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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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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终于撕开了厚重的云层,落下一道灿金的光柱,恰好笼罩在他沾着一点暖意的发梢和她凝固无波的半张脸上。
破碎的冰面下,是挣扎着渴望呼吸的深流。
林挽月那句低不可闻的“有病”像颗冷弹子,砸在池砚心口又弹开,不疼,反而有点痒。他舌尖抵着刚被创可贴压过有点发麻的虎牙,看着她那故作冷漠、耳廓却隐隐泛红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浓。
“啧,小月亮口是心非的样子也带劲儿。”他嘀咕着,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竖起耳朵偷听的家伙听个半清不楚,成功引来几个男生憋不住的低笑和女生们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刀。
教导主任冗长的讲话终于结束,队伍开始挪动。高二年级列队回教学楼。人群开始松散,形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体。
池砚像甩不掉的影子,双手插兜,迈着慵懒又精准的步子,寸步不离地缀在林挽月斜后方小半步的位置,既不并肩让人侧目,又确保她始终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有人试图和他搭话,他只扬扬下巴,眼神却钉死前面那个挺得笔直的、透着孤绝意味的背影。
“砚哥,牛逼啊!”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是篮球队的铁哥们赵燃,他眼神往池砚锁骨上那点暧昧痕迹瞟,又瞅瞅林挽月,“真拿下了?冰山美人不好啃吧?”
池砚斜睨他一眼,勾唇,带着点掌控全局的痞气:“什么叫拿下?小月亮是老子命定的劫数,得用一辈子小心伺候着。”他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嗓音却压低了点,只有赵燃和他旁边几个哥们听见。
“得嘞,砚哥您是真菩萨,渡化冰美人儿!”赵燃挤眉弄眼地起哄。
池砚笑骂了一句,注意力依旧没离开前头。他看到林挽月的脚步似乎因这嘈杂和围绕她的议论而加快了一丝,肩线绷得更紧。
就在这时,人群前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穿着干净校服,梳着可爱小辫子的女生,脸蛋红扑扑的,像是鼓足了毕生勇气,手里捏着一个粉蓝色的、精心折叠成心型的信封,低着头小跑几步,精准地拦在了池砚面前。
“池、池砚同学!”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双手捧上信封,飞快地说道,“请、请收下!”
周围瞬间安静了半秒,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看好戏的兴奋和探究。
池砚脚步顿住,脸上那点笑意收敛起来,变成了略带疏离的懒散。他没有立刻接信,目光甚至没有在那女生脸上多停留一秒,而是绕过她,精准地捕捉到林挽月恰好因为骚动而微微偏头、投来冷淡一瞥的瞬间。
那眼神像是浸在冰水里的琉璃,漠然地看着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池砚心头微微一刺,莫名地有点烦躁。他再看向眼前涨红了脸、手指都开始发抖的女生时,那份疏离里多了点明显的不耐。
“不好意思啊同学,”他语气还算礼貌,但尾音拖得有些长,带着点不容置喙的味道,“我媳妇儿脾气大,她不让收这些东西。”他下巴朝林挽月的方向随意地扬了扬,那“媳妇儿”三个字叫得理所当然,又像是在昭告天下。
轰——周围几乎要炸了。
“哇哦!”
“砚哥是真勇!”
“听见没?砚哥说‘媳妇儿’诶!”
“…林挽月牛逼啊,这就管上了?”
