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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永结同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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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刘玠歪在马车里精疲力尽地回到了相府,从侧门偷偷进入。连翘哭花了脸,抱着她眼泪汪汪道:“女公子……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刘玠安抚了她一下:“先去慈济堂吧,其他一会儿再说。”
两人收拾一通,悄悄溜出相府,坐马车等待城门一开,就奔着长陵而去。
“所以女公子,我们是暂时不回长安城了吗?”
“嗯。不回了。阿父还不知道我出宫的事,其他的,就交给六殿下吧。”
“六殿下?”连翘狐疑地盯着她。
“对。我能逃出来,就是他帮的忙。”
连翘相信了她,在她眼里,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确实不很一般。先有鸾凤殿一案,后又一起去了大宛,萧承徇对相府可谓是仁至义尽。这种态度绝不可能是因为刘济。两人虽从未向外人张过口,但身边的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来,至少,他对她没有敌意。
商陆听说刘玠来住慈济堂,鞍前马后地打点好。可惜殷勤献得有些落空,刚刚替他们买了早膳,外面就嘈杂四起。
“女公子,请立即回府。”
知道她来长陵的只有府中几个人而已,皆是刘玠留下的眼线,无事不会如此火急火燎找她回去。
莫非萧承徇没有能够摆平?宫里的人这就找她来了?如果是这样,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还未下马,刘玠就从帘子里看见府门口好大一排人,连刘济也亲自站在府门口等,这样的阵仗让她心里一沉。在搀扶中小心翼翼下了马车,领头的宦官恭敬地喊了一声:“女公子,奴婢奉太子殿下之命,在此恭候多时。”
刘玠认得他,这是萧承珽的近侍。所谓太子之命是?
“大司徒刘济之女刘氏懿范端凝,柔嘉成性,即日册封为良娣,赐东宫晴方殿——”
“恭喜良娣。”
刘府家婢全都应声跪下,唯刘玠六神无主,惊讶得忘了跪下。刘济以眼神威慑,加之连翘在脚边提醒,她的膝盖重重扣在地上,咬牙装笑:“谢……陛下隆恩。”
相府离宫城不远,萧承珽做足了面子,大张旗鼓地将她接回东宫,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门亲事。本朝大司徒丞相的女儿入宫作了良娣,百姓非议层出不穷,围观者甚众。都在道路两旁,指指点点。
他们议的,是堂堂大司徒之女,当初风光入京,地位尊崇,而今天子制诏,屈居良娣,明升暗贬。世人总喜欢在这种小事上做文章,不出一日,便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揣测流传于市井。
但至少,刘玠知道,太子萧承珽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对萧知远的这一次安排很是满意。给刘玠准备的婚服是按照太子妃的规格选的,与前世那一件的区别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头上的凤鸟比林、袁二人进宫时要金碧辉煌得多。高髻垂绺,明眸善睐,随手一打扮,便远胜琼林玉树,仙姿华美。
萧承珽看痴了眼。见着她莲步轻移,行止如兰,遥不可及的明月翩然而至,令人心驰神往。裙裾上的凤鸟燕燕于飞,一如颠倒众生的神女携翼翼飞鸾驾临人间。鼓瑟吹笙,仙乐奏鸣,今天的东宫与瑶台仙池无异。
萧承珽顾不得礼数,心急地走下台迎接她。刘玠将手从连翘地腕上转过去,勉强抿了抿嘴。
林婉仪和袁妙桐心里就不是滋味了。萧承珽对其只能说是以礼相待,谁都看得出今日才是真正的满面春风得意。费尽心力置办这场宴席,为的就是向人宣告,刘玠在东宫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六皇子到。”
萧承珽为刘玠添酒,忽传萧承徇到了,一干人等起身拜见。
“皇兄不是说不来了吗?快!拿张席来,与我同坐。”萧承珽喜出望外地张罗,萧承徇婉拒:“你是这场婚宴的主人,和我坐一起像什么话。原本是有些事耽搁了,但一想到殿下好不容易得偿所愿,还是想来祝贺几句,聊表心意。”
萧承徇将目光挪到刘玠身上,无甚表情。缓缓从怀里拿出一个漆盒:“这支铜簪是我送给良娣的新婚贺礼。祝你们……永结同心。”
刘玠的唇边染上莫名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幽幽地窜动着怒火,却被悲凉的寒冰冻结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那我替良娣谢过兄长了。”萧承珽接过来递去,示意她收下。
滞着的手停在半空,她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手指,伸向那份漆盒,打开盖子,当着众人面猛地摔裂在地。
萧承珽看到那根铜簪,顿时失语,马上去看萧承徇的表情,不知该如何解释。
刘玠不再掩饰,怒斥他道:“用一根平平无奇的铜簪打发我,这玉英宫还真是狗眼看人低!难道殿下的诚意就只有这样吗?”
