四个大字的起床气，载着乖乖坐在副驾驶，乖乖系好安全带，乖乖眨着大眼睛的霍童，一路风驰电掣般回了家。
　　进了门，霍棠一手甩钥匙一手换拖鞋，打哈欠道：“累死我了，一路上都没能补个觉。”
　　霍童很有眼力见地递上热乎乎的豆浆油条，道：“姐，吃点喝点吧，补充下能量。”
　　“要是你会开车——”霍棠啃了口油条，“还用我这么累吗？”
　　“……那我这暑假就去学车？”
　　“学车的事先放一边。”霍棠又吸了嘴豆浆，“正好今天爸妈不在，我有话问你。”
　　霍童讪讪笑了笑，道：“姐你尽管问，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呵。”
　　霍棠冷笑一声，一屁股坐下来，道：“霍童，你给我老实交代。”
　　好强大的气场！
　　霍童忍不住紧张起来，本来就没底的心里更加心虚了。
　　霍棠道：“你这两天是不是交感神经过于兴奋了？”
　　“……有吗？”
　　“有吗？”霍棠道，“我拜托你那聪明的小脑袋瓜仔细回想一下再说。”

　　场景一，餐桌。
　　这是一个周五的傍晚，霍知行、霍童父子俩都已经放了暑假，妈妈左庭也打赢了上一个案子准备好好休一次假，就连在职场上激流勇进的霍棠也难得有了一个完整的周末，一家人齐聚一堂，欢度时光。
　　霍知行在厨房炒菜，左庭趴在门边，转眸一笑道：“老公，要不要我帮你啊？”
　　“不用，你累了几个月了，好好歇着吧。”
　　“老公我爱你！”
　　咦~好清脆的“吧唧”一声！不用看都知道他们爹妈干了啥。俗话说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能做好几宿，但他们这俩爸妈，从小到大就腻歪个没够，而且在一双儿女面前毫不避讳，简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非常不要脸了。
　　咳，霍教授还是要点脸的，至少还会脸红，左律师只会转过头来对着掉了一地鸡皮疙瘩的姐弟俩骄傲叉腰道：“干嘛干嘛？没见过情侣亲嘴啊？有本事你俩也给我找回来个对象亲个嘴啊？”
　　“妈！”霍棠喊了一声，不忍直视地别过脸去，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寻求姐弟同盟，但今天霍童不仅没有和她站在同一阵线，反而羞答答红着小脸蛋，笑得很是痴呆，道：“妈说的没错。”
　　霍棠大为困惑。
　　“你看看你，现在还没有你弟有觉悟！”左庭压根没注意霍童，指着瞪大了眼睛的霍棠道，“瞪什么瞪？别老一天到晚威胁你弟，人家都是成年男人了，不是小时候任你揉搓的玩偶小豆丁了。还有你，都三十了，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老说先立业再成家，可现在业也立了，家呢？家在哪啊，你不会到了四十还要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吧？”
　　霍棠叹了口气，道：“第一千零三十九次……”

　　半个钟头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喜气洋洋地坐下吃饭。
　　霍知行给左庭夹了个可乐鸡翅，左庭礼尚往来了一筷子鱼肉，怎一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是也。
　　“你看看，就像我跟你爸。”左庭给霍棠夹了个大鸡腿，和颜悦色道，“多么恩爱，多么般配的一对啊！你眼睁睁看了三十年了，难道不羡慕嫉妒吗？”
　　霍知行被细嫩的鱼肉呛到了。
　　好浮夸的演技。
　　霍棠已经变身为冷酷无情的点钞机，道：“第一千零四十次。”
　　霍知行碰了碰左庭的胳膊，道：“行了，吃饭就吃饭，说多了孩子也不爱听。”
　　“你以为我想说啊？皇帝不急太监急，声声她要是不婚主义也就算了，大不了单身一辈子，但是她从小就喜欢看偶像剧言情小说还有b那什么2b小说，打中学起谈恋爱谈了一个接一个，还有上次赵——”左庭“嘶”了一声，不满道，“霍知行你踩我脚干什么？”
　　霍知行看了看她，摇了摇头。
　　霍童忽然道：“妈妈，你说错了。”
　　夫妻俩一齐抬头看他。
　　霍童低着头，不大好意思道：“是bl小说，就是两个男生……”
　　“你看年年都知道给我补充作证——”左庭夹了另一个大鸡腿给霍童，忽而“喔”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小庭？”困惑的霍知行。
　　“妈妈？”困惑的霍童。
　　“我明白了。”左庭握拳咳了下，郑重其事道，“声声，闺女，你要是突然喜欢女生了也没什么的，不用担心，爸妈不是那么保守的人，你喜欢谁就把她带回——”
　　“真的吗？！”霍童突然激动。
　　霍棠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
　　“……我说你姐呢你插嘴干什么，女人之间的事你不要掺和！”
　　“我——”霍童欲言又止。
　　“我什么我你还不如你姐呢你姐至少把人带回来过你呢你呢你呢？连上次跟人女生告白都没成功，就这点你能不能学学你姐，看你姐谈恋爱多厉害一个个看上的全是帅哥！”
　　霍童骄傲地想，我看上的那个也是帅哥。
　　他在心里又默默补充一句：大帅哥，一个顶十。