那送情书的女生脸色瞬间惨白,捧着信的手僵在空中,尴尬得快要哭出来。信封最终还是被池砚身后带着同情笑容的赵燃半哄半劝地接了过去,算是替哥们处理“战利品”。
林挽月早已扭回头,加快了脚步,仿佛身后的喧嚣与她隔绝在两个世界。但池砚看得真切,她藏在发丝下的耳垂,那点红晕更明显了,甚至蔓延到了后颈。
“啧,还嘴硬。”池砚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眼底的笑意重新漫上来,带着点得逞的狡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这回直接和她在拥挤的人流中并肩。
“喂,小月亮,”他偏头,凑得有点近,带着温度的、属于他的清爽气息拂过她的鬓角,“真生气啦?吃醋啦?”他故意逗她。
林挽月脚步没停,眼都没斜视一下,只从紧抿的唇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这反应取悦了池砚,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都在轻微耸动。“行,我滚,”他拖长了调子,“滚到你心里去待着,行不行?”这话说得油腔滑调,从他嘴里出来却又带着一种混不吝的真诚,配合他那张帅得张扬的脸,冲击力十足。
林挽月呼吸滞了一下,攥着书包带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她猛地停下来,周围是汹涌的下课人潮。
她终于转头看向他,眼神锐利得像冰锥,清晰地映出池砚带着得意笑容的脸:“池砚。”
他挑眉:“嗯?
“神经病。”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冰渣般的冷硬。说完,她不再看他,像一尾滑腻的鱼,灵活地绕过他,快速消失在涌动的人流里。
池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非但没恼,脸上的笑意反而加深了。他抬手,指尖不经意地拂过锁骨上那个新鲜的小月牙——那是昨晚他死皮赖脸非要送她回寝室,在楼下分别时,他不知说了什么浑话,被她气急咬的。疼归疼,但他当时笑得像个傻子。
“看吧,急了。”他对着她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像是品尝到了什么最珍贵的糖果,“急了就好,急了说明有感觉。”
他摸了摸校服下尚算平坦、毫无异样的小腹。里面那个两个月大的小豆丁,此刻还只是一团混沌的初芽,安静得很,丝毫不能打扰它爹追媳妇儿的热情大业。
走廊上,池砚正准备跟上去,视线余光却瞥见高二办公室门口,两道熟悉的身影——确切的说,是挺着巨大孕肚的一道身影正和一个穿着便装的女士说话。
他哥池凛穿着熨帖的银灰色高定羊绒衫配宽松长裤,站在那里依旧像棵不可撼动的松,只是隆起的腹部像一个沉稳的丘峦,昭示着他还有两三个月便要再次为人父的事实。他的表情淡淡,甚至带着点不易察的疲惫,手指轻轻搭在腹底,似乎在安抚里面过分活跃的小家伙。和他说话的是助理模样的人,正在快速记录着什么。
池砚脚步一转,溜达着凑了过去,吊儿郎当地打招呼:“唷!池董,视察完早会了?这么大肚子还亲自送闺女上学,父爱如山啊?”
池凛眼皮都没抬,手指屈起,对着助理递来的平板屏幕快速划了一下,像是签了个电子名。他这才偏过头,看向自家弟弟,语气是那种惯常的、能把人气死的嘲讽语调:“总比你强,带着两个月的豆芽菜,还跟个没开窍的哈士奇似的,围着人姑娘打转还咬你一身印子。升旗仪式迟到了吧?教务处那边我还没去打招呼。”他目光精准地扫过池砚敞开的领口下露出的牙印,眼神锐利。
池砚脸上那点得意瞬间僵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操…迟哥,你不盯着你家小棉袄,老盯着我领口干嘛?嫉妒小月亮给我盖章了?”他下意识地拉了一下领子,嘴上丝毫不让,“还有,什么哈士奇?老子这叫猛犬!懂不懂?还有,小月亮亲的牙印,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池凛嗤笑一声,那张和池砚有几分相似却更为冷硬沉稳的脸上带着洞察一切的光芒:“猛犬?被拒绝就跑我这里摇尾巴诉委屈的猛犬?还两个月就到处瞎嘚瑟,池砚,你是生怕你家‘小月亮’不知道你这肚子里揣了点啥,压力还不够大是吧?”他说话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戳中池砚的死穴,精准狠辣。
池砚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俊脸微红:“…我那是爱她!你懂个屁!”他有点气急败坏,“我跟小月亮好着呢,别搁这挑拨离间!”
