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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琼花【营养液加更大章】 ...

  •   秦晓霜知道这个不奇怪。

      他这些年一直偷偷在调查当初让他家骤然败落的颜皇后巫蛊一案,自然能知道些秘辛。

      苏沂知道就更不奇怪。

      养父靖王苏慕偶尔也会对他说起颜家旧事。

      帝后二人皆起于微末,这不是秘密。

      可颜皇后,也完全不像胤朝立国之后所流传的那样,是没落的官宦家小姐。

      她的母亲是一个土匪。

      像她最讨厌的《岐下歌》主角们一样,是土匪,或者说,流民。

      那些年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四方混战,百姓流离失所,颜舜华的母亲颜相欢原是一个富商的女儿,后来天下动乱,生意做不成了,颠沛流离下,选择上山入伙。

      土匪堆里有两种女人,一种是男土匪的家眷,另一种就是她们这样的女匪了,过不下去,也没人依靠,只能靠自己。

      把前者说成是流寇的家眷,实在是太美化那些男土匪了。

      她们是男匪们掳掠过来的女子。

      原先的妻子大多被他们抛弃;掳掠来的女子,他们也想杀就杀。有时候嫌人口多了,饭不够吃,或者单纯因那些女子是小脚、来月信、怀孕,跟不上行军队伍时,他们便会将那些女子像累赘一样杀死。

      当然,对待跟不上的“兄弟”时,就不是这种态度了。

      山寨水泊里,人人以抛弃妻子、视女人如靴履为荣。

      真奇怪,既然把这些女子当累赘,为什么又要把她们掠过来,让她们离开家人背井离乡来伺候脏男人?

      既然视女子如敝履,那这些女人又是怎么怀上的孕?

      真是让人费解呵!

      至于后者,也就是女匪们,颜相欢上山入伙的这处寨子,首领中恰好有一个女匪首,可是她好像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女人,口称爷们儿,自视为男人,并且看到那些跟不上的女人,也说杀就杀,仿佛不如此,就显不出她的权威一样。

      终于,颜相欢再也忍不了,将大家聚集在一起。

      “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是不饿死、不被官兵杀死,也要被这些男人和她那样的人找由头弄死。还不如团结起来单干!”

      被她聚集在一起的女匪,和部分被男匪劫掠来的女子们心思各异。

      有些和她想的一样,觉得横竖是一死,不如反抗;有些已被连年的颠沛流离吓破了胆子;而有些人,则有异议。

      “为什么要跟首领他们对着干?你厉害,你去出这个头好了!”另一个很有本事的女匪隗木狼道。

      她的话也是不少女匪的心声。

      “这不是出不出头的事,前几天你看见了吗?!阿娟身上来着月信,和他们一起趟水之后,害了病跟不上,马上就被她杀了。”

      “阿娟在寨子里干多久了?恐怕比你我都长吧?你难道真觉得自己一辈子没个三灾六病的?”

      “当然不是。可现在他们拳头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拳头大我听谁的!”

      于是颜相欢选择以理服人,当场将隗木狼摁在地下揍了一顿,向她证明了还是自己的拳头比较大。

      以理服人,物理的理。

      想法统一后,她们趁着匪首们酒醉,将这些人杀个干净,还吞纳下他们劫掠来的物资,在深山里自立为王。

      附近一家姓王的女匪,原先因为杀夫不得不落草为寇,听闻她们立了山头,也带着人马来投。

      两队人马融在一起,占据山间地势,竟也逐渐发展起来。

      女子们半作农,半作兵,若是人口不够的时候,就劫掠一点商户,将物资扣作过路费后,招一些没有小脚的女眷或小姑娘,或者挑商队里几个长得俊俏、没脏病的美男子享用一番,再给人扔回去。

      留了商户性命,已是比这年头的大多土匪文明太多,于是商队千恩万谢地走了。

      山里新开辟的水田、桑田,均由生下的女儿继承,十几年后竟发展得如火如荼,号为颜家寨。

      发家的第一代,往往有着乱世里不稀罕的残忍、酷辣,而第二代就不免带上几分清澈的愚蠢。

      颜舜华亦如是。

      可天下纷乱,怎么能容人一直单纯?因此,颜相欢决心让她带人出去历练历练。

      而颜舜华,也遗传了颜相欢一个优点——

      能杀,好杀,不惮于杀。

      杀过几个茶坊的人,就该杀那个写书的柳氏了。

      一开始,柳某某还很硬气。

      原因无他,男人嘛,在“柔弱女流”面前总有几分可以耀武扬威的神气。

      颜舜华用匕首刺穿了他写字的掌心后,他显然神气不起来了。

      人在痛苦时爆发出的惨叫声竟触动了颜舜华的柔肠,让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诛杀此人。

      她拿起桌子上的纸,那是还没写完的书稿。

      里面写着他们是如何在那些女人跪地求饶时也不放过,如何将她们开膛破肚,拿肠子来喂尸鹫。

      颜舜华很感谢柳某某给她一个杀死他的机会。

      就像《岐下歌》中爱写的那样,颜舜华杀柳某某之前,先扒下了他的衣服:不管是为了羞辱也好,还是为了防止刀刃、剑刃的锋利浪费在切割无用的衣服上也好。

      剑在腹腔里搅动,柳某某的惨叫声持续了许久。

      颜舜华把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银两扔给安置在另一间屋里的那个女人。

      她是柳某某的妻子,旁边靠着的小姑娘是他女儿。

      “这些钱够你们活很久了,至于房契地契,你应该自己知道在哪儿。”

      离开之前,她依旧用血在墙上写下“杀人者舜华”的字迹。

      这本来是她后来数年的游历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但因一个巧合,竟惊动了当时名满江南的侠女顾春怀。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舜华”二字恰是侠女顾春怀的笔名。

