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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神塔(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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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没去天堂,再睁眼时,面前依然是斧头硕大的脑袋。好在吉尔提也还活着,艰难地同我对视一眼。
岩浆之上卷过一阵罡风,死神踏海而来。
斧头阴森道:“你果然沉睡了,让我猜猜,谁是你的唤醒者?”
死神不语,黑袍猎猎。
斧头见此怒目横视,威胁道:“不管是谁,总该是二者其一,我要是不想再次沉睡过去,交出死神之眼!”
“死神之眼对于我们的传送,是消耗品,我跟你说过,可你到现在依然没听进去。”
“那又如何!你能沉睡,可我们只能在这地方醉生梦死!”斧头更用力地捏紧了我的脖子,“你给不给?”
窒息感要淹没我,我徒劳地拍打着斧头的小臂,希望能得一丝喘息。吉尔提没顾上自己,蹬踢着脚尖能救下我,无济于事。
死神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斧头像是听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冷笑一声:“你如果能杀死我,我早不在了吧?又不是没尝试过,可事实证明,我们能带给对方的,只有伤害,没有死亡。”
斧头言语间背后咔咔作响,披身的衣物被什么东西顶得膨胀起来,最后被撕裂,伸出两条新的手来,它们精瘦,小臂远远长于大臂,像蜘蛛的脚,却十分有力,挥舞着两把斧头,蓄势待发。
只见斧头迅雷般闪现至死神面前,斧锋呼啸着砍向后者,却只留下一道残影。
接下来,我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呼啸声,钢铁碰撞声,岩浆带来的热浪,划破脸颊的碎石,使徒的呐喊与惨叫,都成了我闭死双眼后对世界的唯几感受。
这一场战争,终止于一把利刃。
所有人都停止了厮杀,所有人静闭着注视我,而我慢慢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把镰刀,它划开了斧头的脖颈,斧头瞪成铜铃的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
场景倒放,加速,停止。
回到我刚进入白幕念出誓言的瞬间。
惨白之下凝聚出一股黑雾,一片比黑雾更深不可见的衣角慢慢显形,随后是骨白的骷髅手,黑披风。
和一把镰刀。
死神破棺而出。
我毫不犹豫道:“请救救我和姐姐!”
祂看向我:“为何?”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计划,但你无疑希望统一神域,”我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说出,如果之前只是猜测,在见到死神的第一眼,猜测便成了事实,“凭实力,你完全可以赢过那些主神,可你为什么没有动手,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杀不了祂们,或是不能杀,杀目的死亡证实了我的猜想,你只能在其重伤之后再动手,换言之,你需要我的帮助。”
“错。”
我一惊,哪里不对?
只听祂继续道:“我并非只能在祂们重伤后才能杀死,更准确的说法是,我只能损伤他们一般的生命,这是‘法则’,有一点你是对的,我需要你的帮助。杀死斧头。”
我笑了:“我将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现在,我微笑着看着斧头拼劲最后的力气咒骂我却无济于事,看着这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最后,使徒们四处逃窜。
吉尔提抱着我痛声大哭。
我回抱着她,默默流泪。
死神说,我杀死斧头,祂可以让我离开神域,哪怕已经成为了祂的使徒。
我问,吉尔提怎么办?
死神沉吟片刻,二选一。
吉尔提猛摇我:“你在想什么?”
她很兴奋地说道:“你见过死神了,而且已经成为了使徒,只要稍微借用一下死神之眼,我们就能回家了!”
吉尔提随即又忧虑起来:“不过,死神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帮我们呢?得拿出些筹码,或者偷摸着……”
“姐姐,”我打断吉尔提,“我有办法的,别担心。”
我拉着她起来,一瘸一拐走到死神面前。
最后一场交易,开神域。
九层高塔自下而上层层断裂,坍塌,似乎从中间劈下一刀,无数巨石雨水般砸在我的周围,却因死神的保护没有砸中我。
如此雷鸣浩劫持续了约莫半小时,等我再仰天看去时,封顶的不是第九层天空,而是久违的海水,鱼群游弋,负载神域的鲸落不觉间来到了浅海区。
我看见了阳光,还有海鸥。
或者说,自由。
它离我那么近。
吉尔提悄悄地捏紧了我的手:“你是怎么说服死神开塔的?”
我痴迷地看着海面上的一切,只道:“没怎么说。”
吉尔提似乎察觉到我的敷衍,没继续追问了。
那么近,却那么远。
这场交易中,我选择了吉尔提。
说来可笑,我的自私,在家人面前不值一提。
我轻轻抱了抱吉尔提:“姐姐,替我自由。”
死神惊讶于我的选择,没有多问,只点点头,正挥手驱散白幕时,我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让父亲、母亲,还有吉尔提忘记我吧。
忘记我便远离了痛苦。
死神沉默,道,好。
神塔大开,我给了吉尔提一记手刀,她昏睡过去,被一个大型气泡拢起,慢慢漂浮向海面。
时间开始流动,游轮上的忙碌起来,呼救、捕捞,痛哭,吉尔提被打捞上去,呛了两口水。
母亲扑上去死死抱住吉尔提,四十多岁的人了哭得像一个孩子一样,吉尔提也慢慢苏醒,看见母亲,也跟着哭成了一片,母亲问,吉尔提却说除了一片黑,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没有观望很久,神塔在下坠,封闭,我靠着仅剩的时间,看到父亲给吉尔提披上了一张毯子,母亲搀扶着她回到房间,关切地问,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呢,还好捞上来了……
到此结束。
我闭上了眼。
我在神塔的日子,紧锣密鼓地铺张着,借着神塔内唯一的九层使徒身份,我助死神杀了四、五层主神,上三层因神力不足为道则视为收归。
神域统一,满目疮痍,百废待兴。
我将使徒聚拢起来,按着人类社会的制度继续分工,生产,免受了些折磨之苦。
威望也水涨船高。
我其实不是在帮他们,我只是闲。
很显然,等我忙完这一切之后,不出意外地冷清了下来。
我常常游走于神塔,早上去第二层照照镜子,或者去第一层玩牌,实在太安静了。
于是我趁着死神不注意,偷偷地溜到死神之眼前,看着吉尔提在做什么。
她有时在浇花,有时在画画,有时在弹钢琴,有时也会睡懒觉。或许按照我所想,她失去记忆之后可以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但事实是,她更多的时间,是在发呆,或者砸东西。
还有整晚整晚的噩梦。
吉尔提生病了。
父亲请的医生也没能看好她。
我向死神提出能否再开一次塔,我想去照顾吉尔提,只要等她病好了我就回来。
可死神驳回了我的请求。
我不得不另谋它法。
斧头的能力是将东西一分为二,无论是实体,还是概念。
我犹豫了很久。
最终。
我砍向了我的灵魂。
多才多艺的、善良的、天真的、无邪的、友爱的,被我送到了姐姐身边。那是我灵魂中占比不多的一部分。
而恶毒的、自私的、善妒的、利己的、阴狠的那一部分,被我流放到了神塔。
自此,我被一分为二。
虽然我始终也没能想起,最初,我是怎么流落神塔的。现在,我也忘了,自己已经被斧头砍了一刀。
毕竟死神哪怕意识到了,祂却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告诉我,活人,是看不见灵魂的。
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吉尔提砸东西的频率降低了,也没有了整晚整晚的噩梦。那部分灵魂,或许真的把吉尔提照顾得很好。
我慢慢地忘却了这件事。
留在神塔的我,恶毒、自私、善妒且阴狠,我慢慢地,想回家。
死神告诉我,可以回去,以灵魂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