“是吗?”池凛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抬手,旁边助理立刻递上一个保温杯。他拧开盖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那隆起的腹部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一下,“听说今天有个小姑娘当众给你递情书了?挺热闹。我家予安要是敢这样给我收情书…呵。”他冷笑一声,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裹挟着他身为上位者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扑面而来,比直说更吓人。
池砚刚想说“那是她们硬塞的”,就听他哥又慢悠悠地补刀:“哦对了,忘了说,你昨晚让我查那个林挽月家里的电话号码…打过来了。”他故意停顿,看着池砚瞬间紧张起来的神色,“她那亲爱的‘弟弟’学校催交择校费了,电话打到我办公室来了。我让助理处理了。你说,这事我要不要跟‘你家的’小月亮提一句?”
操!
池砚呼吸一窒。又是那种熟悉的、被拿捏的感觉!他哥总有办法精准踩他的雷。林挽月家里的事,是他费尽心思才窥见的冰山一角,那个沉重的、被刻意忽略她的家庭。他根本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被他哥知道了,更不想让她因此有任何负担!
“你他妈敢!”池砚上前一步,几乎是咬牙切齿,拳头都硬了。虽然他哥挺着大肚子,但池砚此刻气势汹汹的样子,配上他校霸的名头,还真有点唬人。
池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那是一种经历过更多风浪的沉稳,带着点“你小子还太嫩”的意味。他手搭在腹侧,里面的小家伙大概是被激动的大人吵到,隔着衣物狠狠地踢蹬了一下,让池凛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
“池砚,”池凛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别在我公司楼下撒野。你的事我懒得管,但别把你那些拎不清的冲动牵扯到她。喜欢就好好护着,别只会呲牙。还有,注意点身份,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他目光扫过池砚的小腹,那警告意味明显。
“我…”池砚刚想呛回去,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怯怯的声音插了进来。
“小叔,爸爸!”
一个穿着精致公主裙的小女孩从不远处小跑过来,像只轻盈的粉色蝴蝶,正是池玥。她大约七岁,五官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尤其是一双大眼睛,像极了池凛,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敏感。她先是看了池凛一眼,眼神里有些依恋,但看到他高高隆起的肚子时,那小小的嘴唇下意识地抿紧了,然后飞快地转向池砚,像找到避风港一样,一把抓住了池砚的手。
“小叔!今天轮到爸爸送你和我吗?”池玥的声音清脆,又带着孩子特有的亲昵,“妈妈说爸爸胃不舒服,让我跟你待会儿。”
池砚面对侄女,脸上那股即将炸毛的戾气瞬间散了大半。他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声音也软了下来:“是啊,玥玥今天坐小叔的车。” 他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问,“今天看到小婶没?觉得她怎么样?”
池玥大眼睛眨了眨,认真地想了想。对于那个总是冷冷淡淡、不爱说话的小婶,周围大人的评价不一。她听到有阿姨说她傲气,但池玥却觉得舒服。和爸爸肚子里那个即将夺走更多关注的弟弟妹妹不同,和小婶待在一起时,她不会觉得要被抢走什么。小婶很安静,看她画画也不会指手画脚,甚至会递给她一张纸巾,擦掉画纸旁边蹭到的橡皮屑。
“小婶…”池玥小声说,小手紧紧抓着池砚的手指,“像月亮。”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孩子气的笃定,“安静的,凉凉的月亮。”
池砚愣住了。心里那点被亲哥挑起的烦躁和怒意,奇迹般地被这句童稚的话语冲刷得干干净净。像月亮?安静的、凉凉的月亮?
