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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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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戚笙的思绪乱成一团。许戈那句“你以前来过重丰吗?”像一根刺,扎在他记忆的断层里。他翻出手机相册,点开母亲整理的那本电子相册,从他出生到现在的照片,按年份排列得整整齐齐:婴儿时期、幼儿园、中学……然后是大学,唯独没有重丰一中的照片。
可玻璃窗上的倒影是怎么回事?那身蓝白校服,那个更年轻的自己……
车窗外七彩灯牌的光影如流水般掠过,他微微垂眸,敛下眼中化不开的愁,长睫在眼睑投下浅淡的阴影,灰绿色的眼眸像是浸在晨雾中的湖水,倒映着窗外流转的彩光。随着车辆的移动,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混血面孔上明灭变幻,时而勾勒出欧洲人般立体的骨相,时而又柔和了东方血统特有的内敛线条。
几缕浅褐色的发丝柔软地垂落额前,随着呼吸轻轻拂动,他无意识地将一缕额发别至耳后,这个动作让手腕内侧淡青的血管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后视镜里,他紧抿的薄唇在灯光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玫瑰色,与瓷白的肌肤相得益彰。飞逝的灯光在他眼中化作支离破碎的色块,就像他那些永远无法拼凑完整的记忆残片。
“到了。”
许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戚笙抬头,发现车已经停在了他住的酒店楼下。
“谢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许戈,我们是不是……见过?”
许戈转头看他,眼神平静:“应该没有。”
戚笙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一点破绽:“可我觉得你很熟悉。”
许戈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随后忽然倾身靠近。戚笙呼吸一滞,身体忍不住往后躲了躲。许戈的气息很近,沾染着酒楼里淡淡的檀香和茶味,他的目光落在戚笙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最终却只是帮他取下安全带。
“戚笙。”他低声叫他的名字,嗓音沉而缓,又在短暂停留后退开,神色恢复如常,“到了,回去吧。”
戚笙的指尖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冷风灌进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他站在车外,弯腰看向主驾驶,清楚看见许戈绷紧的双腮:“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许戈的唇角极轻地扬了扬:“如果你想,随时可以。”
车门关上的闷响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戚笙站在原地,看着黑色轿车的尾灯在街角划出一道暗红色的弧线,最终消失在夜色中。春天的晚风浸着微凉,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
刚才许戈的表情,是在忍耐什么?
回到酒店房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脑海中盘旋的疑问。戚笙裹着浴袍陷进柔软的床铺,天花板的吊灯在视线里渐渐失焦。今天发生的一切像走马灯般在眼前闪回:42 码的皮鞋,玻璃倒影中的校服,餐馆里熟悉的味道,还有……
戚笙忽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浴袍的腰带松散开。
“戚笙。”
许戈是这样叫他的。
可他从未告诉过许戈自己的中文名。
冰凉的手指攥紧了被角。戚笙开始疯狂回想所有可能的线索——全英文的合同签署,网络上的公开资料,《梦》系列的媒体报道,都没有出现过“戚笙”这两个字。这个名字就像被锁在保险箱里的秘密,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知晓。
他抓起手机,通讯录里“谢君谦”三个字在黑暗中泛着冷光。电话接通得很快,仿佛对方一直守在手机旁。
“君谦,你——”
话音戛然而止。
君谦和母亲关系太密切了,他不一定会把真相告诉自己,反而会打草惊蛇……
“阿笙?”谢君谦的声音带着紧绷,“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戚笙听见自己生硬的转折,“马德里的天气还好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谢君谦的追问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你在那边有朋友了?”
戚笙对他向来没有隐瞒,如今却踌躇着,不肯将许戈的姓名告知。或许他该明天直接找许戈问清楚:“梅胜寒,梅小姐,你见过的,她到英国和我谈的合作。”
这是一个安全答案。戚笙指腹摩挲着床头柜上的水杯,两人寒暄了几句。大多数时候是谢君谦在嘱咐戚笙注意、留心之类的话,自从戚笙回到中国,谢君谦的婆婆妈妈就没断过,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困意如海水涌来,谢君谦的叮嘱变得遥远,宛如隔着一层毛玻璃。“君谦,我有些困了,我们明天再聊好吗?”
