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燕不学

23、七拐八绕

　　撤回的时限是两分钟，语义饱和——看文字看太久以至于不认识它们倒用不了那么久。
　　差不多四十秒，漆颐便感觉自己不认识屏幕上那三个字了。

　　漆颐抬头看向在家居书房展示区角落打电话的曼曼。

　　曼曼低着头，犹可见满面笑容如春风。
　　兴许距离产生美，光是看曼曼表情，难免以为她是在和非常亲密的朋友聊天。
　　实际上电话对面只是昨天刚从社交平台联系上曼曼的、对读书会感兴趣的网友。曼曼接电话时，提到类似“昨天加我”的字眼。

　　不愧是一己之力召集了读书会三分之一新成员的曼曼老师。
　　漆颐也是在平台上刷到曼曼老师的博文，才加入的桃花小院读书会。

　　下车与盛柏隽各奔东西，想着回公寓的时间不能跟小胥一前一后凑太近，漆颐按图索骥，勘察沿途餐厅，看上去干净卫生的加入外卖APP收藏，结果除了连锁餐厅，只收获了一家。
　　这家出来没多远正好是家居店，漆颐想起需要一盏落地台灯，便拐进家居店。
　　落地台灯没找到，反而碰上了曼曼老师。

　　曼曼的电话看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店员在帮另一组客户介绍产品。
　　漆颐看回手机。

　　两分钟过去，小胥仍未撤回。
　　「看看胸」——
　　在前司掐头去尾投诉到相关部门，很容易被判言语不当啊小胥。

　　漆颐发了个猫猫问号过去。

　　小胥秒回表情包：「你长嘴却不会说话，巧了，我的拳头没长眼，也不会看人.jpg」
　　配图重拳出击的黄豆人。
　　图文并茂。

　　好，看来是认真的……
　　关心她。

　　漆颐低头看了下。
　　疼是疼的，怎么可能不疼。
　　刚砸中那会儿恍惚间都看见奶奶向她招手了。
　　小胥劲够大的，换块豆腐得恐怕当场碎得不要不要的。

　　漆颐：「不是豆腐。」
　　小胥：「……」

　　上方的【正在输入...】持续了好一会儿，漆颐扭头看曼曼，电话看来快结束了，曼曼向她比出剪刀手，用口型说“马上”。

　　小胥的脑回路七拐八绕，谁知道会在哪个弯突然停下来看风景。
　　等她想起来目的地，或许又感觉那地方没意思，弃之如敝履。

　　小胥已经发表情包打人了，不能再鱼唇不对马嘴。

　　漆颐：「咳嗽和深呼吸都没感觉，应该没内伤。动作幅度大点稍微有点牵扯的痛感。」
　　“可能有挫伤”——漆颐打出来又删掉。
　　补充：「一点点，不碍事。」

　　小胥：「……哦。」
　　小胥：「送你fafa.gif」

　　送花的是一只黄色玩偶熊。
　　小胥收藏了百来个送花的表情包，是取谐音梗专门选的熊么？
　　漆颐不觉笑了笑，定睛一看，是菊花。

　　小胥：「去哪儿浪了，什么时候回？」

　　是错觉么？
　　小胥今晚格外关注她？

　　漆颐再次看向曼曼老师，明天就去桃花小院了，不知道曼曼老师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她等一会儿。
　　如果曼曼老师还不结束通话，漆颐就要考虑直接走人了，这样想着，她回：「逛家居店碰到读书会的熟人了，尽快回。」

　　小胥：「不是互助会吗？」
　　小胥：「买什么家具，你打算定居菡珀吗？」
　　【小胥撤回了一条信息。】
　　小胥：「跪安吧。」

　　漆颐表情包收藏里还有小猫磕头谢主隆恩的表情，犹豫了下，没点。
　　曼曼过来了。

　　“你也搬到附近了？”曼曼把手机放进小挎包，笃定地问。
　　“也？”漆颐抓住关键字眼。
　　“是啊，灵灵昨晚也搬了。”曼曼说，“她还跟我聊起你呢，她说你也迟早搬，你们俩的卡点都是在和室友的关系上。我就是来帮她看看家具。”

　　灵灵是心理学专业出身的脱口秀演员，兼职疗愈师，是桃花小院读书会的常驻主理人。
　　同为卡普曼三角理论的“受害者”，因此相当肯定地识别出漆颐和前室友的关系正是陷入了卡普曼三角，之前建议漆颐尝试物理切割。
　　灵灵自己也蛮果断的。

　　同一社群，同样“病症”的两个人都有家居用品的需要，意味不言而喻。所以曼曼以笃定的语气说漆颐也搬家了，漆颐没否认。

　　“你状态比前面好多了，你知道吗？”或许开启了引导模式，曼曼说话的语气略显夸张，但很真挚，“不像之前那么绷了，好事情。”
　　“有这么明显？”漆颐稍往后退。
　　“是啊，气场感受得出来。”曼曼说。

　　读书会吸引人的一点是成员们的“无条件接纳”。无论是否营销策略，苏老师、灵灵、曼曼，包括其她成员，不会有任何批判和评价在，只有能让人切身感受到的关切，以及全然的包容。

　　难怪读书会成员越来越多，熟面孔也越来越多。

　　“到这边是合租还是一个人住？”曼曼问。
　　“暂时自己住。”漆颐说。
　　“嗯，一个人住蛮好的，平时需要帮助你可以找我或者灵灵，我们离得都很近。”
　　“谢谢。”漆颐说。
　　“你想看什么家具？”曼曼问。
　　“想看看台灯。”
　　“家电好像是在……哎呀我也好久没来，不记得了。”曼曼不太确定地四下看，说，“我帮灵灵看沙发，她特喜欢我家那个单人沙发，也是在这家店买的，不过好像绝版了。”