他低头看着侄女纯净的眼睛,再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似乎想要再次捕捉到那个早已消失在教学楼深处的、冰冷又别扭的身影。
是啊,安静,凉凉的小月亮。
这就是他拼了命也想焐热的小月亮。
林挽月。
池砚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深邃而坚定。旁边池凛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脸上那点嘲讽淡去,深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兄长式的了然后,归于一片沉静。他伸手,轻轻将女儿揽到自己腿边。
另一边,教学楼安静的走廊转角。
林挽月靠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因池砚和他那些混账话而掀起的莫名燥热强压下去。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的未接来电来自那个名为“家”的号码。
眼神瞬间恢复了冰封万里的寒。
她没有回拨,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号码拉入黑名单,仿佛那个号码和它背后所代表的一切,都从未存在过。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冰凉的自来水冲刷过手背,带来短暂的、麻痹神经的刺激。林挽月关上水龙头,抬起头,冰冷镜面里的人苍白着脸,眼底是化不开的寒雾。池砚那张带着欠扁笑容的脸、他锁骨上那个暧昧的月牙印、那句响彻走廊的“我媳妇儿”、还有人群中粘稠的目光和议论……像一团嗡嗡作响的马蜂,疯狂地蜇刺着她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冷漠外壳。
烦。烦透了。
她将湿冷的手用力按在额角,试图驱逐这份莫名的烦躁。那个家伙…凭什么把一切都搞得天翻地覆?凭什么闯入她的死水,搅起无法控制的涟漪?那句“小月亮”又像某种甜蜜的蛊毒,猝不及防地钻进耳膜,带来一种久违又危险的战栗。
“林挽月,清醒点。”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冰冷,像是在训诫一个失控的陌生人。外面世界的喧嚣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只剩下水流滴落的空响和她有些急促的心跳。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那片冰湖重新冻结,波澜不惊。
拉开门,准备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班级牢笼。
一个小小的、穿着粉色公主裙的身影就杵在几步之外的墙边,像一株怕被风吹倒的小蘑菇。是池凛的女儿,池玥。
林挽月的脚步顿住。
池玥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原本有些落寞的小脸瞬间闪过一丝紧张和无措,捏着裙角的手紧了紧。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长长的眼睫毛扑闪着,不敢直视林挽月冰冷的审视。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几秒。空气里只有远处走廊传来的模糊喧闹。
“…躲这里做什么?”林挽月开口,声音比她预想的要干涩一点,但语调依旧是那种缺乏情绪的平淡。
池玥怯生生地抬头,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声音又轻又软,带着点鼻音:“没…没什么。”
林挽月的视线落在小女孩微微泛红的眼眶上。不像哭过,但那份委屈和敏感几乎要从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溢出来。是因为父亲又被谁拖住谈事了?还是又感觉到了被忽视的危机?
她没再追问。这种情绪,她太熟悉。熟悉到刻骨铭心,也厌恶到本能抗拒。她挪开目光,准备绕过这个“麻烦”的小丫头。
刚迈出一步,手腕却被一只小小的、温热的、带着小心翼翼试探的手抓住了。力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冰面。
林挽月身体瞬间僵硬,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甩开。
太近了。
这种接触…她不能接受。
“小婶…”池玥的声音更小了,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意味,仰着小脸看她,“…像月亮…”她又重复了一遍之前在楼下说过的话,像在确认一个珍贵而隐秘的发现。
林挽月的手被握着,那小小的掌心传来的微末暖意,和她自己手腕上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像月亮…?安静?凉凉?这莫名其妙的形容。
冰封的心湖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刮擦了一下。快得抓不住。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任凭那只小手攥着她冰凉的一小截手腕。走廊冷白的灯光落下来,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都镀上了一层疏离的光晕。奇异的,那种被冒犯的烦躁感,在这短暂的、沉默的接触里,悄然消退了一些。池玥似乎在她这种无声的“默许”中获得了一丝安全感,紧张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
“哦哟,抓到现行了!”
一个清亮又带着十足调侃意味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份微妙的宁静。
林挽月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像被烫到,刚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覆上一层寒霜。
池玥也像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缩回手藏到身后。
池砚不知何时斜倚在对面的墙边,双手环胸,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哪儿顺来的棒棒糖棍,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他显然看到了刚才那短暂的一幕,俊脸上写满了得意洋洋。
“啧,我说怎么一眨眼人不见了,”他晃悠着走过来,无视林挽月杀人的目光,先伸手熟练地揉了揉池玥的发顶,“原来搁这跟我们小月亮套近乎呢?玥玥有眼光!小婶就是好看,对不对?”他一边说,一边毫不避讳地斜睨着林挽月,眼神亮得惊人。
池玥被小叔逗得有些害羞,但看着林挽月冰冷的脸,又有点害怕地点了点头。
林挽月别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
“神经病。”又是那冰渣子一样的三个字。
“对对对,我是神经病,”池砚从善如流地点头,嘴里的棒棒糖棍转了个方向,“专门喜欢招惹小月亮这种口是心非的病友。”
他极其自然地伸手去拉林挽月刚才被池玥攥过的手腕:“走了走了,快上课了,回班儿。”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当滚烫的、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手腕内侧微凉的皮肤时,一股强烈的电流感瞬间击中了林挽月!
