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妆奁》梁暖

9、磨镜人

　　这个故事，没有姚娘没有岁。
　　张和是个手艺十分出色的磨镜匠人，已近届而立之年。也许再攒几年钱就可以开个小店，不用再走街串巷顶风冒雨的磨镜子。可以做些镜子卖，再给别人磨磨镜子。八岁那年家乡闹水灾，淹死了父亲，逃荒的路上又饿死了母亲。自己因为抢一块树皮被人推下山坡，摔折了一条腿，摔瞎了两只眼。还好还好，十岁那年被一个流浪的磨镜老头收养了，只因为那一双看起来十分巧的双手。左脚就一直跛着了，双眼不是完全看不清，只是模糊一片。所以，他还可以自己做镜子，雕刻图案十分精美。人盲心不盲，八岁以前的色彩与记忆一直鲜活至今。
　　今天是在长安磨镜的第四天，预计是要在这里呆上十日。“镜子哦－－张和子磨哦－－，镜子哦－－”“哎呀，张和子，你可来拉？我这里等你半年了，我这新让人做了面镜子，没有刻花呢。我姑娘七月的日子，做嫁妆。想请你给刻个花样，磨磨镜子。”张和笑着点头，“好的好的。”心里却说，看来要晚两天走了。大娘叫张和子等，进屋去拿镜子了。
　　张和子手艺好，当然客人也就多，大娘拿出镜子，张和子装在背着的木箱子里，答应刻上富贵吉祥的芙蓉花，十天之后给送来，工钱半两银子。就跟等在一旁的人走了。张和子，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依稀的记忆里那个声音憨憨的小娃娃都要嫁人啦！忙活了一天，晚上回到一个十分普通的客栈里。他每次来长安，都住在这里。
　　客栈叫高升客栈，属于便宜里很干净的，干净里老板人很好的那种。李老板看见张和进来连忙上去搀扶了一把，天黑了，门槛又高。“张和啊，今个晚了啊！老张回家啦，我叫他给你留了碗面，下上不？”张和子很感谢李老板的搀扶，点点头，“下吧，我饿了好久了。”李老板答应一声，叫道：“小三子，把面下上！”扶着张和子坐在一张桌子跟前。趁着面还没来的空档，跟张和子聊天。张和子微笑应答着。
　　说着说着，李老板，摸摸鼻子，道：“和子啊，我说你快三十了吧？”张和子一愣，点了点头。“二十有八了。”李老板拍拍张和子的肩膀，“我说老弟啊！你都这把年纪了，咋还没想成个家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张和子有点无奈的笑笑。这李老板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自己第一次来住店的时候，这李老板就特别热情。张和子当时有点怕，自己兜里是没几个钱，图钱是不可能的。但是，自己这张皮囊，好像好多人都夸过。这李老板好像家里就剩个女儿了，老婆死了些年了，一直没续弦。
　　怕了好久，才发现这李老板，是个十分有个性的人。看你顺眼了，就把你当成自家兄弟一样，不顺眼就眼皮都不抬。当成自家兄弟当然好，只是这多管一事也免不了的。“李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副样子，哪个姑娘敢嫁我？娶妻我也想过的，我手里现在有些钱，我想再攒两年，
　　盘个铺子。再找人说个娘子。”李老板啪啪的拍着张和子，“老弟，这还差不多！来来，面来了，吃吃！”张和子吃着面，嘴里不是个味道。
　　说老实话，自己岁数不小了。没钱，还有残疾，怕是个寡妇人家都要嫌弃的。娶妻这事，早些年还想过的，现在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了。社会是现实的。
　　吃了面，上楼去雕镜子去了。这是一面两折的三面镜子，红木的框里镶嵌了三面铜镜。一个半手掌宽两个手掌长，看来是放在妆奁里面的。张和子用手摸着红木边框，在心里琢磨着怎么雕花。第一遍打更声响过后，张和子才睡下。两个时辰里，张和子一刀也未下，他手里摸着这个镜子，觉得自己那点脑子不够用了。怎么样也想不出来雕刻什么样的芙蓉花才配得上这镜子，也许连芙蓉花都不合适！
　　张和子白天还是出去磨镜子，晚上回来对着这面三折的镜子，张和子非常愁。他不知道该怎么雕刻，不知道怎么下刀。
　　这天张和子一早就出去了，他没去磨镜子而是背着工具箱去了城郊。这面镜子其实很让张和子着魔，每天出去磨镜子时，心心念念都是那面镜子。一点也踏不下心来磨镜子，干脆也不去了，拿着镜子出去转转会好点。张和子走到郊外，眼睛看着前面一片灰蒙蒙但却闪亮的地方，
　　心知那是一片湖泊。摸摸索索的走到湖边，清风吹拂，青草清香。张和子靠着湖边的一颗柳树，闭眼享受着大自然的赠与。手里摩挲着那面镜子，心里越来越踏实，平静。待了好一会，天渐渐暗了下来。张和子看不清，没察觉天色的变化。等夹着土腥味的凉风吹下来，这才惊觉。估
　　摸着这是要下雨了，赶忙探出手杖准备回客栈，希望下雨前赶的及回到客栈。
