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柄剑》林深不知秋

2、青石镇（二）

　　刘三娘骂骂咧咧，见里面无人出来回应，又或许是被方才那一摔弄怕了，也不敢再往里进。

　　她搂着孩子正在门前徘徊，却碰上乔方容抬脚要朝里走，她一愣，没好气道：“好啊，看我一个妇人家受欺负，你一个大小伙子也不知道出来帮个忙？”

　　乔方容稀奇道：“我为何要帮你的忙，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刘三娘一噎，上下打量他一眼，突然道：“外乡来的，来看神镜的？”

　　“是。”乔方容道。

　　“呵，又来个送死的。”刘三娘的神情变得轻蔑起来，她索性盘腿坐了下来，“去吧，那老神棍非得把你抽筋拔骨，连血都吸干净不可！”

　　这话说的似乎大有隐情，乔方容走不动道了。

　　他问：“为何这么说？”

　　刘三娘瞟他一眼，只抱着孩子不吭声。

　　乔方容索性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这孩子怎么了？”

　　说到自己的儿子，刘三娘道：“还不都是那个妖道……”她刚说了一句，突然又闭了嘴，似乎是对乔方容怀恨在心，半句有关神镜的信息都不想透露给他。

　　“他是失了魂吧。”乔方容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神镜的信息，我帮你治好儿子，如何？”

　　虽然眼前的青年看着最多弱冠之年，但却一眼看出了自己儿子的失魂之症，刘三娘狐疑地看向他：“你？”

　　乔方容也不多话，他在身上掏了掏，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符纸，塞在了刘三娘的手中：“回去后把这个塞在他枕头底下，再拿根针，放在盛了水的碗里，夜半子时，将他的鞋子鞋头朝床放，喊三声他的名字，魂魄自然就回来了。”

　　他说的玄之又玄，听起来却像是江湖骗子，刘三娘捏着那团怎么看怎么像废纸的符，犹疑不定地看着乔方容。

　　乔方容看了看天，一路走来花了不少功夫，眼下天色也不早了，他叹口气：“如若方便，我去你家借宿一宿，夜半时分，若是这法子奏效了，你再将神镜之事告诉我，如何？”

　　这话倒是能够取信几分。

　　刘三娘站起身来，抱着孩子冷声道：“你若是不怕，便跟我来吧。”

　　她带着乔方容穿过青石镇前的小道，顺着玉带溪走了一阵，来到了一处小小的村落。

　　日暮西沉，不少附近打渔耕种的村民三三两两的正在回家去，但他们无一例外在看见刘三娘时，脸上都显现出了掺杂着厌恶和同情的神色。
　　他们窃窃私语两句，远远地就避开了刘三娘。

　　“这些村民为何对你这样的态度？”乔方容问。

　　刘三娘垂着头匆匆赶路，语气冷淡：“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可别想赖账，我儿子要是不好，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乔方容耸了耸肩，默默跟在了这个脾气暴躁的妇人身后。

　　她的家在村子的最边上，两间简陋的茅草屋，外头歪歪扭扭围着一圈栅栏，此刻却被不知是谁弄坏了一块，缺了个大口。

　　院子里原本规规整整的田地被人恶意地进去踩了几脚，种着的小苗苗都被踩的七零八落，也不知死了多少。

　　刘三娘看到这幅场景，咬牙道：“这些混蛋……”随即转身就朝着其他人家的方向高声叫骂了起来：“下三滥的滚刀肉，有胆子就和你姑奶奶碰碰！真是老混混带出来的小混混，一家子怂货，在背后使这些手段，老娘我都看不上！”

　　她随时发挥，乔方容听得一愣一愣的。

　　刘三娘骂了半晌，也不见那些屋子里出来半个人，她朝地上啐了一口，转头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抱着儿子朝屋里去了。

　　乔方容叹为观止，连忙跟上。

　　茅草屋只有两间，外间放着一张简易的床铺，床铺边支着一张桌子，锅碗瓢盆都放在上面，被一张麻布盖着，似乎是怕落上灰尘。
　　屋内虽然简陋，但却干净的很，看得出来这儿的主人打扫的很用心，无论多贫苦，都好好生活着。

　　“这房子，晚上不漏风？”偏偏有人没有眼力见，非逮着人家的痛脚戳。

　　刘三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再开口骂人，她将孩子放在床铺上安顿好，转身开始倒水。

　　这见谁咬谁的态度，竟还会给客人倒水？
　　乔方容大为震惊，连忙伸手去接茶杯。

　　谁料刘三娘一转身，乔方容接了个空。

　　“三娘，是有客人来了吗？”里间传来一个男人病弱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刘三娘顿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连声音都放轻了：“柳郎，你别起，没人来！”她一边端着茶杯朝里走去，一边用眼神警告乔方容别出声。

　　乔方容识趣地朝外退了出去。

　　这村庄小的很，一眼就能望到头，又因为在玉带溪边不远处，引了溪流穿过了村庄，也算的上是个小小的世外桃源。

　　眼下天还没全黑，但村庄中却户户紧闭门扉，似乎在害怕什么一样，处处都透着一股隐情的味道。

　　乔方容没事干，便搬了张板凳，坐在田间开始将那些被压扁的苗一个个扶起来。

　　江崇华曾经说过，如果天下安定，他希望能找一处山林隐居，搭个房子，屋前种些野菜，就这样悠闲地度过余生。
　　他没过上这样的生活，乔方容却过上了。

　　他自认在种菜上还是颇有些心得，不但三两下整理好了苗圃，还顺便帮刘三娘将围栏修好了。

　　等到刘三娘从屋内出来的时候，便看见面容清俊的青年正毫无形象可言地半蹲在围栏边敲敲打打，闻声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还粘上了一抹土。