　　左庭转过头，又殷切地看着霍棠道：“声声啊，你——”
　　“妈，我不喜欢女生。”霍棠道，“我不是蕾丝，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是，我是百分之百的异性恋。”
　　“那个。”霍知行扶了扶眼镜，秉着学术严谨的态度道，“严格来说，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个人在火化入土之前，都不能确定自己的性取向是不是百分之百。”
　　呃……
　　从母亲到女儿都沉默了，只有霍童一脸激动感动十分赞同的样子。
　　左庭嫌弃道：“老霍，职业病收一收，也不看看什么场合，我这正跟女儿催婚呢。”
　　霍童心道，合着您也知道您在催婚？
　　霍知行道：“你咋不把你职业病收收？你是跟女儿谈心事，不是跟对方辩护律师打官司。”
　　“嘿！”左庭非常不满了，感觉老公要反了天了。
　　“爸，妈。”
　　霍棠终于可以插个嘴了，道：“你们放心，我不是不想谈恋爱，只是还没有找到喜欢的，将来要有了，会跟你们说的，只是不是现在。”
　　“那那谁——”左庭欲言又止，斟酌再三，还是算了。
　　霍知行欣慰地点点头，顺便拿鸡翅堵住了左庭的嘴，免得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霍童非常阳光开朗地道：“我以后也会跟你们说的！”
　　三人一齐回头：关你一小屁孩什么事！

　　场景二，沙发。
　　吃饱喝足之后，就开始躺平了。
　　沙发上横七竖八，左庭大咧咧躺着，霍棠、霍童也东倒西歪，只有老爹霍知行还正襟危坐，一副大难来临也不形于色的老教师风范。
　　“……好难看的剧，这都什么塑料抠图背景，什么木头演技？”左庭再爱看肥皂剧也看不下去了，感觉辣眼睛，顺手把遥控器给了霍知行，霍知行微微一笑，打开了CCTV1，准备收看新闻联播。
　　天呐。
　　左庭受不了了，哪有人在家庭亲子娱乐时间段去看新闻联播的？她赶紧又把遥控器抢了回来，“声声，你来。”
　　霍棠表示她也看肥皂剧，她也早就剧荒了。
　　于是遥控器被左庭隔着霍棠扔给了霍童，大家都对他寄予厚望，脸上无不传达出一个意思：来来来！你最爱的CCTV5，看球赛吧！
　　霍童面带羞涩地打开了CCTV15，电视上正在转播一场钢琴比赛。
　　全家男默女泪。
　　左庭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表示她就不该把电视控制权交给霍童，他们全家要么学文要么学理要么文理兼通，但除了霍童，没有一人有一丁点的音乐才华，当年霍童学琴，左庭想着一个娃也是学两个娃也是学，于是让霍棠也上一下手，结果霍棠拉出来的琴跟霍童简直是天壤之别，一个是光头强锯木头一个是芙蓉泣露香兰笑昆山玉碎凤凰叫。
　　听了半场，其他三人除了听出来“好听”二字，其他啥也没懂。
　　霍童从头到尾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结尾一笑道：“会弹钢琴的男生是不是很帅？”
　　……臭屁去死！

　　场景三，卧室。
　　准确来说是夫妻俩半夜冲出主卧，霍棠冲出二卧，三人直奔霍童卧室，纷纷拍门喊话：“喂喂！开门啊！我们知道你在屋！”
　　霍童弹完了一首《月光》，才优雅地起身，优雅地开门，迎接他的是三人满脸一点也不优雅的怒气。
　　他们一致控诉，霍童大半夜弹琴已经严重影响了居民睡眠健康，必须要立即停止这种危险行为，否则第二天投诉他的就不是可亲可爱的家人而是左邻右舍了。
　　霍童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这两天太开心了。”
　　开心什么？开心一家人终于整整齐齐你终于见到了你那年迈的爹憔悴的妈累死累活还不得好眠的姐吗？他是嗨了，有没有想过他们栽了啊？不是所有人都想当承天寺张怀民的啊！
　　霍童只好收手。
　　他收了手，脚却没收回去，后半夜又在欢快地跳踢踏舞。于是第二天他们家还是接到了邻居投诉，霍左夫妻二人不得不卑躬屈膝表示下不为例，回家之后把小子又狠狠批评了一顿。
　　然而，霍童还是那么热爱音乐，热爱钢琴。
　　第三天，俩夫妻终于忍不了了，提前飞去了国外。

　　以上就是霍童这个周末在家里犯下的全部罪行。

　　“咳……”霍童心虚道，“好像，似乎，大概……是有点兴奋了。”
　　“你那叫有点吗？”霍棠不可思议道，“你都差把家里当成音乐厅开演奏会了好吧！”
　　霍童委屈道：“我下次不会了嘛……”
　　“还下次？”霍棠揣着手翘着二郎腿道，“别想糊弄我，爸妈不知道你最近发生了啥我可是一清二楚，说！是不是又是严玺！”
　　霍童大为震惊：“姐你怎么知道？”
　　“你姐我明察秋毫透过现象看本质！”霍棠顿了顿，脸色带了一点严肃，“严玺他……是不是又对你心怀不轨了？”
　　有就好了。
　　霍童道：“没有。”
　　霍棠纳闷道：“没有就没有吧你一脸很失望的表情是要闹哪样？”
　　“因为我喜欢他呀。”

　　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

　　随即，霍棠顶着快要裂开来的脸色吼道：“你说你喜欢谁？！”
　　“严玺啊。”霍童甜甜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