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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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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柳应起得比平时要更早一些。
他和韩锐结束晨练,各自回房间洗澡的路上,碰巧看见佣人从格雷用的客房里出来,于是顺势问:“醒了吗?”
佣人摇摇头,手里托盘上还盛着新换下来的带血的敷料,血迹边缘还晕开了一点淡黄的组织液和脓水。
柳应无奈,只得让韩锐通知埃琳娜,今天他们要早一点用早餐。因为早餐结束,他想送格雷去城区的医院,进行系统的检查和更为有效的治疗。
可如此计划着的时候,柳应万万没想到,晏束行会驳回他的提议。
客房内空气凝滞,柳应满脸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晏束行没有往里走,而是干脆的倚着门框,抱着双臂看着已经换好衣服的柳应,“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人折腾。”
神色自然的将漠视他人生命的话重复了一遍,晏束行眼看着站在柳应身侧的埃琳娜和韩锐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他低低啧声,心说怪不得是受柳应看重的人,但面上不显,自顾自道:“等他醒了,问问是怎么走到这步田地的不就好了?反正他对我们来说,也不会有别的用途了。”
在晏束行看来,虽然都是当初去阿芙娜押送柳应的人,但格雷和宋朗又不一样了。
宋朗有基本的良知,在窥见事情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后,因为自身的无力,所以干脆选择了从中抽离出来。可格雷则是和游桉一样,明知道事情不同寻常,仍旧做出了沉默的选择,眼睁睁看着柳应遭受审判。
这样的人,不值得他们多余折腾,同时他也不想看见柳应为此伤神。
只从那只言片语,柳应已经能够猜到晏束行为什么对格雷是这个态度。他一手紧握成拳头,胸口剧烈起伏起来,那双自从出来后就总是带着犹豫和疲惫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流露出直冲着晏束行而去的负面情绪。
“晏束行。”
听见柳应放得很轻的声音的时候,晏束行就已经意识到危险了。他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不再依靠着门框,胳膊也缓慢垂落在身侧,放弃了一开始那个看起来游刃有余的姿势。
他紧紧盯着柳应的眼睛,漆黑的瞳仁紧缩抖动,暗含警告,同样是在阻止柳应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但柳应当然不会遂晏束行的意。
“我会对你感到失望的。”
像是锈迹斑驳的钝刀子割开了沉默,晏束行呼吸发沉,感觉随着沉默被撕开的,还有他心口的软肉。
他抬脚想要往柳应身边走,想要掐着柳应的脖颈逼迫柳应直视着他的眼睛将那句难听至极的话重复一遍。
他想问问柳应,知不知道如今他能站在这里,是多亏了谁。可糟糕的是在那之前他先意识到,其实柳应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从地下监狱出来。
令人痛苦的认知让晏束行的脚步停在原地,柳应直视着那双骤然紧缩的黑色眼眸,语气中带有一丝疲惫却格外坚定的力量。
“无论格雷还是宋朗,他们都是被时局裹挟的、努力求生的普通人而已。我们和他们身处的环境不同,站的位置不同,无论他们做出了什么选择,我们都不应该在道德层面如此苛责他们。”
“而且他受伤了,就算只是基于最基础的同理心……”
“同理心?”柳应说的胡话,晏束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那句“失望”像是烧红的烙铁准确穿过他的心脏,让他疼得面色阴沉,下颌线绷得死紧,一股愤怒直冲头顶,“说了多少次,我真的受够你这种愚蠢的仁慈了!”
