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归汜》松挽月

2、雪雨

　　柏舟接过矿石业一直很苦恼要怎么管理，他以前偷偷观察过家里的长辈们如何处理，最终他发现他们都有人帮忙，而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于是柏舟在大街上挑选帮手。
　　柏舟一眼就看中了江汜，他靠近江汜问他愿不愿意帮自己的忙。
　　江汜有些意外，他擦了擦自己满是水渍的双手有些窘迫的说：“我什么都不会，你确定？”
　　江汜也不知道是不是着急，他的耳朵已经红了。
　　柏舟的直觉告诉他江汜很聪明，说不定知道能帮助自己。
　　于是江汜就被柏舟带走，柏舟在家里收拾好自己要用的东西就和江汜出发出矿石场，柏舟其实可以不用亲临现场，但他烦透了家里的氛围于是一狠心把自己发配到矿石场里面。
　　来之前柏舟给江汜买了几件衣服，把江汜打扮的像模像样。

　　矿石场的账簿在柏舟案头堆成青灰色小山，他第三次将同一页算盘拨出不同结果时，柏舟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一声不吭。
　　窗外的梅枝突然轻叩窗棂，柏舟也不顾脸上还沾着墨水就抬头望向窗户。
　　“少爷，您把三月的运费重复计入成本了。”江汜的声音混着雪水浸梅的冷香飘过来，他指尖点着泛黄纸页上某处，袖口磨出的毛边蹭过柏舟手背。
　　柏舟触电般缩回手，柏舟也不知道怎么的江汜一靠近他自己就紧张得不行。
　　他盯着江汜修补过的袖口——江汜应该又去矿洞里巡查了一圈，前不久就有人反应那里面不安全，但派进去检查的人也没找到哪里受损了，于是江汜明天都去巡查争取找到。
　　“要不你帮我看看？”柏舟推开算盘，白瓷般的指节按在算珠凹陷处，“我老是算不对，我感觉我还是老老实实回去管理其他的算了。”
　　江汜正在研磨冻墨，闻言手腕悬停半空：“矿石场刚死了人，我还没找到哪里出了问题。”
　　江汜有些自责，他要是早些找出那些问题柏舟的处境应该就会轻松一点。
　　柏舟眉头紧皱着，“那我亲自去看看。”
　　窗棂突然灌进穿堂风，柏舟的羊毫笔滚落。两人同时俯身去接，江汜的短发轻轻扫过柏舟鼻尖，带着与外面梅花相似的味道。
　　柏舟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睫毛，那上面还凝着从矿洞带来的煤灰。
　　“当心！”
　　江汜突然揽住柏舟肩膀往后带。房梁积雪坠落窗外，砸碎在方才柏舟俯身的位置。
　　溅起的木头碎屑划伤了柏舟的侧脸，柏舟皱着眉头说：“这里的木料怎么这么差？谁购入的？”
　　江汜轻轻擦去柏舟脸颊的血丝，还好只是一点皮肉伤。
　　柏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正攥着江汜的衣服，他有些不好意思帮江汜整理被他拉乱的布料，“那个，你没事吧？”
　　跃动的火光里，江汜看见柏舟的耳尖比案上朱砂印泥还红。
　　柏舟有些不自然转过头说：“我要不现在去检查一下？说不定也是木料的问题……”
　　江汜扶着柏舟起身，“可以，不过我一定要陪你去。”
　　柏舟同意了，出门柏舟就找人去新购入一批木料，他要改善一下这里的环境。
　　寒风吹进骨子里柏舟裹紧了衣服，他天生畏寒，每到冬天就要了他命。
　　江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拿了一件衣服回来，他仔细给柏舟披好然后两人并肩前往矿洞。
