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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闲聊?事情到这地步,她与他们之间哪还有闲情去聊天。只怕是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想吐七八回,最后还是咬牙咽回肚里去。
      默了半晌,她还是找不出话头来跟宫远徵“闲聊”。她只要一张口,就想问他和他的哥哥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她留在宫门?她的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睛何时能好?他又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认她做姐姐?
      她与他们之间,是否有渊源?
      宫远徵坐在一旁,并没有催促,不是他现在对别人有多耐心,是因为他发现这样的注视实在有趣。比从前她和他针锋相对要有趣得多。
      放在从前,他在上官浅面前哪有这么胜券在握的时候。哪怕赢也赢得惨烈。很不痛快。
      好安静。一个没想好怎么开口,一个根本不在意对方会不会开口。就这样不说话、不吵架、不欺骗、不怨怼地,安静地看着她。
      宫远徵忽然意识到,他其实从没好好的看过上官浅。
      作为宫门子弟,看无锋刺客的眼神只能是仇视。作为宫尚角的弟弟,看嫂子的眼神只能是躲避。作为曾经被她欺骗的人,看她眼神只能是怨怼。作为现在正欺骗她的人,看她的眼神只能是愧疚。
      而作为宫远徵,看她的眼神只能是……他犯了难,一下想不到答案,哪怕此刻是他最接近这个答案的时候。
      她今天穿着碧色的绣有青竹纹饰的衣裙,发髻梳得不复杂,看起来只是松松地挽了几圈。侍女们为她选发簪时,应该是为了和衣裙相配,故只斜插了几根青玉素簪。
      或许也是她自己选的,宫远徵想。上官浅并不看重衣着打扮,从前她在角宫时多用银饰,其实都不算名贵。
      哥哥的库房里多得是比银子贵重的饰品头面,她若追求金银珠宝,一天换三套都能半年不重样。若是喜欢各类玉石玛瑙,宫门也有几处矿脉可供她挑选。
      可那时她唯一宝贝一些的,也不过是那件粉色绣有杜鹃花纹饰的宫装。
      真是个享受都不会享受的女人。
      宫远徵在心中愤愤,不怀好意地想,也许她也并不是不爱金银首饰,只是为了讨哥哥的喜欢,才那样惺惺作态。
      他冷哼一声移开了眼,很快又禁不住再转回来落回到她身上。半是哄自己半是为她开脱地想到,也许这身衣服是她按自己的心意让侍女们拿的,也许碧色才是她喜欢的颜色。
      也许这才是上官浅。
      他就这么静静地自己想着,想着想着,就觉得她不说话也很好。她不说话,就可以永不让他知道她的答案,那答案就永是他的心中所想。
      “哎……”
      宫远徵听到她叹了一口气,不轻,也没有掩盖,就这样直接地向他展示出她此刻的无奈。
      你看你的问题,让她多烦心。一颗多病多伤,你从废墟里捡回来的跳动微弱的心脏。你忘了,你费了多少的时间和心力,才让这颗心脏重新规律而有力地跳动起来。
      你怎么舍得这样对待她。
      “你若是在等哥哥,他去宫子羽那儿了,估计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宫远徵先开了口,一股脑地将自己哥哥的行踪汇报完毕。又告诉上官浅,如果在这里等觉得无聊,可以让侍女带着去后面角宫的院子走走。
      “走累了的话,院子里有石桌石凳有棚子。你用过早膳了吗,要是饿了我再吩咐侍女给你送些茶水点心。你想在这吃,还是去院子里边闻花香边吃。”
      上官浅疑惑不解,何以他突然变得这样热情?还不等她出声询问,只听宫远徵拍了拍掌,朝外喊道,“凌花,过来!”
      “哎,来了!”一个清脆有力的女声,接着就是哒哒的脚步声。上官浅侧耳听着,心想这应该是个爽利大胆的姑娘。
      “徵公子。”凌花行了礼,头抬起来,脸红扑扑的,额角还挂着几滴汗,像是刚做完什么活回来的。
      宫远徵问,“干什么去了?累成这样,气都没喘匀。”
      凌花笑道,“搬药材去了,阿齐昨天闪到腰,今早请假在床上躺着,我就来顶她了。”
      “搬完了?”
      “没搬完,要是给我辆木车,我早几车就运好了。”
      宫远徵笑笑,“木车多累,还要你推,我给你辆牛车。”
      “真的?”