“你最近睡得有些太久了。”谢君谦这句话像一声叹息。
戚笙的神志快要跟不上谢君谦的问题,他蜷缩进柔软的被子里,迷迷糊糊应了声:“嗯……晚安。”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似乎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轻轻掠过。
谢君谦无奈听着手机传来忙音,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好是坏。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等待游戏。画展的人流来了又走,戚笙的素描本上画满了许戈的侧影,却始终没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当他找梅秘书要许戈的联系方式和地址时,梅胜寒的拒绝干脆得近乎刻意,通往许戈的路径都被巧妙地堵死了。
展览厅的灯光渐次熄灭。戚笙握着素描本走向出口,七天的等待让焦灼在血管里生根发芽。梅胜寒的回避,许戈的消失,所有线索都断在那个雨夜的轿车里。
直到他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修长的身影被路灯镀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影子的尽头是许戈倚在黑色轿车旁。他今天穿了件枪驳领的黑西装,衬得肩线愈发挺拔,衬衫领口松开一颗纽扣,露出一截脖颈。夜风掠过时,几缕黑发垂落在眉骨处,让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掺进了热咖啡般的柔和。许戈微微倾身拉开车门:“好久不见,Echo。”
戚笙能感受到胸腔内心脏的狂跳。他想问许戈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想问那个纹身是什么意思,更想问为什么每次靠近这个男人,那些模糊的梦境碎片就会在脑海中翻涌。但最终他只说出一句:“好久不见。”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日本扁柏气味,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戚笙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余光不时瞥向身旁的许戈。今天的许戈格外不同,唇角始终噙着笑意,修长的手指随着音乐节奏轻敲方向盘,连往日冷峻的眉眼都温柔得恰如其分。
戚笙将疑问咽了回去,不忍打破这难得的氛围。他依旧没有询问目的地,任由黑色轿车载着他们穿过流光溢彩的街道,最终停在一艘停泊在江面的观光游轮前。
餐厅的落地窗外,整座城市的灯火在江面上摇曳。戴着高帽的主厨正在料理台前忙碌,身着制服的女侍者优雅地为许戈接过西装外套。当许戈为他拉开座椅时,戚笙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戒痕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这里很难预定吧?”戚笙轻声问道。
许戈只是淡淡一笑:“不会。”他两指压着一个黑色礼盒慢慢推到戚笙面前,“出差看见的,觉得很适合你。”
一枚铂金素圈戒指泛着温润的光泽,戒托中央镶嵌着一颗祖母绿宝石,被切割良好的方形晶体通透如深潭,在灯光下流转着幽微的碧色光晕。这种大克拉的绿宝石,已经达到百万级别,戚笙刚合上盖子欲要推回,便听见许戈道:“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不过石头大得唬人罢了,一点心意,收着吧。”
虽然眼前的男人是专业做珠宝的,但这句话听着可信度实在不高。
“可…”戚笙实在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身份收下这枚戒指,合作伙伴?是否太过牵强。
“试试。”许戈取出戒指,指尖不经意擦过戚笙的手背。他托起对方的左手,将那枚铂金戒圈缓缓推入中指,分毫不差地贴合指节,仿佛早已丈量过千百回。许戈唇角微扬,眼底浮起难以捉摸的笑意,“果然,很适合你。”
戚笙抿了抿唇,没再拒绝。
焗蜗牛的香气在餐桌上弥漫。戚笙小心地切开嫩滑的肉质,黄油的醇香与欧芹的清新在舌尖交织,比记忆中法国的味道更加温润适口。
“很好吃。”戚笙由衷赞叹。
许戈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些:“那就不算白来。”
“许总,我还是想谈谈展期……”
“文创设计总监的位置还空着。Echo有想法吗?”许戈的询问打断了戚笙接下来的话。
这…进展是否有些太快?戚笙顿住:“总监?许总,我可能没有这个能力。”
“屁股决定脑袋,不用妄自菲薄。”
“我…”
“薪酬可以谈,Echo,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用急着回答我。”
楼下传来《蓝色多瑙河》的悠扬旋律。就在戚笙不知道作何回答时,许戈转移了话题:“以前认识一个人,钢琴弹得很好。”他抚摸着无名指的戒痕,声音轻得快要被音乐淹没:“可惜,他背叛了我。”
江面的波光映在许戈深邃的眸子里,那些闪烁的光点像是碎了一地的宝石。戚笙望着他,眼前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男人,此刻竟流露出了落寞。
“背叛有很多种。”戚笙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接话,他的手指紧紧捏着高脚杯,“有时只是立场不同。”
江面掀起波浪,游轮轻微摇晃。许戈望向漆黑的江面:“起风了。”
“你上次叫我戚笙。”戚笙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多日的问题。
许戈切牛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银质餐刀精准地划过粉嫩的肌理。他依旧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江面,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你早年的画,落款都是戚笙。这个不难发现。”
早年的画?戚笙的指尖在杯沿轻轻一颤。画展中确实陈列着他大学时期的几幅水彩习作,但那些落款“戚笙”两个小字都藏在画布侧面,被厚重的画框严严实实地遮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