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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狡兽(四) ...

  •   半日过去,雪没停,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洞口五米处生起了火,用林柏带的引火装置,和狡兽叼来的柴。

      野兽大多怕火,而狡兽俨然一副家养动物做派,不仅不怕,还在她打火时好奇凑近看。

      也不知这山洞深处怎么会有这么多枯树枝,她不方便移动,就坐在原地等狡兽吭哧吭哧将树枝拖来。
      许多还挂着满满当当的叶子,走兽肩高不够,只能任它们垂在地上,沿路发出巨大的摩擦声,最后唰啦丢到她身边。林柏伸手抓过,折断,插进火堆。它再去拖、再返回,她再折、再插……

      火生得差不多了。

      过一会儿,狡兽衔了截短上许多的圆木头过来,爪一踮头一昂,哐啷抛向她。

      木头骨碌碌滚了一截,滚到她手边。
      林柏照样看也不看,抓起来丢进火里。

      “汪呜!”它瞬间大叫,声音冲向四面八方再被反射回来,尖锐得甚至有些凄厉。

      林柏浑身立毛肌集合,捏紧拳头转过脸。

      它瞪她,她也瞪它。

      哪怕没有龇牙,它那目光也极其可怖,直愣愣的狠戾,所谓的虎视狼顾。

      她以为这头情绪不稳定的杀人兽终于要发疯了。

      对峙十几秒,它立起的耳朵塌陷,尾巴也耷拉下去,嗷呜嗷呜哀嚎着走了。

      ……什么毛病。
      林柏呼吸急促,完全没摸清状况,缓慢松开了攥拳的手指。

      不清楚这里是不是它的长期巢穴,位置还不错,避风但也通风,偶尔有空气灌入,呜呜声犹如鬼啸,撩动着火焰。
      雪粒噼里啪啦砸在外侧石壁的声音就没停过,伴随火堆荜拨炸响,洞内保持着诡异的平衡。

      温度有了保障,狡兽也不再骚扰,林柏低头检查自己的伤。

      她解开压迫止血带,先将最外层作战服脱掉,再扒开半边衣袖,一层层拉开衣物,直到贴身的内衣。
      伤口血污和布料粘连到了一起,看起来血肉模糊。

      画面吓人,但更严重的弹片伤她都处理过,算不了什么。
      唯一的麻烦在,这里医疗物资有限,有伤口感染的风险,另外,也不知道它带不带狂犬病毒……她撕扯开与血凝固变硬的布片,清理掉堵塞伤口的毛絮物,然后望向洞口。

      那边,狡兽继续堆砌她们的雪门,用两条后腿站着,像个驼背老太太忙碌。
      不过这样一拉长,它本就庞大的身躯堪称顶天立地,比起普通老太,更像暗□□里会吃小孩的狼家婆。

      她需要水冲洗一下伤口,这里只有雪水易得。

      将衣服松散扣好防止失温,林柏携着防水外套起身,一瘸一拐朝洞口走去。

      她走得很慢很慢,一来右腿剧痛承不了力,二来……在野外,当着一个凶残肉食性动物露出脆弱鲜嫩的皮肉,实在是十分冒险的举动。
      何况这伤就是它咬出来的。

      所以,她进行得很小心也很警惕,甚至就是某种程度的钓鱼,从脱衣服开始,她余光一直留意着这方,试探它的反应。

      其它武器都丢在了外面,但她随身携带的东西不在少数,借着前面的动作,又从衣内口袋摸出了一把多用折叠小刀,悄然扣在右手腕处,被袖口遮挡。
      这原本属于是她的厨具,多被用在野炊时就地取材剥皮剔骨之类的杂活上,锋利程度可见一斑。

      她们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十米……五米……两米……一米。

      听见她的动静,狡兽转了过来。
      它斜挑着眼看她,兽瞳银蓝相间。
      只要不张口乱叫,它又回到了她记忆里那动人心魄的异兽形象,美丽,又令人畏惧。

      它没有做出攻击预兆,但仅仅站在那里的压迫力便没人能够忽视。

      她半条胳膊掩在没有扣实的衣襟下,它肯定能闻到血腥味。

      人人都知道在野外受伤要藏好血迹、远离野兽,偏偏她主动送上前。

      林柏没有看它,旁若无犬拢起外套收集洞壁表层新鲜干净的雪。
      温度过低可能冻伤组织,既然有条件,她选择将雪加热融化,除一除菌再拿来清洗创口。

      狡兽旁观了一会,弄清楚她的意图。

      这时候,她注意到它的整个身躯正面朝向了她。
      她装雪的动作慢了,两枚手指悄然扣住袖底的小刀。

      它走近了。
      它想干嘛?
      它……
      它用力一拱,将一抔雪拱进了她的临时口袋里。

      哗啦!