      “真的,你等会去找李管事要,就说是我批的。是要刚生的小牛犊,还是可以耕地的老牛,都随你。”
      “谢谢徵公子!徵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帮您办好!”
      “我是有事想让你做。”宫远徵眼珠在上官浅和凌花之间转了转,笑道,“想请你先帮我……和哥哥,陪个客。”
      上官浅闻言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悦。
      宫尚角才换了她身边一批侍女,现在宫远徵也要在她身边安一个吗?她一个瞎子,犯得着派这么多双眼睛来盯着吗?
      “客?”凌花歪了歪头,看向坐在宫远徵身边的青衣姑娘,好像不认识。再看她双目紧闭,心中一震,猜她莫不是个盲人?
      目盲,女子,作客……
      是那位住在角宫别院的上官姑娘!凌花一下慌了神,听说昨晚上官姑娘的院子出事,角公子把那一批侍女都换走了,还说若有再犯一定严惩。她要是现在去伺候上官姑娘,万一出事,就是严惩了。
      想起平日里听到的关于角公子罚人的手段,凌花觉得吾命休矣。徵公子答应的牛车,莫不是宫门的遣散费?
      “怎么一脸苦相?我只是让你陪上官姑娘说说话,帮她解闷,这难道不比搬药材轻松?”
      “啊?说话解闷?”凌花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笨嘴拙舌的,不知道和姑娘说什么。”
      宫远徵撇了撇嘴,“就说你平日里说的那些。你不老拉着别人说话本子上的故事吗?那口才做说书人绰绰有余,我看好你,就这么定了。”
      就只是说话解闷?
      上官浅还在惊诧不解当中,就听身旁一阵铃铛碎响,有草药香从自己面前一瞬而过,继而就听宫远徵说道。
      “我有事,先走了。你若愿意,午膳时可以留在角宫吃,那时哥哥应该就回来了,我也会再来。”
      他的声音不像刚才那么近,有些远,应该是走到了门边才和她说话的。
      “你若不愿意待在这里,回你的院子也可以,我不强求。”宫远徵手扶着门,侧身看着坐在墨池对面的上官浅。
      那样警惕,不安,疑惑,一条受惊戒备的竹叶青。
      要怎么安抚她呢?她的多疑和独立一样,都根植在骨子里,你伸手,她就会咬你,哪管你是安慰还是恶意。她咬了再说。
      如果是来安慰的,她自可以做完坏事再和你讨饶卖乖,装出一副你伤在身她伤在心的姿态来。你既是来安慰,必舍不得怪她。
      如果是恶意,是来伤害她的,那正好,毒倒了你,她的一切不安和恐慌都尽可消了。
      一口毒,一本万利的买卖。横竖她都不吃亏,横竖你都为她宽了心。
      那就伸手吧,在走之前。别管她会怎么看待你的行径,别管她猜你是恶意还是好心。
      去伸手,那是触碰。
      一串铃铛响,落到她的掌心中。冰冷的金属和温热的□□,藏在外壳下那一枚跳跃的铜豆,铛铛地跳跃着,震颤着她的掌心。
      “之前的那串被你弄丢了。”
      当然要丢了,上官浅想到,逃跑带着那种东西,走不了几步路就会被发现。就和他的行踪一样。
      她记得某天夜晚院外那一阵细微的铃铛声。虽然那时也有风声,盖住了铃铛声,但她的耳力太好,还是能分辨出来。
      于是她走到窗边,仔细去听。声音有一瞬间变大了,她有些害怕,赶紧摸索着摸到灯盏,是热的,说明灯是亮着的。一口气吹灭,她不喜欢被人观瞧的感觉。
      好在黑夜还算公平,没了灯光,大家都是瞎子。渐渐地,铃铛声变远了。她知道,宫远徵走了。
      “这一串,就当是我的见面礼了。”
      她的手很白,衬得指甲粉得厉害。明明是女人的手,但不太软和,不柔若无骨,骨节分明的,像把青竹。只会被折断,不曾弯倒。
      宫远徵轻轻地,像只是手抖了一下似的,捏了一把她的手,连铃铛都没察觉。
      “不要再弄丢了,姐姐。”
      他松开手,不等上官浅反应过来迅速地抽身离开。走时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只是脚步还是显出几分羞涩。走在回徵宫的路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偷亲了姑娘的脸,被羞极的姑娘打跑回来的。
      角宫内,上官浅握着那一串铃铛,若有所思地将它又系在自己的腰带上。
      “凌花?”