“放开!”她像被烙铁烫到,猛地甩手,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甚至有些尖锐的怒意。不只是排斥他,更是对自己刚才那一瞬间居然没有立刻躲闪的慌乱!
池砚的手被甩开,他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看着她,仿佛她这过激的反应才是他预期的。他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糖渍,那模样说不出地痞坏又勾人。
“行~小月亮说放就放。”他从兜里摸出另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剥开塞进还有点懵的池玥手里,语气轻松得像什么都没发生,“玥玥乖,去找你爸,别耽误小叔我追媳妇儿。”说完,他长腿一迈,目标明确地再次跟着大步流星走开的林挽月而去。
池玥拿着糖,看着小叔死皮赖脸追上小婶,又被对方冷冷的一句“离我远点”喷回来,依旧锲而不舍地在一旁耍贫嘴的样子,小脸上表情复杂。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粉红色的糖果,又悄悄抬起眼看向林挽月挺直的、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背影。
…小婶真的很像月亮。小叔说对了,就是口是心非。
池凛的座驾——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迈巴赫,平稳地驶出学校区域,汇入早高峰的车流。车内弥漫着顶级皮革的冷冽香气和一丝淡淡的、助眠香薰的味道。
后座空间宽敞舒适。池玥安静地坐在儿童座椅上,自己系好了安全带,小口小口地舔着池砚给的草莓棒棒糖,眼睛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池凛靠坐着,姿态依旧沉稳,但微蹙的眉头泄露出他身体的不适。他一只手覆在高隆的腹顶,那里面的小家伙大概感受到车辆的律动,从上车开始就一直不安分地鼓动着,小胳膊小腿顶着他五脏六腑,力道颇有些蛮横,带来阵阵闷胀和隐痛。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皮质扶手上,指节因为忍耐生理上的不适而微微泛白。
前座的助理王秘书声音平稳地汇报着:“池董,刚才公司那边会议总结发您邮箱了。另外,陈董夫人又送了东西到前台,是一整套婴儿用品,牌子是顶奢的定制款,说是提前恭喜您…喜得麟儿。”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还是以她个人名义送的。” 这话暗示性很强。
闭目养神的池凛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哼。王秘书立刻识趣地不再言语。
车内只剩下低低的引擎声和池玥吸吮糖果的细微声响。
“爸,”池玥忽然怯怯地开口,大眼睛里带着犹豫和一丝渴盼,“下午…放学你能接我吗?” 声音小小的,在安静的豪车后座却异常清晰。
池凛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扫过女儿带着期盼的、柔软的小脸,视线却最终落在她那颗彩色的糖果上,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又是棒棒糖?”他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跟你说过多少次,吃糖对牙齿不好。还有,下午你妈要去上她的水疗课。”
轻描淡写的话语,像冰冷的水,浇灭了池玥眼中微弱的光亮。她捏着棒棒糖的小手一下子僵住了,那点甜味似乎也消失了。她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失望的阴影。
“可是…我…”她想说妈妈已经好久没有陪她了,小叔和小婶在学校…但话到嘴边,看着父亲微微阖上眼、靠在头枕上似乎疲惫至极、手指却依旧无意识地安抚着肚子里那个更重要的生命的模样,所有的委屈和请求都堵在了喉咙里,变成无声的沉默。
她把那还剩下一大半的、舍不得吃的草莓棒棒糖,悄悄塞进了自己小兔子背包的隔层里。
