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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行迈靡靡(1) ...

  •   景平三十六年六月廿七,帝王任命黍离为禁军统领,执掌京都禁卫。

      次日,黍离率兵直闯官员府邸,携天子令抄家流放,京都一众权贵人心惶惶,闭门不出,街市一时萧索,只剩下时而穿透朱门影壁传进深宅的沉重马蹄声响。

      第三日,穗宜软磨硬泡地把小姐妹生拉硬拽上了街。

      偌大的朱雀街空空荡荡,昔日的摊贩均不见踪影,好在街边的铺子还敞着门,多少留下几分生机。

      路上随时都可能有禁军经过,马车太过招摇,她们未带任何侍从独自走在街边,周粟跟在穗宜身后绞手帕,心有余悸:“那户部侍郎家正对着我们宅子,我那天亲眼看着禁军闯进去……穗穗,要不我们还是避避风头?大不了过几日把留香斋的厨子直接请到程家来再给你做荷花酥。”

      “这时令是最好的,过几日便不新鲜了,”穗宜执拗地摇摇头,转过身握着她的手,轻拍安抚,“怕什么呀,他们惩的都是贪官,你爹最是清正,这刀上的血如何也溅不到我们身上。”

      穗宜目光诚挚,她生得一张娃娃脸,琥珀色杏眼纯澈,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倒是看得周粟恨铁不成钢,反手抓紧她双手:“傻穗穗,我担心的是你呀。虽说程家未有人在朝堂,但那人毕竟……何况你家世代从商,财富滔天,若是他公报私仇又为你家金银而来那可怎么办,而且我听说圣……唔!”

      穗宜神色微变,强硬地抽出手,食指抵在她唇上:“好啦,是祸躲不过,吃荷花酥去,过了晌午留香斋要打烊了。”

      周粟的眼睛还在叹,见她认真,也只好点点头,跟她沿着朱雀街慢悠悠地往前去。

      安抚了周粟,穗宜却是显得心不在意,指尖有意无意勾着衣袖摩挲。

      黍离。

      这个名字在这数年里听得太过熟稔,对那张脸她却仍旧陌生。

      上次见面已经是在六年前。

      此前她们程家产业多在江南,直到她爹继位家主后才搬到京都。京都势力纵横鱼龙混杂,程云山来到京都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掷千金给穗宜寻合适的家奴护卫。

      重金砸下去,数十身手不错的少年最终聚在了程家别院中,穗宜和父母坐在高位,听母亲在她耳朵边温声细语:“先前你阿爹已经筛过一遭,挑了些模样端正的,你再瞧瞧可有哪个不喜欢,都留在家中也无妨。”

      她顺势靠在母亲怀里,看着阶下列着的人,轻轻摇了摇头:“太多了。”

      院中侍候她的人本就不在少数,再多来些,怕是都没处下脚了。

      周璟失笑,拢住女儿道:“那便挑几个喜欢的。”

      穗宜想了想,坐正身子,从头上随手拔了支金钗扔进人群中。在院中骚乱的前一秒,是尚且年幼的小姑娘浅淡到漠然的声音:“抢到它的人,留下。”

      起初只是哄抢,有几个人被推倒在地;然后变成了撕扯,抓到的人紧攥着那只金钗将身体蜷缩起来,承受着旁人的拉拽,像滚成一团的蚂蚁。

      穗宜兴致缺缺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蚂蚁团最外围的一个少年忽然起身,离开了人群,走向守在四角的侍卫,猛地拔出他们身上的剑。

      在主人家的默许下,院中血色直到几场大雨之后才褪尽。

      那天日暮时天边烧着红霞——穗宜记得格外清楚——最后一个站在场上的少年人抓着沾满血的刀跪在她面前,手中金钗熠熠,不见半分脏污。

      他抬起头,那张脸在穗宜的记忆里已经模糊,只剩一双眼,暗蓝的眼,像是咬住猎物的狼犬。

      “穗穗,穗穗?”

      “啊……!”猛地被周粟的轻呼唤回神,顺心口的换做了穗宜,似嗔似怨地瞥了身旁的人一眼,“怎么了?”

      “嘘,嘘……”周粟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拽着她往街边铺子躲了躲,指尖点点耳朵。

      穗宜困惑地歪歪脑袋,学着她的模样竖起耳朵听,片刻后在骤静的风声中,从长街另一侧听来了铁骑声响。

      马蹄声如山倾,猛地朝她们涌过来,身旁本就不算热闹的铺子更静了,众人皆是屏息。周粟接下来说的话被淹没在涌动的吵杂声中,穗宜也顾不上去仔细听,指尖蓦地涌上一阵颤意,逐渐蔓延至心口天灵。

      朱雀街在这一刻起了烈风,玄衣铁甲的禁卫策马从空荡的大路中央穿过,只是无人在意走在路边的两个姑娘。穗宜怔怔地看着,不曾在那片片银甲中寻到可能熟悉的身影,那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战栗也终于随着渐远的声响淡去,直到骑兵群末端扬起的风沙迷了她的眼。

