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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泽泻 ...

  •   韩景妍从理论高度到实践深度地向苏沂阐释了临床医学与法医学的不同,以及此事的不可行。

      可惜苏沂表情淡淡的。

      他没听懂。

      好在虽没能使他打消让自己当仵作的念头,至少今晚上不用她加班儿了:

      在江宁,必得要重新开棺验尸。

      而韩景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向苏沂叙述了开棺可能会对尸体造成的继发性损害,苏沂也便点点头:

      “那就待明日到江宁,再请韩御医验尸吧。”

      喂,她没有答应啊!

      …………

      岂料第二天清晨,韩景妍便被谈潜光薅起来。

      一张小方桌,韩景妍与谈潜光在一侧坐了,王之贤和苏沂在另一侧坐了。

      韩景妍:……

      苏沂为了避免男女独处的嫌疑,还真是煞费苦心。

      “我听王吏目说起过,韩御医在豫州时,解剖就极娴熟。”

      “世子殿下,我昨夜就已经说了,我实在没有验尸的才能。”

      她没有谦虚的意思,她若说略懂略懂,那就是真的不懂。

      “韩御医不必妄自菲薄。何况仵作世代不能由良籍担任,他们生活辛苦,工作繁多,往往便疏忽,未必验尸就很准确。”

      仵作不是良籍,韩景妍还是第一次知道——后来才明白是因为胤朝在尸体鬼神上的忌讳,使得和它们沾边儿的仵作也成为贱业——此时她跳过这不重要的一点,心里只是冷笑。

      看,为了绑她上贼船,有人已经开始贬低别人了。

      何况难道她就不“生活辛苦,工作繁多,往往便疏忽”?

      韩景妍义正辞严地拒绝。

      对她来说,“为生者言,为死者权”是很严肃的事情——即使他像他爹一样对她使用金钱攻势她也不会答应的!

      于是,苏沂沉吟片刻,并没有像韩景妍想的那样“给你五百万立刻离开我儿子”,哦不对,“给你五百万立刻变身巴啦啦小法医”,而是拿出手中鱼符。

      韩景妍没懂。

      这是在干什么?超经意露出?

      “还请韩御医配合。”

      哦,这下听懂了。他声音诚恳,说的话却不诚恳。显然,除了以钱压人还有另一种更直白的方式:以权压人。

      他还怪先礼后兵的嘞。

      韩景妍求助似的看向谈潜光和王之贤,后两者眼观鼻、鼻观心,齐齐cosplay夜鹭,真是好一对……金童玉女,非常有默契。

      可恶,以为这样她就会屈服吗——

      “韩御医今日初到江宁太医院,想来必有许多琐事,若韩御医愿和我一同先将此案处理,必会耽搁与太医院那边交接,因此我本打算托给阿茗替韩御医处理这些,不知韩御医意下如何?”

      天真,他以为这样就能诱惑到她吗——

      “若之后,韩御医在江宁有用得上我等的,我等自当酬功报德,以谢韩御医相助。”

      呵呵,他就拿这个考验干部吗——

      “江宁太医院官舍粗陋不堪,幸而今日江宁这边将旧王府的几间屋子拾掇出来,韩御医若不嫌,可在那里歇宿,行事也方便许多。”

      嘶,这个好像不太好嫌弃,旧王府的都嫌,就多少有点反封建了。

      嗯对,她只是怕嫌弃被视作僭越,而不是因为他实在给的太多了。

      岂料旁边一直装夜鹭的谈师傅突然开口:“这个不行。”

      “还请世子殿下见谅。太子殿下虑韩御医初到江宁,生活不便,叫我等与韩御医俱住在江宁织造郎中的宅邸。”

      苏沂微微挑眉,显然是有些讶异。

      太子比他想得还要重视韩景妍。

      江宁织造府乃与余杭、姑苏织造并称江南三织造,为皇家生产织锦和丝绸,光江宁一县,就有织机三万多台,女男纺织工人近五万,年贡可值上千万两白银。而正五品江宁织造郎中俸禄不可谓不丰,可以想见,其宅邸是何等富庶。

      最重要的是,当今的江宁织造郎中,是秦晓霜的堂兄。

      太子很重视秦晓霜,说是住在江宁织造郎中家,无非是让他给韩景妍安排住处。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忽一人进来耳语几句,打断了这看似四个人实则两个人的谈话。

      苏沂揖道:“抱歉,临时有事,待会儿再谈。”

      韩景妍尚不明就里,谈潜光看了眼舷窗外的水域,猜到约莫是到震泽水域了。

      “此次去江宁,朝廷命靖王世子兼管一路上防卫诸事。我看已到了震泽,不能再走水路,他大概是去安排我们陆路上的事了。”

      韩景妍顺着谈潜光的目光看去,果然是一片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一眼望不到头,若不是知情,恐怕还以为到了海边呢。

