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君心》霰与月见

9、劫后重生

　　从生辰宴上回家，刘玠便知道了宜春殿上发生的事。

　　明月清风郎朗，她在案前支着手思忖这一出。澄华的刁难虽不在她的计划之内，但将此事闹大，绝对利大于弊。她想赢过澄华，不仅是想让她付出代价，更重要的是在惠夫人生辰宴如此重要的场合，当众让澄华出丑，那她耍威风、出风头的名声便可远扬内外。而前世的魏皇后最不喜欢的便是工于心计的儿媳，她对百依百顺的刘玠极好，正是因为这一点。

　　所以，澄华一输，既挫了她的锐气，又可令魏皇后对她生厌，此为一箭双雕的好谋划。

　　现在与澄华的对局，她是胜了，可刘济从中不劳而获捡了便宜。这样一来，也不知道是向目的靠近了一步，还是渐行渐远。

　　算了，不就是进宫么。来日方长。

　　想毕，刘玠吹灭了案前灯，躺到自己的床上休息。

　　翌日，魏皇后的宫使来相府接刘玠进宫。

　　此路通往鸾凤殿，刘玠曾来此给魏皇后日日晨昏定省，再熟悉不过。跟随宫女整肃仪容，少顷，来到正殿参拜。

　　“皇后殿下长乐无极。”

　　“起来吧。”魏皇后抬手，按例在入宫前悉心嘱咐，“宜春殿上，陛下答应了刘相准你入宫伴读。听说你学问出众，有‘郁林第一才女’之名，做昭华的伴读虽有些委屈你，但宫里的书想来是外头看不到的。以后，你就留在昭阳殿尽心侍奉公主。”

　　“谨遵皇后殿下教诲。”

　　魏皇后身子一向不是很好，挥挥衣袖，未经几句就将她打发走了。

　　“女公子留步。”皇后身边的女史出门住她。

　　“姑姑有何吩咐？”刘玠立在阶前，礼貌问。

　　女史递给她一块腰牌：“这是鸾凤殿的令牌，皇后殿下让奴婢转交于你。”

　　“多谢殿下，多谢姑姑。”

　　“不必客气。”女史意味深长地笑说，“殿下说了，深宫于女公子而言多有不便，这般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受困于高墙，未免有些太不人道。这令牌，女公子擅加使用就是。”

　　刘玠了然，报以一笑：“谢皇后殿下体恤。”

　　待女史离去，她和连翘缓缓走下台阶，摩挲着手上的令牌，如沐春风般心神荡漾。

　　连翘察觉到她的变化：“什么事让女公子心情这么好？”

　　“成了。”

　　“什么成了？”

　　“皇后殿下不喜欢我。”

　　连翘眨了眨眼睛，刘玠意气风发地大笑：“魏皇后不喜聒噪，最厌恶横生是非者，这块令牌，是在对我下逐客令呢。”

　　有了这块令牌，她便可以去想去的地方。昭华公主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她与魏皇后一脉相承，十分胆小怕事，身体也不很强健。只要刘玠态度稍加强硬些，她必不敢到处声张。

　　不过……刘玠努力寻找着前世的记忆，这位羸弱的昭华公主似乎结局不容乐观……

　　思绪被打断。长长的水廊上宫女们端着吃剩的糕点走过，刘玠问她们要了几块，细细碾碎，扔进池塘喂鱼。

　　这池塘名曰静寒潭，在未央宫西南角。形似一葫芦，中间被两条水廊截断，分为一小潭和一大潭。大潭是宫中赏枫的绝佳之处，通透开敞，此时还是冬春交际，尚没有踪影。小潭则锦鲤成群，但早年曾有宫女在这里溺水身亡，因此绝了风水，宫中人都不敢靠近，慢慢地就荒芜了。

　　在当太子妃的日子里，刘玠常常携连翘到此处散心，与这些鱼儿作伴。小潭冷清，人迹罕至，她是这里唯一的常客。恍如隔世再次来到这里，对这些鱼倍感亲近。

　　久违了。她对着潭中的友人轻声问候。

　　正怡然自得地嬉戏，鱼食儿就被吃了个一干二净，刘玠和连翘只得想办法，看看哪里还能弄些过来。往前走，发现对面大潭边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还没等她看清到底是谁，“扑通”一声，那人像一条鱼儿一样，灵活地钻进了水里……

　　“殿下？公主殿下！您在哪里啊……”

　　几名宫女和宦官呼喊着寻到湖边，刘玠与连翘对视一眼，明白过来。

　　“连翘，今日是什么日子？”

　　连翘惊魂未定，结结巴巴道：“好像……是，是戊申日？”

　　莫非就是今日……刘玠骇然。对了，前一世的昭华正是溺水而亡的，因她当时尚未进宫，具体情状不得而知。然太子萧承珽每年同一日子都会祭奠，如此一来，莫非昭华就要身陨在此处？！