      京都肃穆,何时有这等沙尘飞扬的时候。

      穗宜回神,边腹诽着边用衣袖掩面,敛着眸子想要将随身带着的帕子摸索出来。只是在视野中好容易瞧见那雪白绣帕的一角,还未曾抓稳,它便散在了大路上。

      雪白的帕子在风中翻飞如蝴蝶,顷刻间便飞远,落到街市的另一侧,随着渐停的风慢悠悠打着旋坠下。

      那张帕子上绣着她的名字,若是被有心人拿了去还是不小的麻烦。

      穗宜闷闷地叹口气,将胳膊往下放了放,露出眼去瞧离开的禁军,正准备迈过大路去拾帕子,才没几步便又有一声马蹄嘶鸣自身后传来。

      “穗穗,小心!”

      周粟紧张的声音从原地传来,穗宜扭过头,高大到足够遮住她眼中天光的汗血马自长街的另一头出现,直朝她飞奔过来。双脚在紧张下被钉死在原地,穗宜动弹不得,听着耳边的风声再度呼啸——

      “吁——”

      好在,马蹄真正朝着她踏下来之前,那马背上的人终于一鞭子甩向身后,烈马嘶鸣着扬起前蹄,堪堪在她咫尺停步。

      鼓噪的心跳声中,马上的人抓着缰绳小心让马头转了圈,稍离她远些,跃下。

      那身银甲带着金光,其中嵌了金丝,勾出禁军统领独有的纹路。头上的金盔被修长有力的手摘下,那人偏过头,露出一双幽蓝的眼。

      记忆中模糊的少年面庞在这一刻忽然与面前这张骨相出众的脸相合。

      六年前,黍离的模样还尚且稚嫩。

      为人奴仆这等事说出去到底难看,那日走到最后,站在她面前的少年人多是些流民乞儿,只想要向主家讨口饭吃,他们便也不必忧心怎么处理血肉横飞的尸体,随手往乱葬岗一扔便是。

      那日为了让穗宜能仔细择选,程云山在将人带到别院之前有意命家仆将这群半大少年仔仔细细地梳洗了一通,穿上干净的布衣。

      等到日暮,跪在那里的黍离身上虽沾了血,但那张脸还是能看出白净的底,细腻得不似乞儿。他这副模样本是最讨主人家喜欢的,奈何一身气息实在阴郁,穗宜把他在身侧留了几日便觉得心烦,之后随口将人打发到了院中去做些杂役的活计。

      只是他的模样在一众家仆里还是太过出众,经过院中时穗宜也总能有意无意瞧见他忙碌的身影,或远或近,幽蓝的眼在自己眼前晃啊晃,瘦削的脸带着病态的白。

      那双眼常年低垂着,只有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才会绽出莫名光彩——分明是奴仆,为数不多仰起头的时候竟是在直视主人家。

      也是穗宜那个时候年岁尚浅,无心去理会这样的大逆不道,轻轻一扫便瞥过眼,继续专心自己想要做的事,也未曾

      而眼下,那个阴郁的少年早已比她高了许多许多,纤瘦的身形长开,肩宽腰窄,气场迫人,幽蓝瞳眸盯着她的时候只剩下漠然,盯得穗宜指尖忍不住蜷了下。

      他看上去,似乎并未认出她。

      “穗宜小姐。”

      ——那个念头才在脑海中闪过一瞬,黍离便开了口,声音温和平静。

      还是旧时的称呼。

      昔日襁褓中她父母为她取名的时候说这名字正好,“穗宜”“遂意”,多一个字便要显得冗余,于是一直未曾将姓落下,家中奴仆也同样以她名字作称。

      只是如今,俯视的人从她换成了他,这个称呼便多少显出几分讽刺来。

      穗宜不动声色地扯扯唇角,还胡思乱想着未曾开口应声,黍离忽然向旁边走了移步,蹲下身,稍后手上多了一条沾着尘土的丝帕。

      黍离丝毫没有避着她,穗宜清楚地看到,那帕上绣着合欢花,花心落了一个簪花小楷描成的“穗”字。

      他未曾起身,只转过来,就着这个姿势仰头看她,朝她摊开手:“下人不知轻重,横冲直撞脏了穗宜小姐的绣帕,臣替他们赔罪。”

      “臣”。

      穗宜眼神微动,扣紧了掌心的指节,退后半步,垂眼看着他,嗓音变得浅淡。

      “脏了。”

      目光相对,男人的神情似乎比方才要柔和许多,眉眼带着恭顺,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下,手指合上,将绣帕攥在掌心,指腹点在合欢花心。

      “脏了,臣再给小姐换一个可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行迈靡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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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纯感情流小甜饼,有榜随榜更无榜隔日更,大概率会疯狂修文不过不会太影响主线剧情阅读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