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柄剑》林深不知秋

56、龙凤呈祥（一）

　　剑庐中，乔方容感觉自己如同被拦腰斩断一般，痛苦过于巨大，持续的时间过于久，几乎让他都要丧失知觉，开始变得麻木。
　　但他知道，关键的时刻还未到来。

　　断剑重塑，是破而后立的过程。
　　对于剑灵来说，断剑和陨落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经络被全部毁灭重塑，在烈火中炙烤焚烧，能够熬过这一酷刑的剑灵，才有重塑的机会。
　　他必须撑过去，不能失去神智。

　　乔方容的真身被任丘打断，随即在烈火中化为点点星芒。
　　任丘也满头大汗，对于锻造者来说，这个过程更是一步都不能踏错。

　　他脱掉了上衣，肌肉偾张，在高温下汗水顿时如同雨下。
　　他手持五阳锤，灵力在整个剑庐中回荡，精密地控制着乔方容的真身在剑庐中破碎又汇聚、逐渐成型。

　　锻剑，需经烈火淬炼塑形，再反复捶打，淬炼杂质、强化经络。
　　一方荣华重塑，则更为严苛，稍有不慎其剑灵便会身死魂消。

　　“抱元守一，方容，守心静气，守住元神！”任丘高声道。

　　锻剑庐中，乔方容的身影浮现出来。
　　他脸色惨白，额角满是冷汗，显然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但他闻言，仍缓缓变了姿势，开始打坐。
　　乔方容的神魂忽明忽暗，每一次炙烤、每一个落在他真身上的五阳锤，都会给他的神魂带来巨大的冲击和痛苦。

　　他浑浑噩噩，仅凭着自己的信念撑了下来。

　　漫长的痛苦让他以为自己几乎撑不过去的时候，炙热的火焰终于熄灭了。

　　任丘神色严肃，抹了抹头上的汗，一连三日不眠不休的锻造也让他十分疲惫，几乎到达了身体的临界点。
　　他伸手取出浸泡在池中的那柄银色唐刀，舒了口气。

　　点点灵力从锻剑庐中飞出，没入这柄唐刀中，是乔方容的神魂归位了。

　　唐刀的刀背保留了原来的玄色，上面刻画着繁复的花纹，花纹的沟壑中，隐隐有银色的灵力在流动。
　　刀身则是变为了银白色，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方容，你的经络已经重塑，但切记，我这五阳锤所用的锻造之法，虽说是世间唯一可以将断剑重塑的方法，但只能用一次。”任丘道，“你眼下自请重塑，和死过一次没什么区别。”
　　“你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万万不能再让自己被折断，明白吗。”

　　乔方容尚且没有力气现出真身，只道：“明白，多谢师父。”

　　任丘看着手中这柄平平无奇的剑，叹了口气。

　　想当年，一方荣华出世的时候，那是何等的璀璨耀眼，在整个修真界纵横捭阖，可谓是风流一时。
　　任丘作为他的锻造者，也曾想过，如此耀眼的剑，即便有最终的归处，也应当是轰轰烈烈的。

　　但如今，在无人知晓的剑庐，第一神剑已然陨落，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个天资平平，只能勉强称得上上品的神剑。

　　“你的剑名一方荣华，本意是得神剑者得天下，享有你的，就能够得到一方荣华富贵，此生无忧。”任丘缓缓道，“现如今，你……”

　　唐刀银光流转，青年的身影出现在任丘的面前。
　　面色惨白，身影飘忽不定，因为过于痛苦只能半跪在地上。

　　但乔方容的脸上并没有痛苦后悔之类的情绪，而是满是笑意。
　　他似乎真的对自己境界一落千丈毫不在意，只有能够挽救爱人的欣慰。

　　没错，爱人。
　　乔方容此刻只觉得雨过天晴、拨云见日，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是：
　　——戚珩能活下来了。

　　只要戚珩能活下去，他就不后悔。

　　面对任丘的惋惜，乔方容笑道：“一方荣华是我，我即是一方荣华。”

　　任丘长叹一口气：“你有次心境，甚好。”
　　说罢，他背过身去：“你走吧，日后山高水远，不复相见了。”

　　乔方容一怔，眼中含泪。
　　他苍白着脸，身体已然勉励支撑，但还是庄重地跪地，向着任丘磕了三个头。

　　师徒一场，缘分已尽。

　　乔方容转身，毅然离开了剑庐。

　　任丘看着乔方容离开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那用以锻造的锻剑庐。
　　那火炉中青色的火焰跳跃着，突然，一抹黑色一闪而过！

　　任丘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了。
　　他喃喃自语道：“也罢也罢，也算是条退路，是仙是魔，又有何妨……”说罢，他一甩袖子，捋着胡须，朝前面走去，“我也得好好歇歇了，这身子骨，到底不比年轻的时候啊——”

