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76、第 76 章

　　暗室之中，死寂被粗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声打破。

　　叶啸靠着墙壁，咳出几口瘀血，脸色苍白，却第一时间强撑着站直身体，警惕地听着门外动静，确认宗人府和内廷司的人确实因边境急报而彻底离去，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沈青黛瘫软在榻边，几乎虚脱，方才那短短片刻的交锋，耗尽了她的所有心力。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萧凛的脖颈。

　　指尖传来微弱却清晰的搏动。

　　虽然缓慢，虽然无力，但那是真真切切的生命迹象。

　　泪水再次无声滑落，这次是滚烫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无法言喻的酸楚。她抬起头，对上萧凛刚刚睁开的眼睛。

　　他的眼神依旧涣散，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虚弱，仿佛随时会再次被黑暗吞噬。但在那片虚弱的深处，却燃着一点冰冷的、清醒的火焰。那声“来了”，不仅仅是对边境烽火的确认，更是对某种宿命般局面的洞察。

　　“凛郎……”沈青黛哽咽着，握住他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你感觉怎么样？别说话，省着力气……”

　　萧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目光艰难地转向站在门口的叶啸，嘴唇翕动，声音比刚才更加低弱沙哑：“叶……啸……”

　　“末将在！”叶啸立刻单膝跪地，靠近榻前，声音压抑着激动与担忧。

　　“外面……如何？”萧凛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呼吸随之急促几分。

　　叶啸快速低声回禀：“宗人府和内廷司的人已被边境急报引走。但王府外围监视必定仍在。陛下……绝不会完全放心。”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王爷，北狄破关，军情紧急，朝廷必将震动。陛下他……或许会因此事，暂时无暇深究王府，但也可能……以此为由，更快更彻底地处理王府‘后事’，以绝后患。”

　　这是一个微妙的平衡。外敌来临，皇帝需要集中精力应对国战，或许会暂时放松对内部（尤其是一个“已死”亲王）的紧盯。但同样，战事一起，京城戒严，各种调动频繁，也给了皇帝更多“合理”的手段和借口来处置他们，比如以战乱不安为由，提前下葬，甚至……

　　萧凛闭了闭眼，显然也在飞速思考。他如今的身体，连移动都做不到，更遑论其他。一切的主动权，依旧掌握在皇帝手中。

　　“那个……道人……”他再次睁开眼，看向沈青黛。

　　沈青黛立刻明白过来，连忙环顾昏暗的室内，却哪里还有闲云道人的身影？！

　　“道长？闲云道长？”她压低声音呼唤。

　　暗室内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其他。那老道竟不知在何时，如同鬼魅般悄然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奇异药香，和萧凛心口仍在缓慢修复的生机，证明着他曾经的存在。

　　高人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

　　萧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不再追问。他重新看向叶啸，用尽力气凝聚指令，话语断断续续，却清晰明确：

　　“第一……封锁我……已醒的消息……仅限于……绝对心腹……”
　　“第二……灵堂……继续……哭丧……做足……”
　　“第三……墨影……不惜代价……救活……”
　　“第四……”他喘息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利用……北狄军情……朝堂必将……争论出兵人选……设法……让陛下……无法立刻……动王府……”

　　叶啸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萧凛的意图。北狄入侵，派谁挂帅出征将是朝堂争论的焦点。皇帝心中或有属意之人，但各方势力必然角力。若能巧妙利用这份混乱，或许真能為王府争取到至关重要的喘息时间！

　　“末将明白！这就去安排！”叶啸重重点头，眼中燃起斗志。

　　“小心……”萧凛吐出最后两个字，眼皮沉重地垂下，似乎方才一番思考和指令已经耗尽了他刚刚复苏的全部精神，再次陷入半昏迷的虚弱状态。但那微弱的脉搏，却依旧顽强地持续着。

　　沈青黛小心地替他掖好被角，心疼如绞。

　　叶啸站起身，对着沈青黛郑重一礼：“王妃，王爷就拜托您了！外面一切，有末将！”说完，他转身，步伐虽然因受伤而有些蹒跚，背影却挺得笔直，迅速消失在暗门之后。

　　暗室重新恢复寂静。

　　外面灵堂的哭声经过短暂的中断后，再次响起，甚至比之前更加“悲恸”——那里面或许掺杂了王府众人真实的恐惧，以及对边境战事的忧虑。

　　沈青黛跪坐在榻边，紧紧握着萧凛的手，一刻不敢放松地感知着他的脉象。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

　　萧凛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断断续续。他心口那内敛的微光似乎也温暖了少许，透过玄色里衣，能感觉到那肌肤不再是彻骨的冰冷。

　　突然，他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

　　沈青黛连忙俯身下去，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

　　他的声音模糊不清，带着昏迷中的混沌，却反复重复着几个字眼：

　　“……地图……”
　　“……赤焰……”
　　“……小心……影……”

　　地图？赤焰？小心影？

　　沈青黛的心猛地一沉。

　　赤焰，是萧凛麾下最精锐的一支私兵卫队的代号，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死士，极其隐秘，直接听命于他本人，甚至连皇帝都未必清楚其全部底细。这是萧凛最后的底牌之一。

　　他此刻昏迷中呓语，提及“赤焰”和“地图”，莫非是在担忧这支力量的安危？或者是在指示什么？

　　而“小心影”……影？是指影子？还是……影卫？或者某个代号为“影”的人？

　　皇帝的多疑、暗探的窥视、突如其来的边境烽火、昏迷中模糊的警示、神秘道人的出手与离去……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危机四伏的网，将这座压抑的王府紧紧笼罩。

　　沈青黛看着萧凛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那份刚因他苏醒而泛起的喜悦，再次被更深的不安和沉重所取代。

　　活下去，仅仅是个开始。

　　真正的风暴，正在加速袭来。而她的凛郎，正拖着残破之躯，在昏迷中依旧本能地筹划着下一步。

　　她握紧了他的手，目光投向暗室那扇隔绝了光线的门，眼神逐渐变得和他一样坚定、冰冷。

　　无论风暴多大，她都会陪他一起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