安静的、凉凉的月亮…池玥低着头想,要是小婶能是妈妈就好了。但她不敢说。爸爸说过,小孩子不能有这种念头。她只是好希望有人能用安静的、不被打扰的目光看着她,像看小婶那样…
池凛似乎察觉到了身边的沉默,但腹中那阵猛烈的不适感再次袭来,让他无暇他顾,只是手指在腹侧轻轻拍了拍,像是在责备一个过分淘气的孩子,但那动作中分明又带着一种专属的、沉甸甸的温柔。他低低地对着隆起的腹部,用只有自己和孩子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语了一句:
“安分点,再闹,你妈回家又要念叨我了。”语气里是无奈,也是宠溺。
副驾的王秘书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座这对容貌极相似的父女——女儿缩在座椅深处,像只失落的幼鸟;父亲高大沉稳,巨大的孕肚承载着新的希望,却也无形中隔开了与女儿的距离。他默默收回了目光。
阳光透过车窗,将车内分隔成温暖与冷硬的结界。无声的诉求沉入池底,只余下豪华车厢里静默流淌的空气,和池凛腹中那个尚未出生、却已占据了绝对中心位置的、躁动的新生命。高二(1)班的教室,像一个被阳光遗忘的角落,只有天花板几盏老旧的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驱散不了空气里漂浮的粉笔灰和少年们压抑不住的躁动。早读课的前奏是混乱的交响乐——哗啦啦翻书声、压低的嬉笑交谈、哈欠连天以及课桌腿拖过水泥地的刺啦声。
林挽月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像一个与喧嚣格格不入的孤岛。窗框框出外面一方灰蒙蒙的天空,映着她同样黯淡的侧脸。同桌位置空着,那是故意不坐人还是被她生人勿近的气场逼退的,不得而知。她微微垂着头,摊开的语文课本边缘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得有些发毛。
池砚坐在她斜后方,隔了一条窄窄的过道。他没看书,手肘支在桌面上,一只手撑着下巴,视线毫不避讳地、仿佛带着实质温度般,牢牢锁在前方那个挺直的、略显单薄的背影上。
“池砚,借点笔记呗?”前排的男生回头。
“没有。”池砚眼都不斜,答得干脆利落。
“不是吧砚哥?你……”
“别烦。”池砚声音不高,但那股子校霸特有的不耐烦劲儿瞬间让前排男生识相地闭嘴转回去了。
世界终于安静。
池砚的目光越过窗棂投进来的稀疏光影,落在林挽月露在碎发外的一小截白得近乎透明的后颈上。阳光吝啬,只肯在她耳廓边缘勾勒出一点模糊的金线。
像月亮。安静的,凉凉的月亮。
玥玥那丫头说得还挺准。他忍不住勾唇。
可这月亮也太硬核了点,捂都捂不化,还随时给你一口。他下意识地舔了舔犬齿尖,昨晚锁骨上那点刺痛的触感仿佛还在。可就是……太他妈带劲了!
他喜欢挑战,尤其喜欢挑战林挽月这座冰雕堡垒。每一次她看似冷漠的回绝、每一个冰锥般的眼神,甚至是那毫无情绪起伏的“神经病”,落在他耳朵里都像是一种另类的撩拨。他知道她在看他,用眼角的余光,带着警惕和无法掩饰的烦躁。他能感觉到他靠近时她身体瞬间的僵硬和心跳被强行压制的慌乱。
她所有的“抗拒”,在他眼中都是冰层下涌动的热流。只是这热流被厚厚的、名为“差距”和“不安全感”的冰壳死死压着。
林挽月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两道黏糊糊的视线,像阳光下的蛛丝,看不见却密密地缠绕过来,勒得她呼吸不畅。她强迫自己盯着课本,上面的方块字却如同漂浮在水面,一个字都沉不进脑子里。
差距。
这两个字像淬毒的藤蔓,密密麻麻地缠绕住她的心脏。
他是池砚,家世显赫、众星捧月的池家二少爷,是可以在升旗仪式迟到还被校长包容的存在。他的张扬,他的随性,他那被众人追逐的光芒……与她身上沉重的阴霾,贫瘠的原生家庭,如同两个被鸿沟隔开的世界。
他口中的“喜欢”,能持续多久?是对抗枯燥生活的一个挑战?还是大少爷一时兴起的一场猎艳游戏?她见过太多光鲜亮丽的人追求刺激,最终却对那些灰暗泥泞避之不及。她的“糟糕”,不是他这种活在云端的人能够想象和承受的。她的拒绝,是对他光芒的保护,也是对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最后的盔甲。
