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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脉息·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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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的夜风仿佛凝固了。只有裴太医搭在楚晏玉腕间的手指,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在寂静中清晰可闻,如同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最后一根蛛丝,牵动着在场三人紧绷到极致的心弦。
楚晏玉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掩盖了所有翻涌的情绪。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裴太医指腹下自己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微弱却急促,像被囚在笼中拼命撞击的鸟雀。袖口那块冰冷的药渍紧贴着皮肤,如同屈辱的烙印。楚颂谭那句“药效还需斟酌分量”的低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穿了耳膜,直抵心脏。谢君栾温和却无处不在的目光,则像无形的丝线,将他牢牢捆缚。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沉重如铅。
裴太医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喉结滚动,吞咽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突兀。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手指的位置,屏息凝神,仿佛在聆听来自幽冥的低语。终于,在楚颂谭几乎失去耐心的冰冷注视和谢君栾看似平静实则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
“回…回禀陛下,摄政王,谢相…”裴太医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伏低身体,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砖,“陛…陛下脉象…虚浮无力,弦细而急,此乃…此乃…”
他猛地顿住,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眼神惊恐地扫过楚颂谭冷峻的脸和谢君栾温润却深不可测的眼。
“说!”楚颂谭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震得裴太医浑身一哆嗦。
“是…是心气郁结、忧思劳神过甚所致!”裴太医几乎是喊了出来,声音带着破音的尖锐,“兼之…兼之气血双亏,元气受损!方才受惊,又感风寒,故而…故而脉象不稳!并无…并无其他…”他猛地将头磕在地上,“并无其他异象!只需…只需静心调养,按时用药,假以时日,必能…必能恢复!”
“并无其他异象”。
这六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中。
楚颂谭狭长的凤眸骤然眯起,那深潭般的眼底瞬间卷起惊涛骇浪!失望?不,那是一种被愚弄的暴怒!他花费无数心思,动用秘药,日夜“滋补”,等待的,绝不是这样一个轻飘飘的“气血双亏”!他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山岳般的压迫感,阴影完全笼罩了跪伏在地的太医,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气血双亏?元气受损?裴太医,你确定…诊清楚了?”
那“诊清楚”三字,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质疑。楚颂谭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几乎要将裴太医刺穿。
谢君栾脸上的温润笑意也终于淡去了几分。他微微蹙起眉,目光落在楚晏玉依旧紧闭双眼、脸色惨白如纸的脸上,又缓缓移向裴太医抖如筛糠的脊背。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像是在急速计算着什么。失望?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意外打乱棋局的审视。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裴太医,陛下龙体关乎国本,容不得半点差池。你…再仔细想想?”
裴太医伏在地上,抖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微…微臣…以…以项上人头担保!确…确无…确无其他异象!陛下…陛下乃…乃真龙之体,只是…只是连日操劳,又受惊吓…才…才…”
“够了!”楚晏玉猛地睁开眼!
那双桃花眼中,方才的脆弱、惊惶、屈辱,在听到“并无其他异象”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寒冰,轰然炸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燃起的、近乎疯狂的冰冷火焰!那火焰烧尽了一切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滔天的愤怒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剧烈,带倒了身下的锦凳。他无视了跪在地上的裴太医,无视了楚颂谭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暴怒目光,也无视了谢君栾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的探究眼神。他的目光,直直地、带着淬毒的恨意,射向楚颂谭!
“气血双亏?元气受损?”楚晏玉的声音不再清越,而是像砂砾摩擦般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嘲讽,在寂静的夜里尖锐地响起,“皇叔!这不正是拜您日日送来的‘滋补圣药’所赐吗?!”
他猛地抬起手臂,指向自己袖口那刺目的褐色药渍,指向这冰冷压抑的御花园,指向那深不见底的未央宫,最后,那根颤抖的手指,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直指楚颂谭的心口!