      只有岸边生长的芦苇、红蓼、泽泻、香蒲的纤叶,提醒着人们,这里是一片湖泊。

      ——与云梦泽、彭蠡泽并称的大湖,震泽。

      韩景妍刚穿越过来不久时,便在京城的小书摊儿上买过一本胤朝的地图。

      价廉,但物不美。

      水域、城郭都画得十分简略,甚至荆州、雍州、扬州地界的几处湖泊还明晃晃地画在地图上。

      那时她还在内心好生嘲笑了一番这严重失真的比例尺。

      此刻下了船,真真切切地站在震泽面前,才能感受到,也许不是地图失真,而是这座湖真的就有那样大,大到只让人觉得站在海边。

      只是香蒲瑟瑟,芦荻依依,菱叶藕花的香气提醒着她,这是在江南水乡。

      水边还有许多靠水为生的渔民、农人。

      白蘋渡口,渔妇鸣榔;红蓼滩头,钓翁击楫。清丽的菱歌声中,渔女渔夫们撑一叶小舟,或捕小鱼,或采菱角,或剥荸荠,或折莲花。

      当地人会用莲花做菜,长得好看的莲花,还可以卖到城里去做瓶插,剩下的就留它在迷蒙的水面上,只等待后日收获清香的莲子。

      真是让人心醉的景象。

      苏沂见她看得痴了,凝眉道:

      “韩御医,盐运是百万黎民衣食所系,若此次不能调查清楚,再出事,眼前这些百姓何以为生?”

      “我不愿强求韩御医,可此事干系太大,无论是当地仵作有失水准,还是扬州布政使司胁迫他们,都可能误导我们查案,可你是朝廷派来的,与他们从无来往,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所以……还希望你配合。当然,你若实在不愿,我们不会强迫,”

      韩景妍心下叹气。

      所以,你们胤朝人是真的分不清医生和法医是吗?!

      正因为干系重大,她才不想越俎代庖。

      “所以……为什么我们突然又不坐船、要走陆路?”她不好回答,只好生硬地岔开话题。

      王之贤推着秦晓霜的轮椅从旁边经过。秦晓霜笑道:“韩御医是要去震泽湖中闯一闯吗?”

      “这话怎么说?”韩景妍笑。

      秦晓霜眯起眼望向那片波光粼粼的水面,神色带上几分冷峻:“这湖里,可是有水匪的。”

      一向木讷的王之贤有些诧异:“大名鼎鼎的震泽水匪,居然现在还有吗?”

      秦晓霜眉间染上一丝忧虑,点了点头。

      自古以来,这片浩瀚得像海一样的湖面,就是流寇水匪生根发芽的地方,尤其是在几十年前那段纷纷扰扰的乱世。

      那时这里哪里是水泊,分明就是血泊。

      只是震泽是那样大,那样横无际涯,让血都融在水里,被时光冲淡。

      即使后来太平了些,他们也没少打家劫舍,滋扰船民。

      新朝雅政,也没能完全让他们归于王化,在多次各有胜负的剿匪后,双方达成了勉勉强强的平衡:

      靠近岸边的水域由朝廷严密控制,渔民、农家也在这里生活;而震泽的几座岛便俨然是山匪水匪们的王国,甚至不时内部火并一番,直到十几年前一个水匪将他们尽数收服。

      那些几乎铺满岛上和整个东岸的芦苇荡,是匪寇们最好的掩护。

      比如现在。

      一叶扁舟悄悄荡开芦苇丛,向湖心的岛屿而去。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周围的芦苇快有一人高,洪明轩坐在船头,和春如一起划船。

      离家这么久,他头一次感到了切身的恐惧。

      春如何等通透的人,一眼看出:“你既怕了,把鸽子放出来吧!”

      “是,师傅。”

      他打开手边的几只鸽笼,里面每一个脚上都绑好了预先写好的信,扑棱一声,齐齐振翅向天空飞去。

      那是豫州洪家的方向。

      鸽子有可能会迷路,甚至有可能……被人捉到烤来吃。

      因而来的路上,洪母怕他有危险,特意说与春如,让洪明轩随身带着许多只鸽子,即使在震泽这样邮差到不了的地方也能报平安。

      现在他手边还剩几只鸽子没放飞了。

      在外这么久,离家的酸涩突然涌上来,和周遭的寂寥一起塞满了他的心。

      春如误以为他是怕了水匪——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本来就可怕、可怖,害怕才是正常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也是——于是安慰道:

      “没什么可怕的,我在这儿呢。”

      谁谓河广,一苇可航。

      …………

      “靖王世子为什么执意要我去验尸呢?韩猫猫很苦恼,我真的不会。”

      “也许,”谈潜光宽慰道,“是他想借你御医的身份压住当地其他官员。”

      “压住?”

      “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仵作人微言轻,若是有人胁迫,被迫做了伪证就麻烦了。他让你去,也许是想有个见证;又或者是想借你之口说一些不方便他说的话。”

      韩景妍想了想。

      好像有点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真是的……想说什么就说呀,非要转弯抹角的,最烦他这种不张口的了……”韩景妍小声道。

      谈潜光哑然失笑。

      也只有韩景妍,会这么直截地说苏沂了。

      到了江宁,苏沂和韩景妍都火急火燎先去了当地衙门,找来主事的官员和仵作准备验尸。

      没办法,尸体实在是等不了更久了。

      韩景妍戴上在豫州的同款口罩,祈祷可以隔绝一下气味。

      说实在的,虽然现在是炎炎夏日,腐败味没她想象中严重。

      一是在山阳县时,当地仵作用防腐的药熏过;二是苏沂特意用有夹层的棺椁,在棺与椁之间填上干草和冰块降温,严格封棺,使温度不至于太高。

      因此几乎没什么味儿,让她安心不少。

      “开棺吧。”

      椁棺依次打开,里面的景象却让韩景妍彻底傻眼:

      不是,山阳县的仵作究竟是怎么验的尸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泽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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