　　救还是不救？

　　刘玠下定决心。当然是救！

　　她提起裙摆就往昭华身边赶。孱弱的身躯在湖里一沉一浮，连连呛水。身边的宫人手忙脚乱地四处呼救：“殿下落水了，救命啊！”

　　可惜的是，刘玠与这些宫人们一样不会游水。情急之下，她用力地掰断含苞待放的桃树枝：“殿下，接住这个！”

　　她用力探出身子伸过去，鞋袜被湖水打湿，险些栽进去。

　　昭华在水中不断挣扎着，对刘玠伸过来的桃枝却视而不见。

　　刘玠感到木讷。

　　“连翘，赶紧去叫人！”

　　连翘抱着刘玠，在身后借她使力。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自己的主人，飞也似地跑去搬救兵了。

　　刘玠惊恐地注视着昭华，思考着什么。

　　糟了！因她想得太投入，手上一下松了力气，桃枝浮走。身后忽然感觉一阵风儿吹过，陡然失去重心，她的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和潭水砸了个满面。

　　她不会游水！

　　恶寒涌遍全身，粗暴地将她的身体挤紧揉碎，她睁开眼，冰冷而坚硬的水花，像刀子一样划在脸上，疼得她来不及呼吸。

　　这感觉似曾相识。

　　刘玠昏昏然想起自己投井那日，刺入肌骨的寒冷，也是这样将她唤醒，仿若灵魂出窍，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的生命一点一点逝去。

　　她这是又要死了吗？

　　她不明白这一世又做错了什么，而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了。这一回是去投胎了吗？下一次醒来她会在何处？未知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潭水淹没了她的神思。

　　她应该没有下一次了。人只能活一次。

　　此生已是上天怜悯，她没有抓住机会。如何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她依旧不知，她尚且不知……既然不知，她决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如若面对命运再一次屈服，那她这十五年来的努力又算什么？上天为什么又要给她一次命呢？

　　她狠狠咬了自己的小臂，睁开眼睛。没错，她还没有活够，她不能死在这里！以前，她要他的父亲活，而现在，她要她自己活！

　　“咳咳！”

　　刘玠的手停在半空中，仿佛要向上抓住什么。

　　“女公子你醒了！”

　　连翘的眼睛红肿不堪，看到她睫毛动了动，飞扑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差点喘不上气。

　　刘玠用手去推她，连翘没明白她的意思，转过来握住。凭着她掌心的温度，她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劫，算是过去了。

　　躺在榻上，眼珠子动了动扫向四周。整洁宽敞的居室中，摆设应有尽有。再拉起自己的衣裳相看，不知何时换了套崭新的裙裾。种种迹象表明，她应当还在宫中。

　　她得救了。

　　劫后重生并没使她过分欢喜。刘玠抹去连翘的眼泪，勉强展露笑颜：“不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我有点儿饿了，你去给我拿点吃的来吧。”

　　这样的安慰甚有效果。连翘傻傻地揉揉鼻子：“可这是宫里，我要怎么去弄吃的呀？”

　　“无事。那就等明日咱们出宫了去买。”刘玠乐呵呵道，“嗯……就买你喜欢吃的郑氏香饼，如何？”

　　连翘听到破涕为笑。

　　“对了，昭华公主怎么样了？”

　　“昭华公主没事，她被太子殿下救了，性命想必没有大碍，已经回昭华殿修养了。”

　　“太子？他怎么救下她的？”

　　听到他的名字，刘玠差点没有克制住。连翘回答：“女公子不是让我去搬救兵么，我还没怎么走远，就遇到了太子殿下，他听说昭华公主落水了，急得亲自跳了下去，还好赶上了。”

　　没想到萧承珽亲手救下了唯一的妹妹，真是幸运。刘玠暗暗感叹。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尚不得解，“太子殿下救了昭华，那我是谁救的？”

　　连翘臊得有点张不开嘴。

　　刘玠盯着她看。

　　酝酿了很久，她支吾地说：“是六殿下……他当时也和太子殿下在一起。”

　　萧承徇救了她？刘玠再想追问，门口响起宫人的说话声，她警觉地闭上了嘴。

　　“皇后殿下。”

　　“醒了吗？”

　　“应该是醒了，方才奴婢听见屋里已有人说话。”

　　昭华能得救，最大的功臣莫过于太子萧承珽。而她亦是有功的。若魏皇后就此感激她，她倒可以趁机提出卸任伴读一事，倒一举两得。

　　两扇门被左右拉开。刘玠从榻上起来，端端正正地给魏皇后行了大礼：“拜见殿下。”

　　她低着头，等待魏皇后上前搀扶。可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只看见她拖在地上的长裙。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现。

　　魏皇后难得有这样的声量，勃然大怒道：“来人！将这个谋害公主的凶手给本宫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