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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生死之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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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徇屏着气,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打着颤。
这样克制,连他自己都觉得实在是正人君子得昏头。
刘玠似乎感觉到他的善意,点了点头,揪着他胸口的那只手却握得越来越近,快要把萧承徇的心肝给捏碎了。
门外终于响起细微的脚步,两个人掀开被子,终于喘上了气。
“明晚……他们应该不会来了吧。”
再来一次的话,萧承徇宁愿睡到床底下去。他挪到床沿外,清了清嗓子:“离开长安太久不好,明天争取将事情办妥了就回。”
“你不会真的要把咱们的弩卖给他们吧?”
两人睡意全消,趁着难得的安静,小声交谈起来。刘玠回想起白日须卜缇的表情,她不懂这些兵器,也看得出来那弩有多宝贝。
“如果不拿真的给他们,他们怎么会相信?须卜缇这个人可不好糊弄。”
“可为了设计王喜,这代价也太大了。”
萧承徇的嘴角略略压不住了。想是刘玠和他总是寸步不让,但一涉及到家国大义,她便少了那几分锐气,与他当真有商有量起来。他手下虽然有谢潜这样忠心耿直的勇将,谋臣确实长久缺额。诸如朝中肱骨,可为他精心谋划,但终归在为自己的家族利益着想,倘若有一日与他的利益起了冲突,未必不会有私心。
若是娶了她,应当是一件完满的婚事吧。
这个念头一出现,萧承徇被自己愣住了。不对,她是萧承珽命定的太子妃,他怎么能横刀夺爱?且东宫需要刘氏扶持,而他做所一切不过也为太子造势,大成朝需要她的家族。
而且……
想到此处,萧承徇的脸色又恢复如常得谨慎。不出意外,他的人生已经快到了尽头,随时有殒命的危险,娶妻……害人,也害己。
萧承徇沉默了半天,刘玠心头一怔,赶忙扒着他问:“你倒是说话啊,我不信你看不清利弊。”
她的上半身几乎趴在他的胸前,横着眉一脸严肃。今夜月明星稀,没有了被褥遮蔽,两人赤裸裸对着脸,四目相对,看得更加分明。
原本已经平复的心情,忽然又涌起翻江倒海,萧承徇始有愠色:“现在知道怕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刘玠倒向内侧,皱着眉沉思他话中真假。萧承徇瞟了她一眼:“放心。那种弩,军中早就不用了。”
刘玠欲言又止,萧承徇继续说:“这种腰引弩十年前曾经盛行。我大成的军备日新月异,早就有了更精良的武器。何况桓国就算有了弩,也无法转败为胜。大成朝的弩兵之所以立于不败之地,是因为箭镞的锋利。如今军中使用的铜箭簇比以前的木箭簇、石箭簇威力更大,改良之迅速,胡人难以想象得到。”
听着他的话,刘玠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原来如此。”
萧承徇没有上过战场,但他绝不是那种养尊处优养在深宫的皇室无能子弟,对军中之事手到擒来,确实与萧承颖、萧承祈之流有着云泥之别。他和萧承珽文治武功,君臣相佐,开创一片盛景就指日可待。
从刘氏的角度而言,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但于个人而言,刘玠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到那时,说不定她和萧承徇不再是敌人……
“噤声!”
刘玠耷拉着眼,正有点犯困,忽然,萧承徇又覆了上来。显然门外又有人来了。
真是的,今晚还让不让人睡了?!
这一次,外面的人竟然光明正大闯了进来,萧承徇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刀已穿过被褥。
血肉被利器划开的声音沙沙作响,刘玠强忍惊惧,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萧承徇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待刺客离去,还像没事人一样起身。
他的背上汩汩流出黑血,忍痛道:“此地不宜久留。”
仓皇间,两人迅速逃出大宛。
桓国的匕首与大成不同,以弯刀出名,入肉比直刃更为血腥。刘玠与萧承徇趁夜摸向马厩,共乘一骑,悄摸出城。坐在后面的萧承徇背挺得笔直,一点儿也不像受过伤,但刘玠感觉到他在憋气,应当是在逞强。
出了大宛城,萧承徇体力不支,终于从马上直直摔了下去。
“萧承徇?!”
刘玠跳下马,扶他的时候手上才觉淋湿了一片。明明流了这么多血,可是在城里,他居然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将马和萧承徇一同吃力地拖到树丛里,勉强按照崔真意教过的办法生了火。
“刀上有毒。”
萧承徇是想让她不要碰他的伤口。刘玠才不听他说话,伸手就扒去他的衣服。
萧承徇没有阻止她的力气,唇边开始发紫,□□地裸露在刘玠的面前,线条干净利落,在火光中隐隐亮着。与此同时,那结实的肌肉上有着深深浅浅的伤疤。
原应该面对这样的场景感到羞怯,可她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替他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止血。
此处草丛似有踏足的痕迹,兴许有人曾在此宿营,刘玠到处找遍,发现半壶没喝完的酒馕,生了些希望。她把烈酒一口气浇到萧承徇的身上,只出了一声,而后便是死寂般的沉默。
她曾经见到崔真意这样医治过箭伤。只是这毒,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替他解开……
萧承徇的头歪到一边,刘玠焦急地大喊:“萧承徇,别睡!”
