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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恩怨 ...

  •   裴殊回到自己和师父的住处,还带着鱼如风。哦,现在是他们三个的住处了。

      她被裴无咎领着,看着那孩子撒开了师父的手,兴冲冲在养了花草里的院子跑,这边戳戳,那边揪揪。

      碰掉了园边的两片叶子。

      裴殊跟裴无咎牵着的手紧了些,她眉头皱着,目送鱼如风冲进了屋。

      “慢点跑。”拉着她的人说。

      她抬头,看见她师父望着窜进屋里的那道身影笑,笑容熟悉,以前是对着她笑的。

      他不是她的师父了。

      裴殊平展眉心,用了些力气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此时夜黑,虽说之前新修了山头的小路,可刚修好的路总归是不好走,裴无咎牵着裴殊的手便紧,慢慢引着她走。

      裴殊当然不需要,只是她能感受到对方的用意,便顺着他来,也捏得紧了些。

      所以这会她要抽手,裴无咎下意识抓回她,直到发现她努力在用力后,垂头松开。

      还以为裴殊回来开心,和那孩子一样想到处溜达溜达,裴无咎便拍了拍她的后背,笑:“去吧,看路。”

      裴殊被他往前推了半步,回头深深看他,像是在看他这一年发生了什么变化。

      蟋蟀在叫,草木被山间的风拍着。

      裴无咎和裴殊无声对望,疑惑着,慢慢蹲下来,问她:“怎么了?不认得我了?”

      “裴无咎。”她叫。

      得到一个脑瓜崩。

      “没大没小,我是你师父。”裴无咎蹲着,手搭在膝盖上,仰头看着她,笑得宠溺。

      裴殊嘴唇嚅嗫,转头走了。

      “嘿,小丫头片子……”后面的人轻笑。

      裴殊扯了扯嘴角,她发现她还是喜欢师父这个人,至于另一个,讨厌。

      屋里传来一阵攀爬跑跳的声,裴殊推门进去,见到鱼如风站在床沿,去拿高柜上的剑托。

      她开口:“放下。”

      鱼如风伸手的动作停下,回头看她,莫名其妙:“为什么?这是你的么?”

      “我的,你进的屋子,踩的床,扶的柜子,都是我的。”裴殊走进来。

      她的态度不冷不热,鱼如风也不是傻子,知道她对他的敌意,可他聪明,还能感受灵气,就算在村子里和一堆乞儿在一块时都是孩子王,这会更不会怕一个比他小的普通人。

      他也理解错了裴殊的意思,站在床边叉着腰,“小师妹,外面那个现在也是我的师父,这里也就是我家,可不是你的喽。”

      以前村里的小孩子总因为爹娘不在家就哭,往往他再一说你娘不要你了,就哭得更凶,没出息。

      他觉得自己的说法也能给这小姑娘惹哭。

      但裴殊就是随便扫了他一眼,关上门,往这边走:“没有行拜师礼,不能乱叫。”

      鱼如风没料到想象中的样子,还被轻易噎了一下,有点难堪,转过身“切”了句,继续去拿那剑托。

      “那也和你没关系,你又不能修炼,剑以后我有,这剑托当然也是我的。”

      他边够边说:“你就当我师妹,我以后保护你。”

      裴殊走到柜子边,看他努力的样子,仰头。

      抬脚用力踹了下这柜子。

      柜子并没有贴紧墙壁,她一脚下去,柜子霎时摇晃撞上墙,鱼如风倾斜的身体也摇,扶着的那块抽屉被他拽了出来,当啷掉在地上,而自己重心一歪,直接摔到地面那抽屉上。

      碰撞声和痛喊忽略不计,裴殊往后移了一步,躲掉柜子上砸下来的剑托。

      这铁疙瘩不巧,只砸在鱼如风手边。

      这孩子仅是摔了个惨烈。

      她略微遗憾地去把那剑托抱在怀里:“我有手有脚,何须你保护。”

      “这是我的。”

      这边动静大,远在山另一处开荒的裴无咎瞬间感受到,两步冲来打开门。

      鱼如风摔下来被那抽屉咯到肚子,疼是肯定疼,见门口来人了,便也忍不住,嗷的一嗓子嚎出来,就开始哭。

      裴无咎视野里瞅见个站的裴殊和痛哭的鱼如风,当然下意识去拯救可怜的那个,将人抱起来赶紧检查,幸好没什么大碍,这才转开眼睛去看。

      这柜子怎么歪了,这抽屉里东西怎么落一地。

      他去看唯一清醒着的裴殊。

      “刚才怎么了?”

      裴殊组织语言的时间,就让鱼如风抢答了:“她!她把我弄倒了!”

      裴无咎满脑袋麻线缠成死结:“你这么大块,怎么让她把你弄倒的?”

      鱼如风正是疼得时候,好不容易得个人心疼,忙着哭呢,哪能说个所以然。

      裴殊便自觉给他解释:“他在床边去拿这个,我踢一脚柜子他就下来了。”

      她指指怀里的剑托。

      裴无咎更加头大,迷惑道:“好好的踢柜子干嘛呢。”

      “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也不能这样做,之前不是给你讲过……”

      “我知道,但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他住我的屋子,踩我的床。”

      抢我的师父。

      裴殊盯着他,半点没觉得有问题。

      这么一说,裴无咎怀里那嚎叫更大了。

      他分出神哄哄,又看裴殊,板着脸说:“若你不喜欢,大可以和我说,而且你们本就不可能住在一起。”

      裴殊知道他心里事多杂乱,也不想给他添麻烦了,把剑托抱着往门外挪,“不可能。”

      “你只会说不碍事,习惯就好了——不然就不会领他回来。”