“良娣,这支铜簪……”
“是我思虑不周。”萧承徇打断萧承珽,奇怪的是,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动用平日的威风凛凛,反而真心实意地道歉,“赶明儿,我重新准备贺礼,亲自登门向良娣赔罪。”
将断簪捡起,萧承徇快步离开了婚宴。
进东宫第一日,就与玉英宫发生了龃龉,刘玠的名声一下就传开了。晴方殿的宫人们都吓得不行,在她跟前收了性子,小心伺候。
夜晚降临,萧承珽踏入晴方殿的殿门,坐在刘玠身边。大婚之夜,郎君宿在此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见她愁眉不展,萧承珽知晓她忧虑重重:“你无需害怕,我不会强迫你。”
刘玠正在思索婚宴上的事。萧承徇此来似乎早就计算好,并不对刘玠嫁入东宫一事感到有任何的惊异。之所以会成为太子良娣,他不会一无所知。她苦思冥想,对萧承珽突然的退让感到无所适从。
“今日我若不留宿在晴方殿,怕下人们以后不服你。所以,就委屈你一下子。”
“殿下说的哪里话,我不委屈。”刘玠百感交集。萧承珽的温柔安慰让她心中惭愧,逐渐放轻了声音。
萧承珽微笑着说:“你不必谨言慎行,既是夫妻,纵容你,我愿意。”
他搬了一床被子下去,没有叫任何人进来服侍,乖乖铺了张床,与刘玠分开,自顾自地睡下。刘玠始有安心之色,也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萧承徇以送礼之名再次来到东宫。萧承珽特地备下酒菜,似家宴一般想要做二人间的和事佬。萧承徇偶尔附和,主动与萧承珽谈笑,刘玠则毫无主动之心,陪伴兄弟俩闲话家常。
“殿下,陛下召见。”
萧承珽看了二人一眼:“既然如此,我先去父皇那里一趟。这酒,务必得等我回来继续喝。”
“知道了,快去吧。”萧承徇笑着催他。
萧承珽一走,东宫里立即冷了下来。
“都下去吧。”
萧承徇敛笑屏退左右。刘玠端坐着,一把拿过酒壶斟满,重重砸下,抬眼对峙。
“将我送进东宫的人……是殿下?”
萧承徇把酒壶挪到自己跟前,也痛快地饮尽,擦拭嘴角。
“是我。”
简短有力的两个字,视线交汇到一起,她将心中猜测一一道来:“父子聚麀,有违天道伦常。太子殿下心里有我,若陛下将我纳入后宫,恐与他父子生了间隙。唯恐祸起萧墙,故而急忙将我送进东宫。太上皇刚刚损失一员大将,为全氏之乱平反所挫,故而也不敢置喙。再者,陛下也退让一步,没有直接将我册封为太子妃,两相掣肘,这是我现在进入东宫的最好时机。”
萧承徇失笑:“你说得……分毫不差。”
提起酒樽就往萧承徇脸上砸,微微偏过头,就被他躲了过去,杯中酒倾洒身前,她戟指怒目:“到现在你还是没有放弃所谓的命,难道你真的愿意就这么赴死?”
“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萧承徇低低地回应。
酒过三巡,刘玠也有些醉意,倒进萧承徇的膝上。他猝不及防地捧起他,任由她揪着他的衣领:“我真没想到,六殿下竟然是个如此的懦夫,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舍弃,为何不敢放手一搏?你到底在怕什么……”
萧承徇狭长的眼睛失去了隐含的笑意。刘玠亦不笑了,仿佛用尽力气,困倦地从他身上起来。
他最终还是舍弃了她,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她。
她整理好衣衫,装作温婉的样子,站定行了个礼:“将殿下的贺礼摔坏了,是妾的过错,妾在此向殿下赔礼了。而后,我也必定如太子殿下那般恭敬,将六殿下视为我的朋友、兄长……”
萧承徇如刀绞般凝眉。刘玠视若无睹:“既来之则安之,这个良娣,是殿下处心积虑为我求来的,我一定会好好满足殿下的期望。情已绝,义已断,从今往后,我与殿下之间就像那只铜簪,从此陌路,生死各安!”
盛宴散去,人也不复如初。这一局,却还未完。刘玠回到房中,掏出那一枚玉觽,向窗外的池塘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