“还有你,谢相!”他猛地转向谢君栾,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将对方温润如玉的假面烧穿,“那未央宫里日夜不熄的依兰香!那无数道以‘江山为重’、‘龙体安康’为名的枷锁!这‘气血双亏’,这‘忧思劳神’,难道不正是你们!正是你们口口声声的‘忠君爱国’、‘为朕分忧’,一手造成的吗?!”
他胸膛剧烈起伏,单薄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摇晃,却像一柄终于出鞘的利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锋芒!那一直被压抑在帝王威仪和隐忍之下的滔天恨意与屈辱,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你们把朕当成什么?!一件器物?一个祭品?还是你们用来稳固权柄、延续所谓‘正统’血脉的工具?!”他嘶声质问,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在空旷的御花园里回荡,惊飞了栖息在暗处的寒鸦。“‘海棠未雨,梨花先雪’?好一个顺应天时!好一个蓄势待发!在你们眼里,朕这具身体,朕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就只剩下那一点‘生机’了吗?!”
“陛下!”楚颂谭脸色铁青,厉声喝止,试图用威压再次将他镇住。
“闭嘴!”楚晏玉猛地打断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桃花眼死死盯住楚颂谭,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挑衅,“皇叔!你不是想知道药效如何吗?朕告诉你!那药,苦得朕夜夜作呕!那香,熏得朕头晕目眩!你们加诸在朕身上的一切,都让朕恶心!恶心至极!”
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要远离什么肮脏之物,脚下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冰冷的梨树树干,大口喘着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方才爆发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虚弱的躯壳和依旧燃烧着愤怒的双眼。
“裴太医…”他喘息着,目光却如利刃般扫向地上抖成一团的太医,“朕问你,若…若朕从此断了那药,熄了那香…朕这‘气血双亏’、‘忧思劳神’…还能活多久?”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楚颂谭瞳孔骤缩,周身杀气瞬间暴涨!谢君栾温润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
裴太医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语无伦次:“陛…陛下!万万不可!龙体…龙体贵重…岂能…岂能…”
“说!”楚晏玉的声音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平静,却比嘶吼更令人心悸,“朕要听真话。”
裴太医面无人色,在楚颂谭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和楚晏玉那令人胆寒的逼视下,崩溃般哭喊出来:“若…若骤然断绝…恐…恐伤及根本…元气溃散…恐…恐有性命之虞啊陛下!”
“性命之虞…”楚晏玉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诡异,带着无尽的悲凉和一种近乎解脱的疯狂。他抬起头,望向头顶那轮被乌云遮蔽大半的冷月,又看向眼前两位脸色铁青的权臣。
“好啊…好一个‘性命之虞’…”他松开扶着树干的手,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月白龙袍上那刺目的药渍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一个狰狞的图腾。他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致艳丽却又冰冷绝望的笑容,那笑容映着天生绯红的眼尾,美得惊心动魄,也凄厉得令人心胆俱寒。
“皇叔,谢相,”他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梦呓,却又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你们听清楚了。朕的命,如今就系在那碗苦药和那炉毒香之上。你们若想朕活着…活到为你们诞下‘正统’的那一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楚颂谭紧握的拳头和谢君栾紧抿的唇,笑容愈发妖异冰冷。
“那就…看你们的手段了。”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眼,拖着虚浮踉跄的脚步,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傀儡,独自朝着未央宫那片灯火通明、却如同巨兽之口的宫殿走去。月光将他孤绝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单薄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深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只留下身后,一地死寂,与两个被这惊天爆发和玉石俱焚的宣言震得心神剧震、脸色阴沉如水的男人。
楚颂谭盯着那消失在宫门处的背影,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眼底翻涌着惊怒、挫败,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绝望笑容刺痛的心悸。
谢君栾则缓缓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戴上了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具。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被楚晏玉方才动作带落的、尚未绽放的梨花苞,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冰冷坚硬的外壳。他望着楚晏玉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那抹温润之下,是比寒冰更冷的算计和一丝被彻底点燃的、危险的兴趣。
“好一朵…带刺的海棠啊。”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唇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暴风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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