      狼吻的力量是无穷的,耳边风声轩然大作——刚砌好的墙被拱出一个大口子,雪灌了进来。

      林柏手里一沉,转头,冷冷的雪点夹杂冰粒噼里啪啦拍在她和它身上。
      她沉默了。

      它真的像研究所那些人说的一样,智商高达120吗?

      ……

      狡兽对她没有任何想法,她确定了。
      至少目前没有。

      想清楚这点,林柏开始考虑更多。
      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困在这里多久,先捡了树枝在墙面划了个简易计时表。
      雪水沸腾后再放凉,冲洗过伤口,简单包扎完毕,她又掀了裤腿,查看小腿受伤情况。
      有肿胀,淤青,按压疼痛明显。应该是骨裂错不了。

      假如在人类社会,及时就医问题不大,但在野外,被风雪围困,与外界联系完全切断的情况下,这种限制活动能力的伤十分致命。

      拿野生动物举例,腿部受伤,无法捕猎,无法自卫,几乎就等同于死亡。
      除非它有族群。
      会为它在养伤期间提供安全庇护与饮食保障的族群。

      她的视线不由移向了洞穴中除她外唯一的生物。

      雪门修筑好,狡兽恢复无所事事的状态,正在洞里闲逛,心情似乎还挺不错,尾巴轻缓摇摆着,很是放松。
      它外型更近于狼,尾部虽然蓬松,但日常下垂。不过狼也不是不会摇尾巴,尾部姿态同样是判断它们情绪的重要参照物。

      外界风饕雪虐,岩壁隔绝着,火光摇曳着,她们像是仅存于这世上的两只活物。

      可她们不是同类,不会相互照应。
      相反,她们前不久才凶狠厮杀过。

      它为什么救她?它难道不清楚她是来逮捕它的吗?
      ……不,最关键的是,它明明仇视人类。

      一头穷凶极恶的杀人狼犬,和一个前来逮捕狼犬罪犯的人,被困在同一处洞穴里,最终结局会怎样,简直显而易见。

      它暂时没有动静,或许只是它还不饿。

      但假如雪一直下,没有新猎物到来,它总会饥饿。
      没有食物,她就会变成食物。
      要不然,把它变成她的食物。

      心跳一下强烈起来。
      她眼神转冷,盯向不远处那头银白色生物。

      林柏是个什么人?

      如果要以一种动物为代名词,那么认识她的人,十之八九会用“狼”来形容她——非专业人士刻板印象里的狼,独行,凶狠,冷漠,亲缘淡薄。她就是人类社会的异类,一匹孤狼。
      相比与人相处,琢磨他们那些言犹未尽的话外音,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假话,忍受某些人伪装的愚蠢、故作的聪明……她更喜欢被指派任务,被丢进旷野追找嫌疑人行踪,或者出入废弃烂尾楼将罪犯一枪爆头,哪怕这些过程总是伴随生命危险。
      她才是符合人们心中定义的野兽,天性嗜杀的怪胎。

      尽管,在林柏自己看来,她只是在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
      她一直忠诚于人类组织,尽心尽力,尽职尽责,护卫公共安全。反正这样的社会,英雌被误解被埋没都是常态,她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由此也可窥见一些她的价值观。对她而言,任务是首要,其次是她的性命安全,最后才是她个人的一些喜恶偏好——譬如她曾因觉得狡兽被指控是无妄之灾,给予了它片刻的怜爱,但当它的存在与她的责任相悖,她又能无视对它的喜爱,毫不犹豫将枪口朝向它。

      不计前嫌善心大发地救她吗?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生物。

      她观察狡兽着一举一动,右手再一次悄悄握紧了多功能军刀,大脑在思索抉择。

      洞型狭长,很深,它渐渐往深处去了,身影被黑暗吞没大半,只有尾巴还依稀可见,跃跃的银白如探路明灯。

      似乎是抵达了尽头,它没再移动,定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隐约能够分辨出身体晃动幅度很大。

      过了一会儿,狡兽掉头回来了。
      它大步飞奔,跑得又快又急,落在人眼中就是黑暗深处那一小抹斑白突然闪烁、放大,以至林柏在看清楚它嘴里叼的东西前,几乎要站起来迎接它的袭击。

