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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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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清晨依旧裹挟着料峭寒意。五点十七分,教堂的钟声准时撕裂薄雾,青铜震颤的嗡鸣掠过沉睡的黑麦田,惊起沼泽边缘栖息的白鹭。晨露在草叶尖凝成水晶棺椁,倒映着铅灰色的云层——尽管时令已是四月,黑湖镇的天空总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连阳光都带着防腐液的刺鼻气味。
胡晓苒蜷缩在钟楼阴影里数着钟声,黑袍下摆沾着昨夜翻墙时勾到的荆棘刺。他盯着自己套着唱诗班白袍的小腿,布料上绣着的金线十字架在露水浸泡下泛着绿锈。十二声钟响落定的刹那,镇东头传来第一声羊咩,紧接着是木桶滚过石板路的轱辘声,然后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镇民们正结伴走向教堂,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的提线木偶。
“Angle,你应该祷告了。”约翰神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蜂蜜般黏稠的语调。胡晓苒猛地转身,看见金发神父正倚着门廊石柱,左手捧着烫金圣经,右手抚摸着怀中小羊油亮的黑色卷毛。那只名叫“该隐”的羔羊用湿漉漉的鼻子蹭着神父的银十字架,羊蹄上沾着新鲜的泥点,胡晓苒认出那是黑湖岸边特有的青灰色淤泥。
“我叫胡晓苒。”男孩皱起鼻子,将沾着草屑的黑色刘海捋到脑后。他的普通话带着江南水乡的软糯尾音,与这个充斥着粗粝辅音的英国小镇格格不入。七年前在西湖边晨跑时失足落水,再睁眼就成了襁褓中的弃婴,被约翰在教堂台阶上捡到。镇上的人都说这东方男孩是上帝送来的礼物,但胡晓苒更愿意相信自己是掉进了某种恶性无限循环游戏。
"而且我很难相信上帝,信仰又不是松饼,放烤箱里烤烤就能膨胀起来。"只到神父小腿的男孩穿着雪白唱诗袍,双手叉腰时衣摆扬起小幅度的褶皱,"每天祷告也不行。"
青年神父忍俊不禁地眨了眨眼,长睫毛在眼睑投下扇形阴影:"当然,我的小哲学家。不过今天我们得想办法让镇民多捐些奉献款。"
"那我就更不该出现了。"胡晓苒夸张地耸肩,白袍下摆扫过沾着露水的石阶,"他们更喜欢你这张天使脸蛋。还有他们带来的那些双胞胎,看人的眼神活像在挑圣诞节要烤的火鸡。"
这个名叫赫卡忒之息的小镇确实诡异。每家每户都有一对双胞胎姐弟。最诡异的是他们竟长得一模一样——同样的雀斑位置,同样的发色瞳色,连笑起来左边嘴角的梨涡都分毫不差。这简直违背人类常识,就像有人拿复印机批量生产的孩子。胡晓苒望着晨雾中走来的镇民,忽然想起上周失踪的那个外乡商人。
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曾试图对他暴露□□,结果被他用圣水盆砸破了头。严格来说,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具温热尚在的尸体——从城里来的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被一对双胞胎扒掉衣服,拿着锈迹斑斑的小刀切割捣碎他的器官,混着羊胎盘缝进掏空内脏却莫名鼓起的肚腩里。女孩按住男人的肩膀,男孩专注地缝合,两人脸上是外科医生般的冷漠,完事拖着尸体扔进泛着墨绿色泡沫的湖里。那熟练的手法,显然不是第一次。
这让他想起镇上夜晚常传来的凄厉惨叫,第二天镇民们来教堂时总脸色惨白,甚至有人双腿颤抖得需要搀扶。而那些大人,没有一个敢拒绝双胞胎的要求。
拒绝的下场他亲眼见过。上周有个男人不肯给双胞胎买限量版玩具车,当晚就被拖进谷仓。胡晓苒透过木板缝隙看到,双胞胎将男人的裤子褪至膝盖,在无麻醉的情况下解剖了他的□□,剔除□□后又草草缝合。男人痛得像被扔进滚水里的虾米,哀求声撕破夜空,而那对孩子始终冷眼旁观,最后竟同时露出诡异的微笑,像两朵在血泊里绽放的铃兰。
不过今天,先镇民一步打破宁静的是引擎的轰鸣。一辆警车碾过晨雾驶来,在教堂门前的老槐树下急刹。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推开车门,带对讲机和执法仪的那个年少老成,眉头紧锁得能夹死蚊子;另一个却漫不经心左顾右盼,贴头皮的金色卷发像顶了一脑袋向日葵籽,配上娃娃脸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胡晓苒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暗忖:替死鬼。这明显是个刚调来的菜鸟,对这个镇的了解约等于零,不然不会有这么轻松的神情。他视线转向另一个脸色凝重的警员,不屑地撇撇嘴——嘿,起码和这位衰仔一样,都是被推来送死的。
"约翰神父,我们接到了来自死者的报警电话。"老成的警员压低声音,喉结在紧绷的皮肤下滚动,"这已经是第三起了...他们都在这个镇上失踪。"
黑袍神父捧圣经的手指关节泛白,低垂眼眸在胸前划十字,拉丁文的祷词像漏风的风箱。胡晓苒却突然从袍子里掏出一打十字架——塑料的,上面还粘着昨晚没洗干净的丙烯颜料。
"噢,愿主保佑你们!"他像献宝似的捧到警员眼前,小脸上堆起标准的营业笑容,"开过光的十字架,保佑职场顺利,还能防小人哦!"