　　刚转身就听见扑通一声，张和子没在意，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张和子有些纳闷，这是什么声音啊！走出五六步才想起来，这是鱼儿跃出湖面的声音。瞬间就想到给这面两折的镜子上雕上什么了。疾步匆匆的，刚走进城门大雨侵盆而下！张和子本就看不太见，这雨又下的极大，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张和子的手杖探索者往前走，浑身已是无一干处了。
　　走走的已是晕转在巷子里，张和子，吧嗒吧嗒嘴唇，咽下一口的雨水。他用手扶着墙，摸到一家门口，门沿挺宽阔。虽然雨水还是浇得到，但是雨水已经小了许多。张和子在风雨中冻得嘴唇僵紫，双手抱臂，他实在是冷的狠了，哆嗦着手敲响了门板。砰砰，砰砰……敲了许久，张和子失望的放下手，看来这家没人啊。又冻了一会，听见门板那边似乎有声音。
　　吱呀呀，门板被人打开了一条半掌宽的缝隙，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这位官人你有什么事？”张和子冻得人都木了，哆哆嗦嗦的说：“姑娘，我……我是张和子……磨镜子的，镜子张……”张和子有些冻傻了，哆哆嗦嗦的说半天，都没说出重点。年轻女子有些好笑的看着抖得跟风中残叶似的张和子。“官人，你是来磨镜子的么？”“啊！不不……敢问姑娘，家里可有叔伯兄弟之人？”张和子想进屋去避避雨，但是听见开门来的是年轻女子，不敢张口。“官人是要来避避雨么？方便的，进来吧。正好我家小姐有面镜子不光亮了。”姑娘见张和子冻得够呛，又是盲人，手里拿了个门闩把一头放在了张和子的手里。
　　张和子千恩万谢的进了屋，衣服是换不了了。但是给开门的丫头拿来了一个炭火盆。张和子庆幸自己背了工具箱出来。从堂屋出来两个模糊的人影，张和子想，定是丫鬟搀着小姐出来了。张和子赶忙站起身来，头是对着鞋面的。作了一个揖叫了声小姐好。听见银铃似的声音说道：“先生莫客气，你是我小妹的恩人。莫得折煞了奴家！”张和子一蒙，恩人？
　　未待张和子询问，一个冰凉的物件放到了手里。张和子用手一模，是一面手镜。一手握的镜柄雕着细密的花纹，镜子是呈椭圆形的。镜子边缘镶嵌了许多石头，张和子摸了摸。感觉切割的角度与石头的质感，这是一面银质镶宝石的水晶镜。这种镜子都是从波斯来的，价值昂贵！张和子心里抽了一下凉气，他是不是不该进这家们啊！
　　帮开门的丫鬟看张和子摸索许久，开口问道：“官人，这镜子可以磨么？”张和子笑道：“姑娘，这镜子那用得着磨啊？估计不光亮了可能是镜子淬的不是太好，磨就不用了。我给打个面就好了。”“那谢谢先生了。”开口道谢的是小姐。张和子坐在一处，细心的丫鬟点燃了许
　　多烛火。
　　张和子打开箱子拿工具的时候，那面两折三面的镜子就出现在三人的眼前了。小姐沉吟了下，道：“先生，可以问个事情么？”张和子点点头，他从来不怕在磨镜子的时候跟人说话。这是练出来的，谁都会在磨镜子的时候跟他闲聊几句。“我想问问您，箱子里的两折三面的镜子
　　是您的么？”张和子手下不断，说道：“不是，这是人家托我雕的。要给闺女做嫁妆的。”“哦，那您准备雕什么呢？我看这镜子，不像凡品似的。”“哦哦，我想雕芙蓉花呢，可是我总觉得芙蓉花配不上这镜子，我现在想雕鲤鱼戏莲荷。”
　　“哦。”小姐沉默不言。雷雨见歇之际，镜子已经弄好了。张和子听雨声几乎可以听不见了，连忙起身告别。小姐命丫鬟去拿银子，张和子连忙：“不敢，不敢。小姐肯收留我避雨已是恩，银子万万不能收。”小姐听了笑笑，也没再坚持。“先生，既是鲤鱼，为何不跃龙门呢？”张和子走在巷子里，一直就在想小姐说的这句话。是啊，鲤鱼当是跃龙门啊！
　　张和子看不到，他转弯的一刹那，在一棵柳树里走了出来。他只是踏着丫鬟告诉的路途向着高升客栈走去。
　　三天后张和子把镜子框雕成了鲤鱼跃龙门！虽然不是一开始说好的芙蓉花，但是张和子雕刻的极其逼真。那鱼儿似乎再用力甩一下尾就能越过镜子的龙门，一下化龙而去。
　　六月初六，张和子在这里待了二十天，他收拾好行囊，奔赴下一个城镇。他再攒些银子就能开个小店了。
　　八月十五，长安已经下了一夜的雨，到现在天上的雨水似乎全要在这一天倒入地面似得，狂下不止。就在张和子呆过的湖边，辰时刚到，风浪巨长，浪头仿佛都要打到天上了。在隐隐约约之间，似乎看见一个巨大的门牌，红色的巨木所制，有三个出入口。就见一道银光闪过门牌之上，风浪就停了下来，这下了一天半的大雨也突的就歇了下来。
　　一年之后，张和子带着一个漂亮的年轻的媳妇回到了长安。他在龙门巷盘下了一个小店，店里买些镜子，也可以拿着镜子来这里磨，雕刻镜框，镶嵌宝石，修补镜子。那个漂亮的媳妇，人又贤惠又能照顾店里。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张和子镜子磨得好，媳妇娶得好。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漂亮的媳妇，就是那个扶小姐出堂屋，一句从未言过的春梅。

作者有话说

　　没人跟我说说话么？
唉，写的没人看哦……
做人失败，写东西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