——他不是池凛那样稳重成熟的兄长,也不是能肩负一个家庭责任的父亲。他只是个高二的、爱玩爱闹的大男孩。他的喜欢如夏日骄阳般炽烈,却也像夏日骤雨般易逝。而她,是长久被遗忘在冰冷角落的一块残冰,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光芒。当新鲜感褪去,当更耀眼、更轻松、更“适合”他的女孩出现呢?她不敢想那坠落深渊的冰冷。
下课铃声尖锐地撕裂了教室的沉闷空气。
几乎是同时,一道身影带着风掠到了林挽月桌边。
池砚动作快得像只蓄谋已久的猎豹,砰一声将一罐温热的草莓牛奶杵在她课本正中央!粉色包装的盒子,在单调的课本封面上格外扎眼,和他嘴角那点痞痞的、势在必得的笑一样刺目。
“喏,小月亮,”他双手按在她桌沿,身体微微前倾,将她笼罩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隔绝了旁边看热闹的目光,“跑一早上了,补充点糖分。”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几个人听清。
林挽月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没有抬头看他杵在桌上的手,只是视线冰冷地掠过那罐牛奶:“拿走。”
“不拿。”池砚耍无赖,还故意用手指弹了一下易拉罐的顶部,发出清脆的声响,“特意给你带的,不喝就放着暖手。”
他俯身凑得更近,清冽的皂角气息带着少年蓬勃的热量侵袭过来:“今天升旗仪式的讲话稿,谢了哈,够意思。”他指的是最后关头,她看似随意扔到他桌上那张捏得有些发皱的稿子。
“顺手。”林挽月终于抬眼看他,乌沉沉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还了债,别再打扰我。”
她只想尽快划清界限。
池砚像是没听见那驱逐令,眼睛反而一亮,捕捉到了她话语里微妙的缝隙:“债?那可还清了?”他恶劣地咧嘴一笑,虎牙露出来一点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是吧?我这人呢,最讲究公平,小月亮你帮我一个大忙,我不报答不行。这样——”他拖长了调子,故意卖关子地看着她皱起的眉头,“以后你的早餐牛奶,我包了。”
这句话音量没有刻意压低,清晰地飘散在周围几张课桌之间。
“哇哦——”
“砚哥威武!”
“卧槽,承包牛奶!”
羡慕嫉妒恨的低呼和小范围的口哨声响起,带着善意的调侃和看好戏的兴奋。
林挽月的脸色瞬间冷得能刮下一层霜!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烫起来。她猛地伸手,像是躲避什么毒虫,用力将那碍眼的牛奶罐子扫向桌边!
就在罐子即将落地滚开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抄住了它。
“啧,凶。”池砚稳稳握住牛奶,手指还趁机在罐子外面蹭了蹭,仿佛能感受残留的她指尖的冰凉触感。他脸上那点调笑淡了些,黑沉沉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带着一种近乎洞悉的直白和不容置疑的坚持,声音低了下来,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清:
“林挽月,别想赖账。”他眼神锐利,“也别想躲。一杯牛奶换一场国旗下救火,这买卖我说公平就公平。至于其他的……”他顿了顿,目光在她紧紧抿起的、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唇线上一掠而过,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又极富攻击性的弧度,“……轮不到你做主。”
——
“你的世界在下雪,我的任务就是当个火炉子。嫌太热?那也忍着。这炉子焊死了,只给你一个人烤。”
罐子被他重新放回她桌角,位置一丝不差。他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潇洒样,迎着周围人暧昧的目光,朝后排自己的座位走去,留给林挽月一个挺拔又极具压迫感的背影,还有那句钻进她耳蜗怎么也驱散不了的“只给你一个人烤”。
林挽月的手指在桌下骤然握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滚烫的羞恼和一种更深层的、她极力否认的恐慌在胸腔里搅动。
焊死……只给她……?