忽而听到他咳了几声,然后大笑:“放心,我还没死!”
他的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水,脸白得像那刚粉过的墙一般,还故意说得那么响亮。刘玠真有种想让他闭嘴的冲动,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烫得收回了手。
“你发烧了?”
刘玠一滞,这可不妙。伤患发烧,比常人更为危险。方才她替萧承徇处理了伤口,令他受了点风寒,大宛城的夜本来就更冷一些,她竟然没有注意到。她迅速将自己的皮毛大氅拿下来盖到他的身上,把能够御寒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都塞给了他。现在首要的,是让他先退烧,一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解毒的办法,或许等天一亮,有入城的商队,可以救他一命。
她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双手也捂了上去。
昏昏欲睡的萧承徇忽然觉得清醒了许多。
“看来,你这药浴也没什么作用。”
萧承徇冷哼一声。刘玠上一世就有体弱的毛病,故而这一世重来,十分爱惜自己的身子,三天两头以药浴护身,手脚却还是冰凉,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女子体温本来就容易比男子凉一些,她只是想用这个办法,替萧承徇降降温。
“看到你还有力气嘲笑我,我就安心多了。想必今晚,你也死不了的。”刘玠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他。
“我没想嘲笑你,只是觉得,一介相府千金……没有被生养得像我想的那样好。”萧承徇无力地笑了,“以后要嫁人可要注意了,势必要找一个能够把你养得挺胸突肚、膀阔腰圆的郎君才是……”
“这个不用你操心。”刘玠倍感不悦,迅速转移话题,“嫁娶之事离我还远着。须卜缇要置我们于死地,看来是笃定我们身份有假。如今我们连假夫妻都扮不好,说明我实在不是什么贤妻良母的料。”
萧承徇认真道:“你忘了我来时对你说过的话了?桓人喜欢美女。‘父死娶母,兄死娶嫂’都不在话下,又何须在意你有没有郎婿。就算我们是夫妻,他也不介意把我杀了,再强娶你。”
刘玠觉得萧承徇是在开玩笑。可思忖着,猛地想起一件事:“今夜我们出城也太容易了,难道……”
萧承徇不语。他在出城的路上就想到了这件事。可是如果他说,刘玠必不会愿意离开大宛城。
连翘还在大宛城里。
刘玠简直坐立难安。须卜缇虽然觉得二人身份有假,但也不愿意冒险得罪大将军王喜,故而想要连夜刺杀。等第二日,只要谎称萧承徇和刘玠乃是被大宛城仇汉之人所刺杀,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将那箱弓弩据为己有。
须卜缇动了杀心,就算留在这里,也是危机重重,二人今夜是非走不可。大宛城没对他们设防,须卜缇觉得他们就算不死,也必然身中奇毒,绝不可能离开得了大宛。他没想到的是,萧承徇的身板居然硬得不像个活人,能够咬牙护住刘玠跑了这么远。
可这么一来,须卜缇一定会搜查大宛城。查到连翘住在驿馆,简直轻而易举。接下来的事,刘玠不敢想。
“你去吧。”
萧承徇的气息很孱弱,刘玠转头,才发现他在说话。
她感到很意外。此去大宛城,她凶多吉少,萧承徇居然没有阻止,反而鼓励。
“割舍不下,就去救,别后悔。”
她是很想去救连翘,但如果把萧承徇丢在这里,也许会引来狼群,再或者被强盗、被须卜缇的追兵所杀。没有受伤的话,他自然不怕这些,可现在,他恐怕比刘玠还要无缚鸡之力。
“我不能丢下你。”
刘玠没有走,就这样坐着,直至天明。
萧承徇烧得浑浑噩噩,便睡着了。
将近黎明,一双冰凉的手再次搭上他的额头。
“烧退了。”
毒还未解,但因为退烧,萧承徇有些活了过来。他的身体很强壮,大宛城的毒似乎发作得很慢,他睁开眼,刘玠翻身上了马。
“你知道现在回城会面对什么吗。”
一夜无眠,刘玠的眼圈微微泛着红,语气坚定:“刚才你睡着,我已经想办法去周围做了记号,如果有人经过,你就得救了。至于我……我并非有勇无谋之辈,我和连翘会尽力安全的。”
主仆情深,他也曾经历过。萧承徇自知阻拦不了她。只是用眼神注视。
“别死。”
刘玠听到这句话,背着他露出笑容,然后头也不回地返回大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