      凌花忙朗声应道,“哎,上官姑娘,我在呢。”
      她的声音又高又亮,像在唱山歌一样。上官浅听多了其他侍女的轻声细语,忽然听到这样清亮的嗓音,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也跟着抬高声音说道,“咱们去院子里坐坐吧,那有太阳有凉风,聊天舒服些。”
      几个侍女领着上官浅去院子,凌花去小厨房拿茶水点心,还剩一个回小院帮上官浅拿披风。一帮人各有各的去处,在角宫黑压压的走廊里,几个淡色的女孩身影穿梭其中,莫名地让人觉得热闹。
      宫尚角从执刃殿出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对于瀛城的事,他并没有说实话,只说当时在城外和城中都遇到无锋的伏兵,猜想其中必有蹊跷,还是盯住为好。
      一番说辞,有理有据,天衣无缝,宫子羽没道理不同意,哪怕报到长老那里,也是寻不出错处的。
      只是,也许是因为遭遇相同,宫子羽似乎猜出他的真实用意。
      从前的纨绔子弟,现在已经成长许多,人虽看着沉稳许多,也失落许多。
      他看宫尚角时,眼里有一丝不可言说的羡慕,“是该派人盯着,若有可疑之人,你也好早做打算。”
      不是让宫门防备,而是要他早做打算。
      宫尚角垂下眼,知道是同病相怜,宫子羽明白他的处境。他也明白他眼里的那一丝羡慕,若瀛城废墟里挖出来的是云为衫,说不准执刃的位子都能被宫子羽让给他宫尚角。
      可老天偏偏将这次机缘赐给他了,回来的是上官浅。
      宫尚角不是什么无私之人,如果上天只能垂怜一人,他当然希望怜的是上官浅,失而复得的是他宫尚角。
      他抬头看向执刃殿中那个金碧辉煌的位子,方正、宽大、坚硬,以前他很喜欢,觉得那把椅子很漂亮。现在看来它比不了角宫别院,那张女子的小榻的千分之一。
      他想,宫子羽没他运气好。
      低低地嗤笑一声,行完礼,宫尚角转身打算离开。现在时间还早,他打算先回去吩咐厨房做些上官浅爱吃的菜,然后去她的小院问问她愿不愿意吃顿便饭。
      他们上次吃饭闹得很不开心,他想借这个机会向她赔罪。再问问她愿不愿意出宫门透透气,过段时间他要去南边一趟,给与宫门交好的门派送武器和药品。不是什么紧要的事,那一路也在之前就被宫门扫清掌控住了,很安全。现在快到秋天了,风景也很好,他想这会是个游玩的好机会。
      “宫尚角。”
      他停住脚步,没转身,等着宫子羽的后话。
      “你留着她,不会只是为了重温旧梦吧。”
      他没说话,没否认也没答应。宫子羽也没有催促,自顾自地从旁边堆着的文书里抽出一本放在桌上,手指一下一下地点在封皮的“瀛”字上。
      半晌之后,宫尚角才开口,“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言下之意是她已没有用处,求宫门放她一马。
      宫子羽笑了笑,反问道,“她瞎了忘了,就不是点竹的徒弟了吗?而且哥哥你别忘了,无锋不会放过失败的刺客。她出现在瀛城,焉知不是被追杀到此。”
      “哥哥,你不会没想不到吧。”
      怎么会没想到,他还不至于被喜悦冲昏掉头脑。那批城外的无锋大约就是来找她的。
      孤山遗孤,宫门新娘,点竹之徒,无锋刺客。好一个风云人物,这么多人都对她穷追不舍。
      但如今是他占得先机。他未必不是争强好胜。
      “子羽,绝杀的好棋往往只一步。你何必如此心急。”话里带刺,他微微偏过头,锐利的侧脸,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拿黑眼睛看上官浅,拿白眼睛看其他人。
      时移世易,他是性子改了很多,但不至于别人拿上官浅的事来施压时他也还心平气和。
      “宫门也再经不起一招错棋,你的性子还要再磨炼一番。”
      宫子羽闻言知道他生气了,也不恼,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我是怕哥哥关心则乱。”
      “我不会乱。”
      像讥讽,又像承诺。随后大步走出殿门,吐出一口气,接着像与谁有约似的往角宫赶。
      宫尚角有些烦闷地想,现在时间不早了,若是她先用过午膳,他就没有由头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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