　　来到矿洞入口，那深不见底的漆黑并没有驱退柏舟，他很平静接过矿工递来的马灯，玻璃罩上还沾着前日死难者的煤灰指印。
　　看见那些指印让柏舟心沉了下去，他不希望有人为了钱而献出生命。
　　“少爷先留在这里吧。”江汜突然横臂拦住他，“下面木架松动了。”
　　柏舟的靴尖已经碰到腐朽的枕木，闻言反而往前半步：“浪费时间，我命大不用担心我。”马灯晃动的光圈里，他看见江汜喉结滚动了一下，“跟上。”
　　黑暗像稠墨般漫上来。江汜走在前面，每隔十步就用粉笔在岩壁上画箭头。
　　柏舟紧紧盯着他后背渐渐渗开的汗渍，恍惚觉得那些白色印记是雪地里飘落的梅瓣。
　　江汜耳朵一动，一些细微的响声瞬间引起他的警觉。
　　江汜猛地转身将柏舟按在岩壁上。碎石擦着他们衣角落入深渊，回声持续了令人心慌的时长。柏舟的鼻尖抵着江汜锁骨，嗅到江汜身上的味道，梅花已经散去只剩下落雪的味道。
　　江汜身上的味道很神奇，他接触什么就会留下味道，无论多么难留下的味道都会被江汜带上。
　　“找到了。”
　　江汜的声音在洞穴里产生奇异的共鸣。他握着柏舟的手腕引向某处，岩层裂缝正渗出浑浊的液体，“顶板渗水没人发现？木撑都烂透了。”
　　柏舟的指尖触到湿滑的苔藓。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江汜的手第一次完整包裹住自己的手——粗糙的茧子磨着他腕间的皮肤。
　　柏舟默默缩回手时故意让指甲划过江汜掌心。
　　“那我叫人改善这里的结构，顺便加一些灯。”
　　江汜在黑暗里轻笑：“少爷还是那么善良，要是其他人恐怕只会在意更值钱的东西。”
　　柏舟把灯移到江汜的面前他终于看清那些嵌在煤层的石英晶簇。
　　无数晶体在灯光下闪着光，这种纯度的水晶足够让矿石场价值翻十倍，而现在它们正随着岩层裂缝不断扩大而剥落。
　　柏舟冷着脸说：“一定要加固这里，要赚钱就要保证安全，不然谁赶着来送死我就拿你出气。”
　　江汜拉起柏舟的手保证道：“一定。”
　　返程时暴雨突至。
　　江汜脱下外套撑在两人头顶，柏舟的西装裤还是被泥水浸透。
　　“抬脚。”江汜突然蹲下。
　　没等柏舟反应，那双能温热的手已经解开他沾满泥浆的鞋带。温热掌心托住他脚踝时，柏舟险些栽进雨幕里。
　　闪电照亮江汜低垂的眉眼。他正用内衫下摆擦拭柏舟小腿上的泥点，虔诚得像在对待神明。
　　柏舟突然伸手拂去他发间的水珠，江汜没有吭声只是擦去污泥后背着柏舟回去。
　　江汜偏过头。雨滴悬在他睫毛上，将坠未坠：“少爷，你可以使唤我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呢？”
　　简陋的板房里，炭盆噼啪作响。柏舟裹着江汜的备用衬衫看雨帘，身后传来研磨咖啡豆的声响。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时衣摆带翻了矮凳。
　　“你衣服还是湿的，脱下来吧，感冒就麻烦了……”
　　江汜沉默着往咖啡里加了三块方糖——那是柏舟在江家从不被允许的甜度。当他将陶杯递过来时，柏舟一把抓住江汜另一只手。
　　江汜稳住阵脚才没有让咖啡洒出来，江汜眼睛里一片温存，“或许我想先等一等？”
　　江汜用杯沿轻碰柏舟颤抖的指尖，“喝吧，我去换衣服。”
　　雨声渐歇时，柏舟在咖啡杯底发现张字条。江汜的字迹力透纸背——[感谢关心]。
　　傻子……
　　窗外，早开的梅枝探进窗框。柏舟把字条按在心口，那里跳动着比水晶矿更璀璨的秘密。
　　江汜就这样一直陪在柏舟身边，他把柏舟照顾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