      这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而其中一人,恰好就在徐州地界。

      “我本不欲惊动顾姑娘,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巧合。”一个官绅打扮的人道。

      他是此地的父母官,早年读书时,认识了家住江宁的顾春怀,两人皆是任侠好义的性子,于是结下友谊,算得上是在这乱世里,难得的还想着负责任为大家破这个人命官司的人。

      有人报案后,他看见墙上那些字迹,又看了看十分利落的杀人现场,在安排手下胥吏按部就班调查的同时,也不免担忧,给那时正在余杭的顾春怀修书一封,附上银票,请她来徐州一趟。

      “不是我写的。按时间推算,我那时在余杭,许多人可以为我作证。”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怎么会疑心女侠?我是担心,有人冒用你的名义作案。”

      “何况她又戴着白纱帷帽,让人很难不怀疑是在打扮上模仿传闻中的你。”

      顾春怀抬眸,她其实从来不戴帷帽遮面,就像今日一样,只戴一个普通的斗笠。

      那斗笠下是一张干净、朴素、普通的面容。

      可坊间却一直传说,她是一个戴着白纱帷帽的绝世美人。

      说好听点儿,这是大家希望,有着金玉般心灵的侠女有一张同样金玉般的面容,说难听点儿,是人们永远无法停止在对任何领域的女人外貌的想象和苛责,管她是才女、女将、侠女,总之都得“美”起来。

      至于帷帽,那就更合理了。

      再有威望的侠女,也得守妇德,怎么能像真实的顾春怀一样,在外男面前侃侃而谈,也从不遮蔽自己的面容呢?

      她从容道:“那就还请大人,为我讲讲事情的经过。”

      于是,那官员将目击者的证词拼凑出来的事件原貌,一五一十说与她。

      顾春怀的神情,从严肃、冷静,逐渐变得冷漠,甚至有些放松,有些想笑。

      她承认,似乎这个场合并不该笑。

      这本《岐下歌》她也听说过,这几年在各州县十分流行,每逢节日、甚至干旱时祈雨,都有人演这个,挨家挨户寻黑肤大汉演李鬼,寻落魄书生演军师,寻姣美妇人演被俘虏的女将。

      《岐下歌》的主角也并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流寇。

      虽然这世上,仇恨女人已成为一种流行病,但不同阶层身份的人的仇恨还不同。

      在贫困的农夫家是殴打女人,在市侩的小民家是污蔑女人,在道貌岸然的士绅家是玩弄女人。

      社会的金字塔里,每层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女奴。

      可是流寇对女人的恨还要更进一步。

      一方面,他们想要将高位的女人拉下来,让他们零落成泥,任男人肆意践踏,另一方面,他们对和自己一样的贫寒女子也毫不掩饰他们的仇恨,热衷于将她们如砍瓜切菜一般屠戮。

      他们当然恨官绅,恨抢女人的是官绅,而不是他们自己。

      这些听评书的三教九流看客们当然不是流寇,他们或是贩夫走卒,或是樵夫农人,手上有固定的活路。

      可这一点儿也不阻止他们对那些流寇生出向往。

      就像民间过节时,大家欢欢喜喜地演《岐下歌》里的绿林好汉一样,那时大家扮演这些带血的故事,脸上总带着笑容。

      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他们想成为土匪,或者有土匪为他们替天行道,现在他们想要的绿林好汉不是已已经从天而降了吗?

      这下可是叶公好龙了。

      但顾春怀是个极有修养的人,所以没有像看客们一般当场笑出声来,只严肃道:

      “此地可有溺女的风俗?”

      那官员面上有些挂不住。

      “前几年,我们尝试给只有女儿的民户家中免些赋税,倒有点成效。只是这几年战乱频仍,我们的话也不怎么管用了,眼见得这风气又卷土重来。”

      “这就是了。”顾春怀点头道,指着茶馆外窗外一株盛开如火的木槿花道,“古书上说,木槿又叫舜华,我一路从余杭到此地,沿路多有此花,想是这生灵得了天地孕育之精华,化而为女妖,见此地多有溺杀女子之事,心有不平,所以才……”

      旁边一小吏接话道:“那小的们即刻将此花全部斫去!”

      那官员怒视小吏一眼,小吏才止住话头。

      他好崩溃,怎么有人听不懂人话啊!听不明白顾侠女的言外之意吗?

      顾春怀睨了他俩一眼:“这花既得了天地灵气,哪是你们凡人可以除得掉的?想来若此地再无溺女之事,这妖物没了愤懑之情,自然也就不再作害。”

      “是,姑娘说得极是。”

      他和顾春怀也是旧相识,知道她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可那时案子迟迟没有任何进展,顾春怀又在民间颇有威望,只得按她的话去做。

      说来也奇,那之后,再没听说“舜华”杀人之事,旅馆也彻底衰落,最近才有人买下重新整修开业。

      听完小厮的讲述,韩景妍三人和顾春怀当年的反应一样,有些想笑。

      但她们也同样有些良好的素质,忍住没在胆小的小厮面前真的笑出来。

      待他走后,三人再忍不住,一齐笑出声。

      “我还真有点儿兴趣了,”季秋兰道,“反正要明早才启程,要不我们去那边看看?”

      “好呀。”

      此刻,旁边的旅馆也迎来了新客人。

      一个胖胖的黑衣“男子”,旁边还跟着红衣少年,公子哥儿的模样,却像仆役般跟在“男子”身后。

      那“男子”用最硬气的语气说着最软的话:

      “老板,”春如道,“要两间房,最便宜的那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琼花【营养液加更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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