      她执拗地抱着那快和自己一样长的东西,一点都不留恋地往外走,话里轻而易举地拆穿了裴无咎自己都没察觉的心思。

      是了,他这会的好说话仅仅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如果没出事,裴殊就是那样安安分分地来找他说自己不愿意有个师兄,他大概也会劝:你们可以试试相处,说不定就喜欢了呢。

      可裴殊为什么叫裴殊。

      他起名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么。

      裴无咎头一次觉得,自己在世上活了百年,也只是对修炼之事研究颇深而已。

      遇见裴殊短短的时日,他犯了两次错。

      他拍了拍头,抱着鱼如风起身,怀里这孩子看见裴殊走了,也慢慢疼过了劲,哭声歇下来,抹抹眼泪问他:“师父从前教导师妹一定很辛苦。”

      裴无咎:……

      “她很乖。辛苦一点也是正常的,我离家太久了。”

      “是我给师父添麻烦了。”鱼如风也算摸爬滚打,知道讨巧谁对自己有好处,尽可能的卖乖。

      裴无咎却依然带着他离开了这座山,去了之前姜顺的园子,经历一番哄劝,告诉他没有拜师做个露水师徒的事情,这山头还有别的师父可选,你根基很好,一定有人抢着要。

      刚好那会桃幺出关,季向云主持弟子拜师的事宜。

      经裴无咎的提醒,边上几个长老都作势抢着要鱼如风师父资格,为了安抚孩子的自尊心。

      鱼如风到底小,伤心和骄傲就那么几刻的事,选了个最好看的桃幺长老,顿时觉得自己又上一层楼,仅是对于在裴殊那吃的瘪,稍有介怀。

      但不少人都在旁边给他念叨,说裴殊情况不同,她没人要,只有裴师叔不嫌麻烦教她,不像你,裴师叔肯定也是舍不得的云云。

      鱼如风就有点升天,加上他和桃幺等弟子一同修行,驱使灵力,马上信心倍增,拉着一帮弟子,专门挑了个裴无咎不在的时候要去山上看望裴师叔。

      裴殊当时已经对自家师父不爱待山上这件事有了实感,他爱往出溜,她就自觉听话,在他开出来的地里种各种东西,把屋里屋外收拾干净。

      反正只需要等他回来给她做吃的就好。

      然后那天晚上,饭没等到,等到一堆踢山门的萝卜。

      她:……

      咱就是说能不能找点事干?

      那群萝卜穿着离阳特别做的弟子服,对着她一个穿裴无咎边角料压出来的奇怪花色,像是名门正派打击盗版小团体似的。

      尤其裴殊还一身土——刚从地里拔蚂蚱玩的。

      两者碰面,头领例行放狠话,讲得全是上课所学的拼凑出来的大道理,让裴殊一个白眼击溃。

      矛盾一触即发。

      裴殊其实连他们长得什么样都没认清,只感受到一股一股的恶意,冲过来,要压死她。

      于是对方干什么她不在乎,只要先弄死他们,就没事了。

      各位弟子掌握灵力的使用还不全面,砰了啪了,被裴殊乱窜的动作搞得打坏一众花草。

      而那边裴殊像个炮仗,直冲冲去鱼如风那几个弟子那,张嘴就咬。

      就像最开始那样,凭借原始的本能。

      后来发生了什么谁记得呢,不过就是各位的师父回来了,批评教育,恶意充斥她全身,然后她被带到了戒律堂,跪着,倔犟抬起一张脸。

      面前就是裴无咎。

      她这才知道鱼如风他们差点死了。

      差点……修仙的就是厉害。

      她捏了捏拳头,为什么她不行。

      “裴殊,”裴无咎喊她,她应,再去看他,叫:“师父。”

      “我们最开始说的什么?”裴无咎背着手,头一次面对她站得很直,没有半点迁就。

      视线里是裴无咎高挺鼻梁侧下投出的阴影。

      裴殊看看他,余光清晰些,注意到两边坐着的各位长老,还有几个弟子。

      “要听话,不能伤人。”裴殊回答。

      “离阳规矩是什么?”他又问。

      裴殊老老实实背,说话时,目光黏在裴无咎身上。

      看他皱紧的眉,紧抿的唇角,从上到下紧绷着的身体,随着她的背诵慢慢放缓,最后硬声变轻:“所以知道错了吗。”

      裴殊点头:“我不该还手。”

      “啧。”裴无咎点了下她脑门,“行事要有分寸,你大可以跑,跑来找我,师父给你打回去。”

      “咳!”隐藏在暗处的几人起此彼伏。

      裴无咎又站直回去,再垂眼看裴殊,后者身上的刺在他这动作后缓慢蜷缩回去,这次停顿了许久,点头:“知错了。”

      “真知假知。”

      裴殊不说话,裴无咎又问了一遍,她才点头,不看他。

      裴无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了解她了,这么两句,就知道她估计糊里糊涂。

      但教人学事需要慢慢来,强掰易折,而就这件事,裴殊确实不对。

      哪处都有规矩,裴殊得守,裴无咎也得守,惩罚是躲不掉的。

      裴无咎看着眼前跪得笔直的小裴殊,她不声不响,他不在的时候,就一个人将山头整理的漂亮干净。

      他心里难得的,涌出一股不忍。

      归根结底,是他不对。

      戒律堂烛火幽幽地晃,将裴无咎勒紧的侧脸勾出来。

      噼啪噼啪,烛身渐短。

      裴殊草黄色衣裳被映衬得时亮时暗,衣摆被蹭了一下,是她向前伸出手,拾起面前的鞭子,呈上去。

      “师父,我知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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