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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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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乡藏于瘴气和山谷之中,天色永远灰蒙蒙,太阳像是牛奶里沉下去的饼干。
当然,这种形容只有我能懂,这里没有饼干,只有毒虫、深林、迷雾。
通常来说,我是整个长梦乡起得最晚的人,但我将之归结为这里的太阳不够亮,所以日上三竿醒不来情有可原。我不起床也没有人会来叫我,毕竟我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是一只猫妖。
再说,反正天师的东西我学了好几年也没学会,师傅都已经放弃教我,对我唯一的要求是希望我起床后给大家做个饭。长梦乡没有下人,而其他几位做的饭难吃得能毒死狗,在这里厨子就是天。
俗话说得好,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厨子。
于是我慢吞吞地爬起来,慢吞吞地洗漱,然后慢吞吞地去厨房。葱姜蒜、面条和肉都已经按照我的要求处理好了,甚至灶台上还放着一张画好的火符。
说实话,有时候我也觉得奇怪,那几位多难的术法都能学会,难道就学不会控制火候和时间?
我在往碗里放面条的时候,有人照常溜溜达达地走进来了。
他站在我身后,占着身高优势怡然自得地参观今天做的面,伸手拿了自己的那双筷子,一如既往地要先尝第一口。
我头也不抬地敲了一下他的手腕,指了指最靠外的那碗面:“那碗是你的。”
他低笑了一声,低沉磁性的笑声简直就像是挨着我耳边,笑得我头皮发麻,立刻放下筷子抖了抖肩,再往后捅了一肘子,嫌弃地开口:“姬元!你能不能端庄一点,别来跟我用什么下三滥的惑心术。你是个皇子!我才是妖怪!”
但显然我的话没什么作用,自从师傅说过我要从他们五个人里面选个人成婚后,类似的戏码过几天就要上演一次。姬元这人十分厚脸皮,被骂了也不痛不痒,笑盈盈地道:“谁叫小理今天也没有选我呢。”
我赶紧把面都放好,然后一扭身从他面前钻了出去,一边揉耳朵一边小声嘟囔:“你干嘛非得要我选你,你又不喜欢我。”
姬元弯腰尝今天的早餐,没立刻回我的话,我也不用他回话,转身去外面叫其他人来吃饭了。
我的师傅是天下第一的天师,世人称呼他为天命师。如今妖鬼当道,天师难得,各方势力巴巴地送了许多人要当他的弟子,他从中选了五个,也就是我的五个同门师兄弟。
他们跟我不太一样,每日早上天不亮就有早课,早课要么是研究言灵术要么就是画符。姬元是大师兄,也是每日最先完成课业的人,所以他能比其他人都早离开,每天都来例行骚扰我一次,然后吃第一口早饭。
我一直觉得姬元这人有点变态,他好像对当第一这件事有点执念,课业要第一个完成,饭也要最先吃第一口,就连来骚扰我也是第一个。
早课的地点离饭堂不算远,走两步就能看到垂着竹帘的亭子,我抬起手臂朝他们摆了摆,大声喊道:“吃饭啦!”
最靠外的温执转过头来看我,浅淡的烟灰色眼眸就像长梦乡的迷雾。
我不敢跟他对视,立马移开了目光。
其实我并非没有人选,只是不敢说,因为我想这爱意肤浅,还不足以让我付出半生的代价。何况我觉得师傅的命令不合理,我是一只猫妖,妖的寿命要比人长,而且脸都是自己捏的,自然永远不会衰老,怎么跟人谈恋爱?人的寿命再长也不过百余年,等他们白发苍苍,甚至死了我说不定都活得好好的。
但师傅说妖怪要与人结缘,否则猫妖也还是猫的寿命。
能来长梦乡的都是人中龙凤,选哪个我都不亏,但我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我现在只想拖延时间。我从小跟他们一起生活,已经算是很熟悉的人了,这段时间却有了逃避的想法,回头端了自己的碗要回自己的房间,只是还得跟在厨房的姬元打个照面。
姬元含笑看着我,问:“又要跑了?”
我抱着碗,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跑又怎么样?我就跑,我只是只小猫咪,不想参与他们的暗中交锋。
这些日子,我都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在自己的房间外面吃饭。长梦乡又热又潮,因此这里建的都是竹楼,一楼拴着我的小马,二楼才是住的房间。我坐在二楼的门前,远远地就能看到饭堂那边,等他们吃完饭离开我才会去送碗。
天命师安排的课总是很紧凑,往往他们吃完饭就要继续去练习,但今天有点不同以往,傅文彦竟然来找我了。
傅文彦修习君子之道,言行举止都克制有礼,我对他没那么排斥,没有躲进房间里。
他站在竹楼下,抬头看着我,神色平静如水,对我说:“我帮你把碗送过去吧。”
我下了竹楼,将碗递给他,但还是有点不解:“你怎么……”
“温执今天有点身体不适,师傅说停课。”傅文彦接过碗的时候也没有碰到我的手指,他就是这样温和得体的人,不会让人感到任何不适。
我还是在意温执,闻言忍不住追问:“停课了,很严重吗?”