　　“两位客人想看沙发吗？”像是触发了关键词，一名店员终于上线，笑容可掬地迎上来，“我们店新上一款配置AI的沙发，内置按摩功能……”
　　曼曼直问：“贵吗？”
　　店员笑容不变，“您可以先体验下，放松下腰椎和腿脚，再告诉我您的需求和预算，您看可以吗？”
　　曼曼欣然从之。
　　就说网店总有替代不了实体店的地方。

　　漆颐想看看AI在家居用品具体如何落地应用，于是没有拒绝曼曼的邀请，也跟了上去。

　　AI在单人沙发上的应用，无非是语音播报的提示音更人性化，再加上联网后能够记录用户喜好，提醒用户更好地使用产品，价格却比普通沙发贵了一位数。

　　小胥应该喜欢。
　　小胥喜欢各种有附加功能的产品，不管是新技术，又或者只是噱头。

　　漆颐录下一段店员解说的语音，拍下单人沙发照片，发给小胥。

　　“……我们这款沙发内置QW大模型，能够记录您的喜好和使用周期，也能根据你的体检报告为您提供角度、柔软度建议。对的，我们这款沙发具备柔软度和角度自调节功能。”

　　曼曼倒是挺喜欢这款沙发，坐下去起不来了，见漆颐频繁看手机，向店员道：“你先帮她看看台灯吧，我跟朋友聊聊。”

　　漆颐选了款可以授权家庭成员APP控制的台灯，掂了掂，不重，看时间不早，拎着台灯回来跟曼曼告别。

　　“明天早上早点去小院呗？”曼曼用征求的语气问。
　　“可以，还是八点？”漆颐说。
　　“嗯。”曼曼说，“明天聪姐在，听她安排。”
　　“好的。”

　　早点的意思就是提前一个小时过去，帮忙布置场地、烧水泡茶，干些名曰义工实为免费劳动力的活。
　　至于为什么选择当义工，只是为了……
　　算了，过去了。

　　小胥似乎对配置了AI的沙发并不感兴趣，始终没回。
　　这让台灯显得更……无足轻重。
　　其实可以授权给小胥开关。

　　到公寓楼下，漆颐收到一封邮件，平台上定向发了一单任务，要求在十二点前确认，漆颐点开。是个限工时的急活，要求周日前完成，每天工作时长不低于4小时，多劳多得。
　　漆颐算算时间，明天从桃花小院回来后立即打卡应该来得及。实在不行，只参加上午场。

　　桃花小院读书会的商业模式漆颐第一次去就看明白了，上午半天的读书会属于公益性质，免费，通过读书会引流，引导参加下午场团体活动，再搭配场馆陈设和道具，属于疗愈赛道。
　　下午场漆颐也参加过，跟着做了正念练习和冥想，但没什么效果——反而会头疼。

　　疗愈师说头疼是因为有太多委屈和不甘心，以及压力，亟需释放。
　　简而言之，几位老师的意思都是多去去，多跟人建立链接，多从场域中汲取能量。
　　——多为读书会长久经营敞开自己的钱包。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明知自己中了情绪经济、情感价值的消费陷阱，却还是要为片刻的放松买单。

　　最近为情绪买的单不少，而这单任务提供的报酬相当丰厚。
　　漆颐点选接受。
　　回到微信，拍了拍一个大「吉」。

　　胥则其正在小红薯刷桃花小院。
　　一开始是附近推荐，她一眼认出照片上的院落，认出院墙上的桃花装饰，还有「莫向外求」的字样。
　　距离2.8km。
　　她好奇地点进去——不可能不好奇。
　　漆颐参加读书会这种活动本身就很奇怪了，而这个读书会的标签打得乱七八糟：#心理疗愈 #艺术疗愈 #禅茶 #音乐疗愈 #颂钵疗愈 ……

　　简而言之，相当情感经济的产品。

　　宣传内容很粗糙，一眼就能看出是AI生成的所谓“爆款文案”，结构僵化得不忍直视。
　　正常人刷到都不一定会多停留一秒的。

　　但不能否认这正是一种筛选机制。

　　前小领导怎么就偏偏被那么个……折腾得逃往邪/教？

　　话说回来，既然已经和前室友一拍两散，有必要去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活动么？

　　胥则其百思不得其解，索性问本人：「明天真的去那什么小院？」
　　漆：「要去的。」
　　胥则其：「那什么三角关系是从读书会里面学来的？」
　　漆：「卡普曼三角关系理论。」
　　漆：「对，是在读书会听到的。」

　　开始了，又开始了。
　　人机模式。

　　胥则其看着刺挠，想戳两下，但师出无名。
　　那瑞不在，她一个人在公寓里总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门缝漏光，窗帘缝漏光，卫生间管道声响出奇清晰，通风管道噪音也很大……

　　胥则其翻上去，把刚才没听的语音转文字，问：「你买了这款沙发？[引用]」
　　漆颐过了阵子才回：「没。买了台灯。」
　　漆：「[图片]」

　　一款样式极为简单的护眼灯，放置在工作台右侧。

　　漆颐拍了照，关闭刚刚安装好成功与APP配对的台灯。

　　小胥今晚话挺多的，是因为那瑞不在，还是单纯因为独自呆在一家她知道有问题但暂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的公寓，心里不适？

　　漆颐想了想，把台灯APP的控制权限分享给小胥，也把1201的WiFi密码发给她。
　　小胥在家庭成员群组，只要链接1201的WiFi，就可以控制台灯。

　　小胥：「？」

　　漆颐没再回，眼睛眨也不眨地漆黑的台灯。

　　默数到127后，它亮了。

　　【“漆”拍了拍“小胥”】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