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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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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想再睡会,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这会儿才七点半,完全不合符他平常的作息。
想了又想,他干脆起床去掏行李箱,从小袋里摸出一个荷包,准确说是个像荷包的小布袋子,上面歪歪扭扭画了个小鹅,很丑但很用心。这是敖丙在家收拾东西时在衣柜翻出来的,他大学在国外读书,毕业后又到处旅游,没人动他衣柜,所以这小东西就沉寂在角落。
直到他被赶来老家,自知拗不过老爸,怒气冲冲用翻衣柜发泄,看到这个躺在角落里的玩意,敖丙根本记不起来这东西哪来的,他肯定自己的审美一定不会买这个,但鬼使神差地,他把这个荷包丢进了行李箱。
现在他想起来了,这东西是哪吒送他的。十年前他跟随老爸回来迁祖坟,待了一个月等一切完工准备出发时,哪吒追上来拉住他,把这荷包塞进他手心说太乙老师告诉自己,以前的人会给喜欢的对象送小荷包,但村子里没卖的,自己又做得不好,虽然很丑但希望敖丙能收下。
东西确实很丑,但哪吒蹙眉的脸好看,敖丙就收下了。
想到这,敖丙确定自己没记错,虽说近年来他记忆不太好,但不至于把人记错。收好荷包,他出了房门,还未多走两步就被殷十娘喊住。
“小丙怎么起得这般早?我还以为你们城里人都会睡晚些。”
其实城里人起得也早,只是他天天在家无所事事,最多偶尔帮忙看下公司。
殷十娘忙洗手说去下面,敖丙洗漱完面也做好了,他一个人吸溜吸溜吃面,心里盘算等等去干嘛。
这时他看见李贞英拿了食盆往鸡圈去,敖丙赶紧吃完,跟上李贞英,一边走心里还在一边可惜鸡汤面味道这么好,囫囵吞枣没尝到啥滋味。
“贞英干活呢,真勤快。”
“敖丙哥哥是有什么要说的吗?”小姑娘倒是聪明得很,一眼看出他的意图。
“哈哈……”敖丙挠头,“贞英,我记起来了,你应该有一个三哥哥,叫哪吒。”
李贞英定定看他,随后叹了口气,加快动作把鸡食撒完,牵起他衣角往前走,敖丙被拽了个猝不及防,差点摔一跤,酿酿跄跄跟在后面。
小姑娘把他牵进家门,又进了李靖殷十娘房间,指着柜子上的照片说你看。敖丙认真观察照片,这照片上真只有五个人,李靖和殷十娘坐在中间,后面站了两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两人英俊帅气各有特色,小贞英被抱在妈妈怀里。
真的没有他记忆中那个容貌若女,眉目如画的孩子。
“奇了怪了……”
“敖丙哥哥是不是把别人记成我哥哥了?但是村子里也没有叫哪吒的人哦。”
李哪吒。没错,就是李哪吒。
这话敖丙没说出口,李贞英很明显什么都不知道,问她还不如去问李靖夫妇。
敖丙从房间退出去,李贞英离开去写作业,他还想着去找殷十娘,转头就见李靖回来了,男人正在柜子里找东西,头也不抬问:“小丙起来啦,吃饭了没?刚好,我带你去祠堂里看看,拜拜你爷爷。”
“我吃了。”敖丙也不含糊,“李叔叔,哪吒呢?”
一瞬间,中年男人绷紧了身体,猛地转头地看他,眼神尖锐,脸上满是畏惧和惊恐,很快这份古怪的神情变得呆滞,敖丙眼睁睁看李靖无措地搓手,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扭动,无意识抓挠,嘴中还在喃喃自语。
“……瞒不了,对……当年哪吒跟他挺好,我怎么忘了……”
敖丙直觉不对,提高音量:“李叔叔?”
李靖被他的喊回神,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说……哪吒啊……”他说得极其艰难,好像这个名字是什么说不得的东西,“他去世了。”
“啊?!”