温执自小身体差,毕竟他是唯一一个被师傅从流民里选中的弟子,身体的底子坏了,隔三差五就会生病。
“没有很严重,停课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你。”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时间越来越少了。”
我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虽然我们都是不同时间拜天命师为师,但必须都同一时间从这里离开,那也是我选出丈夫的时间。
丈夫,真是好别扭的称呼,我上辈子就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这辈子跟他们一起长大,天命师对我没有苛刻要求,我的心智几乎没什么增长。
我并不想离开,因为我知道外面到处是战乱和鬼怪,我宁可一辈子在长梦乡待着。
“我知道。”我闷闷应了一声。
傅文彦不再说话,他一直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从不多说一句话,这次来提醒我已经算是意外之举了。
长梦乡的天色太阴沉了,很快又开始下雨,雨天我的心情更差,忍不住开始回想温执的脸。
虽然曾经是流民,但长大的温执有一张谪仙似的面孔,只是他从来都表现得疏离孤僻,还有一张太恶毒的嘴,总是说些难听的话。
我反思自己,认为自己虽然纯是见色起意,但并不妨碍我现在去看看他。
于是我特地化作原型,绕开其他人的竹楼,轻巧地落在温执的窗边。
他没有关窗,我在窗边擦了擦水,然后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
谁知,我跟同时探头出来的顾因撞了个正着。
“哟,这是哪来的小猫呀?”他的声音含笑,轻佻地伸手挠了挠我的下巴,“原来是我们的小理猫。”
我很想躲开他的手,但他动作太快,我被挠了两下给挠舒服了,也就忘了躲,还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指。
顾因顿时笑起来,还回过头对其他人炫耀道:“瞧,她还蹭我了。”
虽然这只是猫的本能,但我还是有点恼羞成怒,抬手给了他一爪子。
顾因不躲不避,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三道血痕,漫不经心地道:“还挺凶。”
我正准备跳起来给他脸上来一爪子,却突然感觉后颈皮毛一紧,有人单手将我拎了起来,放在温执床边。
我侧头一看,果然是姜成武。
姜成武不爱说话,给我一种老实人的感觉,小时候我还追着他跑。他修行武道,天生神力,十二岁的时候就能稳稳地把我举起来,从此之后就喜欢把我抱来拎去的。原型也就罢了,化作人形的时候是真尴尬,于是后来我就不怎么跟他来往了。
躺在床上的温执轻咳了一声,我立刻收回目光,跳到温执耳边看他。
他果然是病了,常年缺乏血色的脸上都有点病态的红晕,眼眸半合着,浅灰色眼眸遮挡在眼睫阴影下。
“怎么突然病了。”我用掌心的肉垫轻轻推了推他的侧脸,有点担心,“吃药了吗?”
顾因接了话:“缺了一味千丝草,师傅去山里找了。”
“千丝草,我知道哪里有。”无聊的时候我会化作原型在附近走走,没人比我更了解这里的草药分布。
我扭身跳出窗,扔下一句“我去拿来”。
很快我就发现我太草率了,尽管我也经常一个人出来,但今天下雨了,而且逐渐变成了暴雨。猫的身体和人的身体说不上到底哪个更方便,化成人形更容易辨认道路,原型则更容易行动,因为千丝草长在悬崖边上。
我没有变成人形仍然找到了路,我将千丝草咬在嘴里,准备从悬崖边上离开。
雨太大了,打湿了我的皮毛和眼睫,沉甸甸的水珠裹在我身上,让我的感知迟钝了很多,感觉脚下打滑得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无形的推力掺杂在雨水里,我在泥泞的地面上一直滑到了悬崖边。
嘴里的千丝草被我咬断了,我的爪子死死抓住地面,努力睁开眼环顾四周。
一定有别的人在,刚刚那明显是术法波动,有人想杀我。
在暴雨里,我在层层树木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然而还没等我发力跳出困境,我就感觉前爪一麻。
是五感断绝术。
我的眼前陷入黑暗,连带着触感一起消失,各种声音和气味都离我而去,只剩下疯狂的失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