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灵记》水盈鱼

35、再见

　　那个雨夜过得十分混乱，一直到半夜三更，季怀瑾离去后，施灵双才躺到了床榻上。

　　寺院厢房的床塌很硬，可药汤的药效上来，施灵双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听到了有人在唤她。

　　施灵双睁开眼，天色已大亮，兰氏派过来贴身服侍她的侍女松了口气说道：“小姐，差不多该起了，我先去给您打水洗漱。”

　　一通洗漱完，她换了一身较为素净的衣服，侍女梳的头发今日也简单许多。

　　刚刚梳好发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侍女拉开门，外面站着的是施清元与红卉。

　　“时候不早了，大伯母说今日早膳要一起用，你若是好了便随我一同去吧。”施清元看着她今日的着装，点头说道。

　　施灵双直至跟着施清元走了一小段路，早上起床后僵住的大脑才渐渐恢复起来。

　　她抿抿唇，骤然回想起昨日夜晚的事，耳朵悄悄地红了。

　　施灵双两手交握着握住心口，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去内心迟来的轻松与愉悦。

　　深吸进去的一口气又吐出来，勉强压下去了内心深处的喜悦，但眉梢眼角的开心却始终萦绕着。

　　“昨夜雨势突然而猛烈，你还好吧？”施清元见她叹气，随口问道。

　　施灵双一下子睁大双眼，眨眨眼，心虚地笑着：“挺好的呀，我睡得可香了。”

　　是挺好的，她早晨醒来，浑身都不热了，也不知叶哥哥给她寻了什么药，效果如此好。

　　施清元不疑有他，轻点头没再往下问。

　　斋堂里大房一家已然安坐，施清元领着她微微欠身，快步向前走去入座。

　　“昨夜雨大，你们睡得如何？”施德生关切地问道。

　　施灵双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素粥，见对面坐的施瑜方与她动作一模一样，只有施清元在回答施德生的关怀。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视线便落在了对面坐着的施瑜方脸上。

　　施瑜方表情很淡，不知是不是有心事。施灵双看了两眼就打算收回视线，没想到却察觉到了旁边一道极有存在感的目光。

　　她顺着目光偏头看去，竟然是施德生。

　　施灵双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她分明看见大伯父眼中的那一抹怨恨。

　　如此扎眼，又如此浓烈，让她根本无法说服自己。

　　她习惯性地避开了这种目光，施德生也在同时移开了他的视线。

　　静静地吃了一会粥后，听到兰氏问：“今日也许下午会继续下雨，所以我想我们早些祈福完也好早些回去。”

　　“怪我休沐的日子选得不好，赶上了下大雨。”施德生笑道，和兰氏对视了一眼，换来对方一个笑盈盈的眼神。

　　而正在此时，斋堂门口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施灵双猛地回头，果不其然见到季怀瑾，与走在他身旁的季长宜。

　　“下雨可真烦，怎地今年这日子里突然下雨？”季长宜抱怨完，见到她看过来的视线，朝她熟稔地挥挥手。

　　施灵双一愣，抿出一个微笑，也小幅度地朝她挥手。

　　她这番举动自然被施清元抓了个正着，施清元回头见到了季长宜，淡淡地点头，随后用力地在桌下扯了扯施灵双的袖子。

　　施灵双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困惑，望向施清元，见到施清元嘴唇动了动：“别看了，吃饭。”

　　她的表情严肃，施灵双也不敢再回头看，她垂下头，继续用着早膳。

　　施灵双能察觉出姐姐对季怀瑾的回避，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在她看来，叶哥哥人不坏的。

　　她不想违背姐姐的要求，不过昨日才和季怀瑾相认，施灵双也不想和之前一样那么冷淡。

　　把碗中的素粥喝完，随着大家一起走出了斋堂时，施灵双故意落后了众人两步，飞快的回头寻找季怀瑾。

　　好在季怀瑾也一直看着她，所以施灵双很快就找到了。她朝季怀瑾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前面的人，做了个抱歉的姿势。

　　季怀瑾很快对她也笑笑，点了点头，施灵双这才放心地离去。

　　素色的背影翩然离去后，季怀瑾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兀自笑叹了一声。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暗道。

　　面前埋头苦吃的季长宜听见他叹气，抬头看了看他。

　　“吃饭，”季怀瑾声色平稳，“还有，刚刚的话下次不要再说了，谨言慎行。”

　　季长宜撇了撇嘴，把头低下去继续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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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下雨，这次祈福很匆忙。他们草草地行完一切祈福礼，赶在下午之前坐上马车。

　　施瑜方对此的评价是：“我们如此匆匆地行祈福礼，佛祖到时也匆匆地糊弄我们。”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快速回头环顾了一圈四周，好在兰氏与施德生都早已上了马车。

　　施灵双笑了一声，又觉得不对，赶忙把还未发出的第二声笑声憋回去，整个人的表情就显得些许滑稽。

　　这番情形，饶是正想提醒他们祸从口出的施清元也抿唇轻笑。

　　她笑着摇摇头，算了，她自己都不信佛呢，何必在这装样子。

　　施瑜方说了赶着离去的坏处，不过兰氏这番打算自然也是有其利处所在。

　　他们的马车刚一下山，就下起了磅礴大雨。雨滴噼里啪啦打在马车上，听得施灵双不禁缩了缩肩膀。

　　她听着外面的大雨，心中担忧起了还在山顶的季怀瑾。

　　施灵双看看施清元此时的神色，判断出她的情绪还算不错，于是大胆开口：“姐姐，这些天和长宜姐姐在一起的那名男子，是谁呀？”