      它叼了一大块肉。
      皮毛去干净了,连着被划烂的脏器,随着它行动间稀稀拉拉掉落些残渣,但没有血迹,显然死去有些时间,已经冻硬了。

      是从什么动物身上撕扯下来的,鹿,熊,野猪?她不清楚,但可以想见体型一定庞大。为什么会像囤积的食物一样被它从里面带出来?没准这个山洞就是它从对方爪牙下抢来的。
      这是何等凶悍的战斗力。

      在她略有些变沉的呼吸里,它停在两米远处,一只前爪按住肉块,亮出尖牙一口咬下,头一甩,轻易扯下一半,朝她一丢。
      显然,分给她的。

      丢完,它原地趴下,在摇曳火光里,就着自己那份大快朵颐。

      林柏沉默一会,手里的刀缓缓滑出衣袖,握稳了。她背挺得很直,伸手捡过鲜红的肉块,入手触感硬邦邦凉冰冰,正适合下刀。
      在茹毛饮血的狼犬旁边,她维持了人类的体面,将肉剔成薄片,烤熟,再一片一片递进嘴里。

      危机暂时解决。

      ……

      填饱肚子,又去洞口嘬了几口雪,狡兽往回折返,目光投向靠在洞壁假寐的人。

      她没有睡着,背脊像塞了块铁板笔挺坚硬,肌肉还绷紧着,像一根随时会弹射起来的弹簧。她受伤的左臂虚虚放在大腿上,新鲜的伤口不宜封闭,所以她这边的袖子依然敞着,丝丝缕缕人血甜香和着她独特的、像它穿行山林时风雪折断松针的味道,对它的确很有诱惑力。
      但她的右手并不放松,它从她手指曲折顶起衣料的弧度判断她握了东西,一把刀。

      它看中的同类还是对它很戒备,这让它感到无聊。

      它想跟她玩,想贴到她身上,想咬她的脑袋。

      可惜她现在看起来很虚弱,没法跟它继续追逐游戏,站不稳,打打闹闹也困难。另外,它最喜欢的那块玩具还被她丢进火堆烧成了渣。

      不论狼还是犬,都是高度社会化的生物,它们需要同伴。
      狡兽更是有着严重的分离焦虑,正愁与狼群离散无聊得很,人类就为它送来了这么份解闷礼物。
      也许林柏还没有意识到。
      但它真的把她当成了玩伴。

      心有不甘的狡兽又晃去了山洞深处,寻宝似的在一大堆枯枝败叶间挑挑拣拣。
      一阵翻找,终于又得到几块形状不错的木头。它叼起来摔打几下,不错,很坚固,只是扁平些,不能滚动,但抛着玩玩还是可以的。

      叼着新玩具,它去找林柏,小跑间翘起的尾巴起起落落像只自由的鸟。

      它穿过黑暗通道回到明处,哐当把东西丢向她,其中一块直接砸到了她身上,跟偷袭没两样。

      它看到她有了明显的反应,肩膀微耸,右手攥得更用力了,眉头也皱起来。
      她睁开眼看它,表情可算不上友好。

      不过看清地上的东西后,她怔了一下,警觉之色换成微微的茫然。

      狡兽歪头看一眼她还在用雪水冷敷的右腿,像只狐狸原地蹦跳一下,再将剩下的树枝给她推近些,眼神示意——懂了吧?

      虽然不能跑跳,但可以拿这个丢它嘛。

      林柏坐起来。
      她好像终于理解了它的意图,将木片攥进手里,低声道了句:“谢谢。”

      她解开绑带,拆下冰敷的布片,开始利用树枝制作夹板,固定右腿脚踝和膝盖。

      狡兽尾巴摇动的幅度慢慢变小了,最后趴下来,仔细观察她的举动——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

      它从没经历过骨骼受伤需要疗养的情况,这对它来说是全新领域,再聪明的脑子也不能凭空生出知识,所以它只知道她腿受伤了,要静养,但不了解具体处理措施。
      它更擅长的是杀人,不是救人。

      要照顾受伤的同伴,与同伴分食,还是它跟狼群学来的知识。

      不过她对它说谢谢了。
      它听过人类说很多很多话,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它说这句。

      好吧。
      良好的回馈有益于感情增进。

      它的尾巴摇了一下。

      ……

      山洞通风不足,火堆不能长时间燃烧,林柏将被雪打湿的衣物烤干了,重新穿好御寒,灭掉了火焰。

      初时还好,洞内有些冷,但凭她的体质和多年风餐露宿经验能够忍受,身体贴着墙壁减少热量散失,伤腿搭在石块上,垫高一些便于消肿,然后便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固定点睡眠是基础技能,她不担心自己乱动影响伤势,只担心这洞里除自己外的另一只活物。
      可是睡着睡着,温度没有继续降下去,反而越来越热。