没错,如果说那个菜鸟是被坑的,那这位衰仔就是被排挤来的。没人想接这个镇子的案子,除了不知情的外乡人...和那些作死的蠢蛋。上批来的是群跨性别者,非要给镇民讲性别流动理论,结果十二个里活了一个,十一个因为"鸡儿没切干净"死了——严格说是被双胞胎切下来当祭品了。唯一活下来的那个是整形医生,自己把活儿做得干净,现在整天抱着羊头骨在镇口念叨"我是完美的容器"。
"警官大人,我们的十字架很灵的!"胡晓苒把塑料十字架往警员手里塞,"还可以送给您的同事们!"心里却偷乐:等你们知道这是用教堂募捐箱里的钱买的义乌批发货,表情一定很精彩。
年长警员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推销哽住,半晌才扯下一个十字架缠绕在手腕。胡晓苒眼睛一亮,小手已经神速地接住对方递来的钞票,叠成小方块塞进白袍暗袋。
"这位警官呢?"他转向金发菜鸟,声音甜得发腻,"我们还有圣水,上帝开过光的嗷!"
菜鸟警员动摇了。胡晓苒精准捕捉到对方眼中的挣扎——这身体的杀伤力他最清楚:大眼睛长睫毛,笑起来脸颊有梨涡,活像橱窗里会眨眼的洋娃娃。果然,对方掏出钱包时还在嘟囔:"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买..."
"听好了男孩,"绿眼睛的警员把十字架挂脖子上,链子勒出红痕,"如果没用我会来找你。你应该附赠祷告...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小孩买宗教用品。"
胡晓苒才不管他怎么想,反正钞票到手最开心。"当然警官大人,祷告服务全年无休!"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现在捐款可以附赠一年的祷告,我们教堂的牧师很专业的。"
接下来可是要让他们给教堂捐款啊!
黑袍神父的肩膀可疑地颤抖着,在接触到胡晓苒警告的视线后,立刻板起脸:"是的,我们教堂的牧师是位虔诚的信徒。"
装都不装了!胡晓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教堂就他们两个人!笑个屁啊!但脸上依旧笑得像颗沾糖霜的草莓:"两位警官,这个镇上没有比我们更专业的了!"——因为这个镇上就我们一个教堂。
这时,教堂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个颚骨瘦削的男人走进来,灰蒙蒙的眼睛瞎掉了一只,另一只浑浊的眼珠像蒙着雾的玻璃球。两个双胞胎跟在他身后,穿着和胡晓苒同款的白袍,直勾勾的视线像两把冰锥。
褐色短发的男孩牵着褐色卷发的女孩,脸上有对称的雀斑,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异口同声:"替祂向上帝问好,约翰。"声音像两滴水落进同一个杯子。
黑袍神父躬身亲吻双胞胎的额头,动作虔诚得像在触碰圣物:"替我向祂问好,杰姆、蕾拉。"然后他的视线转向胡晓苒,递去一个"快去"的眼神。
只见刚才还一脸苦瓜相的男孩瞬间切换表情,像按了开关似的绽开热情笑容,张开双臂扑过去:"嗨,杰姆、蕾拉!替我向祂问好!"
两个双胞胎纹丝不动,苍蓝到诡异的眼睛凝视着他,像在看块会喘气的大理石。胡晓苒的胳膊僵在半空,维持了三秒热情拥抱的姿势后泄气了,垮下肩膀换上苦瓜脸,不情不愿地凑过去亲吻他们的脸颊。
"...早上好,杰姆、蕾拉。"声音有气无力。
双胞胎这才冷漠地移开视线,异口同声:"早上好,Angle。"
胡晓苒表面乖巧站着,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他妈的不想亲啊!一想到待会儿还要和二十多对双胞胎贴脸,他就觉得自己像块被苍蝇轮流落脚的奶油蛋糕。
他悄摸摸退到警员身后,发现两个警察都绷紧了身体。年长的手按在枪套上,年轻的则瞪大绿眼睛,金色卷发下的脸毫无血色。胡晓苒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不知何时,教堂长椅上已坐满了人,每对双胞胎都穿着白袍,像两排整齐的白色棋子,正用同样的眼神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