　　话问出口转了个圈，不过还是把施清元问得措手不及。

　　她下意识地皱皱眉，随即意识过来，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才说道：“她兄长，两人一同来山平寺祈福。”

　　顿了顿补充道：“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上山祈福，连着三日。”

　　施清元说得很简略，但倒是把施灵双最关心的问题随口说了出来。

　　既如此，她也不必为季怀瑾担心了，反正他还要再住两日的。

　　不过，施灵双想起刚刚施清元的第一句话，叶哥哥竟然是长宜姐姐的兄长。

　　两人不是一个姓，长得也不太相像，施灵双觉得季怀瑾应该是季长宜母方那边的兄长。

　　这样子的话就和他曾经同她说的“皇亲国戚”联系起来了，施灵双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对，默默点头。

　　施清元在一旁看着她的小模样，视线移走的同时唇边绽开一抹浅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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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也巧，那日下午的磅礴大雨落完，第二日天空就放了晴。

　　一直到今日，都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那日和季怀瑾相认之后，施灵双就想找个机会同他好好见上一面。

　　她想起那天烧得迷迷糊糊的样子，怎么也不愿相信时隔六年的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般状态。

　　早知道那日晚上她就不该贪心跑到山后头采草药去，没摘到几株不说，还赶上了突如其来的暴雨把自己淋得风寒并发烧一起来，施灵双后悔地如此想着。

　　不过她没等太久，机会很快就来了。

　　回到京中，她仍旧保持着每日温习医书，练习针灸辨药。

　　那次在寺院山头冒雨采药，一是的确因为山头的草药长势很好，又十分新鲜，二则是因为她近来温习医书找到了一种调配药汤的新方法，想等练手熟悉后用寺院里的好药材熬一锅药汤。

　　只不过上次雨势太大了，她即便找到了几株草药，采回来后也大不如先前鲜嫩的模样，于是这些草药通通被她拿来练手了。

　　熟悉药汤的调配方法后，施灵双却发现身边没有好用的药材了。

　　在知会过施清元后，她便让管家备了一辆马车，前往之前问施瑜方打听来的那家医馆。

　　说是医馆，其实就是京城中最大的医楼，除了许多平民百姓会来此处寻医，一些世家偶尔也会到这里请医者。

　　施灵双被医馆里的小厮领着来到了草药间，医馆里的人来来往往，人生嘈杂。可草药间里人却不多，草药被分门别类码在柜子里，淡淡的草药味蔓延着。

　　施灵双嗅着这里清淡的草药味，心情舒畅起来，在草药间里仔细寻找了许久所需的药材。

　　小厮把她带到这里后便离开了，施灵双寻完之后，托着手中的几包药材，低头细细数了数，数清过后打算转身去钱房付账。

　　但没料到一转身见到前面站了位男子。

　　她被吓了一跳，不过在看清男子的脸后惊喜地叫道：“叶哥哥！”

　　季怀瑾正笑着看她，他笑起来很好看，唇角向上提起，眼睛微弯，眼中盈满了笑意。

　　施灵双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又叫了他一声：“叶哥哥。”这次的声音轻了许多。

　　“施妹妹，真巧。”季怀瑾说着，内心也觉得有些惊讶。

　　这次他并没有特意来找她，可是竟然也碰到了，季怀瑾的唇角更向上扬，笑意加深。

　　“叶哥哥，那天真是多谢你了，不然我第二日肯定高烧。”这番遇见太突然了，施灵双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先笑眼弯弯地对他道谢。

　　季怀瑾面上的笑容不变，但心底微微略过一丝失望：“施妹妹怎同我这般客气，倒是让我觉得生分了许多。”

　　施灵双赶忙摇头，湿漉漉的杏眼正视着他：“叶哥哥哪里的话，道谢是肯定要道谢的呀。”

　　她说完，垂下眼帘片刻，飞速看他一眼后又垂下来，似是有些难为情：“不过，其实这些年我心中一直是惦念着你的。”

　　当初她把这件事放下，并不代表着把过去那四年的记忆抹去，只是更深地把这份感情埋在了心底。

　　那次雨夜重逢，季怀瑾的那些话就像是一把钥匙，把她紧埋心底六年的东西打开。

　　儿时最好的玩伴，性格重塑的引导者……不管怎么说，施灵双是真的很开心。

　　季怀瑾听了她这番话，心中拧起许久的隐隐的别扭终于解开了大半，他愉悦地展眉，心里的慰藉一阵一阵地涌起，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施妹妹，我把逐云调到你身边，若有不方便的时候，可以通过他给我传信。”季怀瑾开口将这件事点明，自然地忽略了自己心中那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心思。

　　施灵双听完这个名字后问道：“逐云？是和逐风一样的暗卫吗？”

　　季怀瑾温声说道：“是，逐云可以传信，他武艺高强，也能随时保护你。”

　　“不过不知施妹妹意下如何？”

　　施灵双想了想，慢吞吞抬头望着他问：“那要是没有不方便的时候能给你传信吗？”

　　季怀瑾一怔，眼尾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当然可以，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心中的那股气彻底顺了，季怀瑾送她离开后环视了一周身后的医馆。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