凭什么呢?
他见过雪崩的毁灭性吗?知道一个自以为是的火炉,只会加速融化脆弱冰壳下的山体,最终将彼此都推向万劫不复吗?
她猛地拿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个关心她的未接来电。只有刚刚被她拉黑的“家”的号码下方,一条系统短信孤零零地躺着:【话费余额不足5元,请及时充值。】
冰凉的屏幕倒映着她眼底那片荒芜的寒。
她迅速地按下了锁屏键,将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掐灭。
窗外的天空,依旧是沉重的铅灰色。似乎酝酿着一场新的寒冷。
与此同时,另一边。
池玥背着她的小兔子书包,在司机和保姆的看护下,低着头走进了那栋华丽得像宫殿、却也冰冷得像样板间的别墅大门。
玄关处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小小的、孤零零的身影。
客厅里隐约传来交谈声和愉悦的笑语,是她爸爸妈妈的声音。
“凛,感觉怎么样?小家伙今天这么有力气?刚才又顶了我一下。”一个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女声,带着满心的欢喜和满足。
“嗯,劲儿很大,跟你一样有力气。”池凛低沉含笑的回应,是池玥极少听到的、带着明显宠溺的语气。
池玥的脚步在玄关和客厅的交界处顿住了。她甚至不需要探头去看,就能想象出母亲沈予安此刻一定依偎在父亲池凛身旁,手轻柔地放在父亲高耸的孕肚上,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尚未出世、却已夺走所有关爱的弟弟或妹妹。而父亲呢?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和威严的眼睛,此刻大概也只会为腹中的孩子流露出难得的柔软。
没有人问她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没有人关心她手里的棒棒糖。
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回来了。
保姆轻声提醒:“玥玥小姐,快进来吧。”
池玥这才抬起小脚,尽量放轻脚步,像一抹透明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只想尽快溜回自己空旷的房间。路过沙发区时,她忍不住飞快地瞥了一眼。
果然。
她美丽的母亲沈予安,妆容精致,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像一只慵懒又高贵的名贵猫咪,依偎在父亲身侧,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父亲肚皮上那些小小的起伏震动里。而父亲池凛,靠在昂贵宽大的沙发里,一只手环着母亲的肩,另一只手放在腹顶,偶尔会低声说几句什么,逗得母亲掩唇轻笑。
那个巨大的孕肚,像一个坚不可摧的城堡,把他们两人紧紧围在幸福的中心。
而她池玥,就像城堡外徘徊的、找不到归路的旅人。
“妈妈……”她鼓起勇气,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叫了一声,想告诉她今天小叔和小婶的事。
沈予安听到了,抬起头,温柔的笑容在看到女儿的瞬间依旧挂在脸上:“玥玥回来了?今天在学校乖不乖呀?来,自己上去写作业,顺便让张姨给你切点水果,妈妈和爸爸要准备去医院做定期产检了,一会儿就得走。”她的视线很快就转回了池凛的肚子,自然地接上了之前的温柔絮语:“凛,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刚才是不是踢得很明显?”
池玥后面那点小小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彻底湮灭。她看着父母迅速起身,母亲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轻声细语地问他要不要换双更舒适的鞋,保姆立刻去拿外套……没有人再多看她一眼。
她攥紧了自己的小兔子书包带子,那里面还藏着小叔给的半块草莓棒棒糖。
她低着头,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华丽却空洞的巨大旋转楼梯。
回到自己那个摆满了昂贵玩具、却冷得像冰窖一样的房间,池玥坐在飘窗上,看着窗外精心修剪的花园。她的小手伸进书包隔层,慢慢拿出那半块被压得有点扁的粉色糖果,放在手心看着。
安静的、凉凉的月亮……
要是能和小婶一起看月亮就好了。至少小婶的眼神是落在她身上的,虽然也是凉的,但那里面,没有那个巨大的、把她父母抢走的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