“他……就是那年年底,他跌进河里……”
李靖还在往外挤话,一字一句,但敖丙好心帮他补完了内心活动。怪不得贞英不知道她还有个三哥哥,看李靖这么难受,这件事对他们夫妻打击也大,还是不问了。
“算了李叔叔,不是要去祠堂吗?现在走吧。”
闻言李靖长舒一口气,敖丙看对方佝偻了腰,从额上滴下冷汗,又本能觉得不太对劲,但大少爷不爱动脑筋,李靖说哪吒事故去世,敖丙就信了,漫长的时间磨淡了他对哪吒的感情,只可惜见不到记忆中那张漂亮脸蛋。
不过李贞英也挺漂亮,敖丙美滋滋想。不过别误会,他只是喜欢欣赏美人,有好看的人在身边心情都会好。
李靖从柜子里找出钥匙便仓惶出门,敖丙走在后面顺手关门,门合上的一瞬间他看到有一个矮矮的身影立在客厅,那个身影穿着白衬衣蓝裤子,半长的头发扎了两个丸子,周身笼着黑雾。
只一眼,敖丙冷汗跟着下来了,那身影背对着大门,似是在看李靖夫妇房间,听到关门“吱呀”声缓缓回头,惨白的脸上镶嵌两只纯黑的眼,目光幽幽,额间一抹红痕,浑身上下都在淌水,像从河里爬出的水鬼一样既狼狈又可怖。
他是……
惊慌中,敖丙下意识想避开对视,他转头去看李靖,发现对方正站在院子里,见他看来李靖冲他挥手示意快点。
外面艳阳高照,怎么都不像撞鬼的时间,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敖丙颤颤巍巍转回去,门缝中已是什么都没有。
敖丙快速关门,跟上李靖,两人闷头往祠堂去。
路上敖丙不断回想刚刚看到的,他很想告诉自己那是错觉,但他只是记忆不太好,又不是得了精神分裂,人生二十多年没见过幻觉,哪会幻视一个大活人。
不对,那不是活人。
他越想越瘆得慌,偷偷去看李靖,见李靖面色也不大好,神色不安,一口接口叹气又不好去打搅对方,只能把恐惧憋在心里,只求快点到祠堂祭拜爷爷,求爷爷保佑。
但走着走着他就觉得不太对。
“嚓嚓、嚓嚓……”
很清晰的,是鞋底摩擦沙土地的声音。
敖丙停下脚步,这个微妙的声音也一并停下,从李家一路走来这个声音一直伴随他,起初他以为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可走着走着就发现这个声音节奏与他脚步一致,轻微细小。
再试着往前踏一步,那声音跟随他脚步也再次响起。敖丙茫然四顾,他们正走在村道上,这条小路前后延伸,此时看不见尽头也看不见人,仅仅只有他们两人在路上行走,但往旁边看,远一点的田地里还有村民在忙碌。
一切都很正常,敖丙心中告诉自己想太多,又不是进了里世界,大白天哪来的鬼,然而下一秒他低头,看到自己影子有四条腿。
救命救命救命,敖丙几乎哭出来,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准确说不是影子长了四条腿,而是有个陌生影子紧贴着他的影子。
“怎么停下了?”李靖终于发现他没跟上。
“影子……我的影子……”
“什么影子?怎么了?”
李靖走近,拍拍他肩膀:“小丙是不是没睡好?”
敖丙眼泪汪汪睁眼,发现自己脚下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吓人的怪影。
“是不是昨天太累了没休息好?要么回去吧,祠堂明天再去也行。”
刚刚还在家里看到奇怪人影,他可不好意思说不敢回家,还不如去祠堂,赶紧摇头说都快走到了还是早去早回,两人才继续前进。经过刚刚那一遭,剩下的路途敖丙心神不宁地紧贴在李靖身后,怕自己又被什么缠上,还好一路无事发生。
到了祠堂李靖帮敖丙找了香,自己退出去,敖家先祖的牌位供奉在最中间,敖丙点了香虔诚跪在蒲团上,心里不停祷告先祖保佑我,别让我被脏东西缠上。默念了几遍,他起身把香插上,又双手合十拜了拜,才准备离开。
“咔咔”
头顶突然传来异响。
又来?敖丙浑身一僵,什么鬼这么大胆,祠堂也敢闯,供奉的香火是摆设吗?