　　在乔方容踏出剑庐的那一瞬，五行八卦之阵发出了机拓转动的声音，任丘的声音瞬间消失在了身后。
　　机关倒转，剑庐已然销声匿迹，而乔方容再也找不到它的位置了。

　　正如任丘所说，他们缘分已尽。

　　乔方容在原地站了一会，深吸了一口气，扭头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而去。

　　由于他已不如走时那么从容，为了回到神医谷，费了不少心思。
　　等乔方容回到神医谷的时候，正看见戚珩在药圃前舞剑。

　　他看起来已经练了好一会，汗水浸透了单薄的上衣，透出强健有力的肌肉轮廓。

　　几乎是在乔方容踏入神医谷的那一瞬间，戚珩便似有所感地收了剑，回头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对视，竟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乔方容感到有一丝别扭。
　　离开的时候总惦记着的人，真的到了面前的时候，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你……”乔方容刚说一句话，便见戚珩快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他只觉一阵带着暖意的风扑面而来，随后整个人就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中。

　　戚珩紧紧地抱住了他，毛茸茸的脑袋就这样抵在他的耳边。

　　乔方容愣住了。

　　半晌，他才听到戚珩打着颤的声音：“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乔方容垂下眼，抬起手来，轻抚在了戚珩的背上。
　　他低声道：“你醒了，真好。”

　　两人分别似乎只有短短几日，却又像是漫长的像是走完了孤独的旅程，两人对视时，都不约而同地压下了心底的那一点秘密，不愿让对方知道。

　　“行了，我看你俩真是不嫌命长……”喜儿不满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正好你也来着了，一起把把脉吧。”

　　说罢，她径直插在了两个人中间，一手拎着一个，强行给他们把起脉来。
　　她皱着眉，左摸摸右摸摸，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手一撒，回头抱起了自己的药篓子。

　　“怎么了？”乔方容见她表情淡然，什么都不说就转头走了，不由好奇问道，“是我们的脉象于什么问题吗？”

　　喜儿转头看了看他，表情欲言又止，最后冷哼一声：“哪里哪里，你们都好得很，一个自断双臂，一个绝境求生，挺好。”
　　乔方容和戚珩对视一眼，两人心底都有些心虚，迅速别开了眼。

　　“行了，我看你们好的也差不多了，我这个大夫倒显得多余了。”喜儿的背影显得有些气哼哼的，“都不遵医嘱，一个都不听话！”
　　她转头道：“你们可以出谷了。”

　　说到出谷，乔方容猛然想起了外面的追兵，眉头紧锁。
　　眼下虽然戚珩已经和凤凰心火融为一体，但其实力只能堪堪与那崇华门大师兄一战，而他们面对的是整个崇华门，只怕此刻，那些长老们都已派出精锐，正在四处搜寻他们的行踪。

　　“不知……我们可否在神医谷再待些时日？”乔方容问道。

　　喜儿闻言回头看向他们。

　　她的表情丝毫没有了方才的轻松，转而是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你们不能呆在神医谷。”
　　她顿了顿：“我也并非世外之人，且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吧。”

　　“你们可知，凤凰心火乃是凤凰的涅槃之火，其火性霸道，虽猛烈，却也自损甚重。”喜儿道，“凤凰一族体质特殊，向死而生，但你，戚珩，不过是个修仙之体，算不得上三界的不灭之身，在使用凤凰心火的同时，更是对自己的慢性自杀。”
　　“但就你们的处境，我若说让你不要用那凤凰心火，只怕也是不可能吧。”

　　戚珩神色一紧，低下头来。

　　“既然小医仙这样说了，那势必是有破解之法吧。”乔方容道。

　　“哼哼。”喜儿面露得色，“那是自然。”
　　“咱们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我不光救了你们，还能给你们指出方向，你们可要记得出去多多宣扬我的名声啊！”

　　乔方容笑道：“那是自然，我道侣二人，在此谢过小医仙。”

　　喜儿道：“那就是……龙心之核。”

　　“龙与凤，自古以来便是天生的道侣，两族宿命纠缠，不仅仅是因为所谓天道，更是因为他们两族的内丹天然相生，若两族合一，才是天道呈祥。”
　　“只可惜，龙之一族上古时期便已陨灭，凤凰一族因此也逐渐式微，直到最后一只凤凰日前陨落……你们应该知道。”

　　喜儿抬头看向天边：“凤凰心火虽霸道炙热，若是能找到龙心之核做辅，便能内化心火之力，为人所用。”

　　“但是龙，不是已经灭族了吗？”戚珩问道。

　　“蛟，修炼千年化为蛟龙，拥有化形之力，入世间轮回，尝悲欢之苦，渡劫后，升腾为龙。”
　　喜儿朝某个方向一点：“百余年前，有一条蛟龙，渡过了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