      察觉不对,林柏猛然睁眼扭头,脸颊先被长长的银白背毛戳刺到。旁边某只野兽毛茸茸一大团贴着自己,后背对她,像个自加热暖水袋,正源源不绝向她发散热量。
      她的拳头下意识又捏了起来,骨关节咯嘣作响。

      不过理智告诉她这是找死行径,不值当。

      她如果真是匹狼,那就是两只毛茸茸相依取暖。但她是个人,旁边躺着另一匹狼,更残酷些,它是头徒有狼型的怪物,得到的结果只会是睡不着。
      负伤情况下,谁能不害怕一头比人壮还有杀人前科的野生动物。

      但想到她曾经在它嘴下毫无防护地被拖行了一夜,这会再纠结它对自己的危害性也没了多大意义。
      犹豫之后,她还是缓缓放松了,一点点靠回去,任自己半边身体重新陷入那温暖中。

      它皮毛上的污物都在雪里蹭掉了,又变得干干净净油光水滑,在洞口上方小口照进来的熹微光线里,一身皮毛莹亮得不可思议。
      余光里像堆了坨白花花的蓬松棉花。

      看起来很软……

      林柏移开视线,身体躺得板直,左手以一种自然滑落的状态脱离腹部,悄无声息掉到了身侧“棉花”上。
      五指蜷曲,滑动间也就自然地在它背上犁了两把,指缝被热度奇高的柔软绒毛填满。

      的确,很软,像棉花。

      她瞥见那三角形的毛绒耳朵动了动,可能是醒了。

      林柏收回了手。

      ……

      第九天,洞内储藏的食物耗尽了。

      知道这点,是它后两天拖来的肉块明显品质不如之前,夹杂了扎嘴的皮毛和肥腻的脂肪。
      它整块丢给林柏,然后原地趴下,等她处理。

      这几天一人一兽摸索出了高效的相处模式,它肢体语言简洁而丰富,林柏通常不多废话。扯过食物块,用刀去除不能食用的部分,然后架到火上烤。
      从手下厚硬棕毛观察,确实是熊。

      但偏偏这么头单打独斗连成年棕熊都能杀死的怪物,这些天对她做的最多的事,一是贴着她睡觉,二是叼来木棍强迫她陪玩,三就是等待她投喂。
      烤完,她一块,丢给狡兽一块。

      她发现了,它也更喜欢熟食。

      这点更像是狗。

      她担心的事始终没有发生。

      食物告罄的第二天,它一大早就出去了。出去之前用脑袋蹭了她好一阵,她坐在地上不得动弹,只能抬手抵着它脖子,半推半拒忍受毛茸茸的攻击,无法准确判断它到底是安抚还是在道别。
      出去后,它又把雪门封上了。
      这头生物总是每一步都在她意料之外。

      外面风雪早就停了,雪正在融化,是春日前最冷的时节。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地形必然完全变了,加上还远远没恢复到行动自如的地步,此时贸然离开依然跟找死没两样。
      深思熟虑后,林柏选择等待。

      不愿承认也只能承认,狡兽成为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同伴,而且,比她所有那些队友还要强大,靠谱,符合她的审美与需求。
      狡兽相当于哑巴,跟它呆在一起,至少她不用像在人堆里一样,听他们叽叽喳喳吵闹不休,有时还不得不琢磨他们在说什么,她又需要说些什么。

      与兽为伴,本来只是极端情况下不得已委曲求全的选择,在这些日子里却几乎成了一种享受。

      傍午过后,狡兽返回。

      这快得超乎想象,再顶级的掠食者捕猎无功而返也是常态,何况这样食物匮乏的季节。

      然而,它不仅回来了,还拖回了半扇羊。

      是的,半扇羊。

      这根本不像是狩猎得到的猎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狡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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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咳咳计划有变,黏菌时间线太靠后了,先更狼犬。另外字数已经超了太多,后面严格随榜更,即有榜一周1.5万字,无榜暂停,所以…来都来了求个收藏呀~(抱住大腿) 8.30留 —————— 很高兴因为变态(划掉)与大家欢聚一堂 ^O^/ ,专栏还有已完结科幻人外《被怪物寄生后》(排雷:水仙)欢迎品鉴~ 同世界观《机械母神是我妻》正在攒稿,欢迎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