　　向来泼辣的刘三娘也一时语塞，没好气地低声道：“谁用你假好心……”她顿了顿，不自在道，“我家里可没什么吃的，还剩下些红薯，你若实在饿了，就自己洗了吃。”
　　说完，她又强调道：“我警告你，我可不是好说话，你若是救不回我儿子，我……”

　　“要我好看是吧。”乔方容道，“你这人，骂起人来不重样，怎么总对我重复一样的话。”

　　刘三娘悻悻瞪了他一眼，又道：“你小声些，我夫君身体不好，在里间休息，不要打扰他。”她的神色又暗了暗，“都怪我……非但掏空了家里的积蓄，还把福儿害成了现在这样。”

　　她只低落了一会，立马一擦脸提起了精气神：“你先在外间休息，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子时是吧？”

　　乔方容点了点头。

　　福儿的失魂症确实严重，魂魄离体太久，即便是回来后只怕智力也会受些影响。
　　但此刻，这村庄似乎还有其他的问题……

　　这里，妖气好重啊。

　　入夜，刘三娘从箱笼中掏出半截蜡烛，点燃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福儿的床头。

　　蜡烛旁边摆着水碗，水碗中一根针静静沉在碗底。
　　刘三娘守在床头，过度的紧张让她根本没有丝毫睡意。

　　反观乔方容就自在的多，他坐在桌边，一手支着下巴，偏头看着烛光在福儿的脸上跳动。

　　“有一件事，须得提醒你。”乔方容突然道，“届时子时，你喊他的名字三次，切记不能中断，若是这回中断了，他的魂魄便会飘荡于天地间，再无归处了。”

　　刘三娘吓了一跳，抿着唇狠狠点了点头，握住了福儿的小手。

　　子时转眼就到，刘三娘按照乔方容的说法，将鞋头摆向床。
　　看到乔方容点头后，她凑到了福儿的身边，开始轻声喊他的名字。

　　“柳福至，回来吧——”
　　“柳福至，回来吧——”
　　“柳……”

　　眼看喊到了第三遍，一阵不知何处刮来的狂风瞬间吹开了茅草屋的窗户！

　　刘三娘的最后一声，竟就这样咽进了喉咙里！

　　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地抬起头来。

　　蜡烛转瞬熄灭，碗中的针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了一样，竟然开始不停地晃动起来！
　　针敲击碗壁的声音越来越剧烈，只听到清脆的一声碎裂声。

　　碗，碎了。

　　“仙人，仙人，救救我儿子！”刘三娘此时涕泪横流，她再也顾不上什么恩恩怨怨，跪倒在了乔方容的面前，“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您神通广大，一定能把他救回来的对不对！”她扯着乔方容的衣角，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乔方容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两指并住，凌空一划，一道金色的符文就这样凭空出现，没有符纸也没有朱砂笔，却就这样浮动在了半空中。

　　他画符的手指轻点眉间，眉心微蹙，那金色的符咒光芒也随之越来越盛！
　　他猛地睁开眼，朝外一指：“柳福至，速归！”

　　金色符咒应声飞出，越来越大，直到覆盖住福儿的身体，才逐渐消散，似乎是融入了他的身体内。

　　呼啸的风声突然全部停止。
　　福儿陡然睁开双眼，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刘三娘呆呆看着这一切发生，半张着嘴，几乎没了反应，直到听到福儿的咳嗽声，她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膝行到了福儿的身边。

　　“娘亲？”福儿咳了一会，就着刘三娘的手喝了两口水，才软软道，“福儿回家了吗？”

　　刘三娘满脸泪痕，将他一把抱进怀里：“是，是，福儿回家了……福儿回家了。”

　　“娘亲，福儿感觉自己做了个好长的梦，走了好远好远，都找不到回家的路。”福儿虚弱道，“最后是看见了一柄金色的剑，才跟着剑回来的！”

　　刘三娘下意识地看向乔方容。

　　“那剑好漂亮。”福儿仍念念不忘。

　　“今日我来的时候，就感觉你们这个村子有些不对劲，修围栏的时候，我就在你们这屋子周围都设了结界，寻常妖物应该是进不来的……”乔方容站在一旁看这对母子抱成一团，却丝毫没有感动之情，反而点着下巴思索起来，“可晚上还是出了问题，这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他一敲手掌：“刘三娘，咱们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你夫君怎么还不醒？快去看看，别是魂归九霄了。”

　　刘三娘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她一手揽着福儿，一手却朝着靴子摸去。

　　“三娘，停手。”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和乔方容刚到时那虚弱的声音不同，此刻这声音平稳有力，绝不是一个重病之人的声音。

　　乔方容朝里间看去。

　　一个青年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青年身高腿长，身着半幅轻甲，却依然能够看出流畅有力的肌肉轮廓，他那褪下半幅轻甲的左半边身体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渗着血迹。
　　他容貌俊逸，眉飞入鬓，黑发用一根红色发带束在脑后，此刻虽然面色却有些苍白，却仍脊背挺直，姿态如松。

　　“主子！”刘三娘惊呼一声，却被青年制止了。

　　他微微抬着下巴，神情有些桀骜地看着面前的乔方容：“你这道士，倒是和那些坑蒙拐骗的不太一样，算得上是有些微末的本事。”

　　“虽然我平生最讨厌道士，看在你救了福儿一命上，饶你一命。”

　　语气桀骜，直接给乔方容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