事实证明香火可能真是摆设,噼里啪啦的断裂声响起,在空旷晦暗的祠堂里异常明显,檀木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但在这朴素的味道中多了一丝淡淡花香。
这声音没持续太久,几秒后停止了,祠堂里又陷入怪异的寂静,敖丙壮着胆子抬头看,并没有想象中的鬼魅幻影,只是一根拖着红色帷幔的木杆断裂开,断口参次不齐,尖锐的木刺令人心寒。
敖丙站在正下方,他缓缓退后,生怕这断木砸下,退开三步远离掉落范围才松口气,还没等他转身离开祠堂,木杆承受不住彻底断裂砸下。
好消息,断木没砸到他。
坏消息,帷幔盖在头上了。
红色的布厚重又宽大,结结实实把敖丙包裹住,这布料不透光,视线被遮挡,顿时暗无天日,敖丙猝不及防被盖住,踉跄几步跌倒在蒲团上。
敖丙气急败坏和帷幔做斗争,但他跌倒时自己压住了布料边,扯了半天尽做些徒劳事,喊了李靖也不见人进来,气喘吁吁决定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睡觉,等坐着休息会再取下这满头的红布。
一片无声中,敖丙抹了把额上冷汗,从自己腿和屁股下面移开红布,准备牵起布料边缘爬出去,身边突然传来摩擦声,紧接着蒲团传来闷响——有人跪下了。
“李叔叔?”
没人回答他,敖丙心中暗道不好,又突然想起早上在客厅看到的那个身影,颤颤巍巍询问。
“……你是……哪吒吗?”
有极小的笑声传来,气音,模糊不清,敖丙吓得蜷缩成一团,即使再怎么微弱他也能听出来这不是成年人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从未遇到这么情况的大少爷默默流泪,连哭都不敢出声,生怕惹怒旁边的恶鬼,他想,他要回家,今天就回去,再也不来这破地方了,没空调、网不好、洗澡费劲,除了吃的还不错简直一无是处。
正想着,敖丙感觉肩头一凉,一只手搭上了他肩膀,手掌小而软,冰冷刺骨。即使隔着厚布,也觉得触碰到哪块肌肤,哪就如同被寒冰覆盖,那只手缓缓摩挲着他的肩膀和后背,最后移到了他的后颈处。
“哪吒,哪吒……我才刚回村,我没有,我……你的死不是我……唔。”
被不停呼唤姓名的恶鬼没有听他废话,狠狠压着他后颈往下按,敖丙被死死掌控住,顺着哪吒的动作深深拜了一拜。
“不是,我……”这句话也没说完,刚挣扎起身又被按住,敖丙俯身拜了第二次。
他心中纳闷这是什么意思,被恶鬼吃掉前的折磨吗?还不等他多想又被按倒第三次,这一次他额头结结实实撞在蒲团上,虽没多疼但头晕眼花,手脚发软爬起来才发现后颈的手兀的消失了。
敖丙掀开红布环视四周,祠堂里空荡荡仅他一人,那根断木倒得很巧妙,刚好在供桌与牌位之间,没有影响到什么器物,红布也掉下得刚好,仅盖在他一人头上。
“好了吗?”
李靖推门进来,随即被吓了一跳,他冲上来打量房梁断木,又急忙去看敖丙:“你没事吧。”
“没事,没砸到我。”
“真是奇怪,我在外面怎么没听到声音。”
敖丙犹豫着不说话,李靖问他怎么了,他想了又想才说:“我好像遇到……好像是哪吒鬼魂做的。”
“不可能!”李靖说得坚决,他脸色已很是难看,“哪吒死后被镇魂,不可能出现。”
“镇魂?”
敖丙怔怔,他不明白为什么哪吒只是意外身亡,七岁孩童死后为什么要被镇魂,在思索中他突然想起若是淹死在河中,哪吒应变为水鬼,只会拖岸上的人下水做替死鬼,怎么会跑到李靖家中,甚至来祠堂里找自己。
“哪吒死时变成恶鬼,引发异象,若不镇魂全村人都得被他报复!”
“为什么会报复你们?”
李靖脸色急剧变化,他满面怒气,像是要扑上来撕咬他,最后只是咬着后牙跟他说:“这件事不与你相关,最好不要再问了,哪吒死前做了错事,他的死就是赎罪,身为父亲虽然伤心,但我作为村长,自是要对整个村子负责。”
他说完,转身出了祠堂,敖丙满腹疑问,回头看向牌位,有个小小身影站在牌位后面,见敖丙转头看向自己,满面悲伤,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