被咬得很重的难听话让两人之间的气氛降至冰点,谁也无法说服谁,两人只能固执的僵持着。
而就在埃琳娜试图说点什么的时候,床上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嘶哑疼痛的嗤笑。
“呵……”
四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床上。
格雷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的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棕色眼睛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要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很显然,他已经听了一会儿他们的争执了。
格雷艰难地转动眼珠,掠过一脸冷峻的晏束行,无视了埃琳娜和韩锐,最后准确的定格在面露担忧的柳应身上。
“不用争了……”格雷的声音气若游丝,但又带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恶意,“我不去医院……用不着去医院……”
话音落下,他喘了足足半分钟,这才积蓄起足够的力量,眼神死死锁定着柳应,一字一句,带着诅咒般的快意。
“我不去医院,我现在只想死在你眼前。”
柳应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面色冷凝的晏束行已经快步走过来,将他往身后揽了一把,“埃琳娜,带他出去……”
“不用。”柳应抬手,搭在晏束行的手臂上,拒绝了晏束行的命令。他递给埃琳娜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抬眼,视线越过晏束行的肩膀,看向了眼神像是毒蛇一般,紧紧缠着他的格雷。
察觉到柳应没有避让,格雷的面色恶意的扭曲了一瞬。他紧紧揪着被子的边角,用带着浓烈恨意的声音低吼道:“是你害了我们!你害了我们知道吗?!”
无法理解格雷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韩锐拧紧眉头,很厌恶的低咒了一句“神经病”。可格雷没有分哪怕一个眼神给韩锐,只是死死盯着柳应,“如果你想的像你说的那么好听!当时为什么要对我们说那种话?!”
“什么希望?什么坦然接受罪责?如果你真的接受,如果你真的愿意留下希望,为什么不愿意也留给我们?”
“我们做错了什么呢……只是想要活着,就活该要被你抛弃吗?”
听到这里,柳应眸子一颤,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格雷身上的绝望和悔恨扑面而来,压得他近乎要喘不过气,他只得借着身前的男人的掩护,借力攀住了那只扣住他手腕的胳膊,“格雷,我送你离开。你可以重新……”
“已经没有办法了。”没能对柳应的话有丝毫的心动,格雷缓慢闭上眼睛,“这是我欠他的。”
“……谁?”
“我跟他是同期最好的朋友,两年前,是我杀了他。”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格雷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变得轻松了。他呼出一口长气,数不清的想要为自己辩解的话从喉头开始拥挤,到了唇边,又被他紧咬着咽了回去。
说什么呢?说他给过宋朗机会了。收到命令的时候,他曾暗中哀求宋朗离开,几乎要声泪俱下。
可宋朗拒绝离开。
宋朗是下城区出身,进入宪兵队不足三年时间,远没有攒够能够带着家人离开的资金。他拒绝离开,同时也对现状失望至极——
“所以我只是用了最普通的折叠刀,但他没有避开。”
柳应闭了闭眼睛,只觉得一阵目眩。他勉强稳住身体,听见格雷用带着哭腔和恨意的声音对他道,“你没看见他,那你就看着我吧。”
“我们这种被你抛弃的人,就是这样毫无……”
“真是可笑又无能的家伙。”
听见晏束行的声音的时候,韩锐差点要鼓掌了。他和埃琳娜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对方眸中读出了难得的对晏束行的肯定之后,转向格雷的眼神中也带了点不甚明显的轻蔑。
对埃琳娜和韩锐的态度转变一无所知,晏束行反手撑住柳应的身体,撩起眼皮,视线轻飘飘的落在了格雷涨红的脸上。
他掀起一边唇角,笑得讥讽,“连恨真正害自己沦落到这步田地的人都不敢,只敢挑着软柿子捏。是他一直以来都太温和了,让你们这帮杂碎误以为有了蹬鼻子上脸的机会是不是?”
柳应微微拧眉,对晏束行话中的一些措辞倍感无奈,稍稍捏了捏晏束行的手腕,最后被毫不费力地一把反握住。
而一句话就说的格雷面红耳赤的晏束行,被柳应用动作警告了也不甚在意。他给埃琳娜递了个眼神,示意过来柳应身边,而后毫不犹豫大跨步走到床前,一把揪住了格雷的衣领。
伤势颇重的人被他一把揪离床面,咳嗽阵阵,像是随时会吐出血来。可他毫不在意,只是低头,对上那双颤抖的瞳孔后阴恻恻的掀了掀唇角。
“想死是不是?你觉得我会如你的意?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会送你去最好的医院,坏了的东西就摘掉,能换的我就给你换。你活得好不好无所谓,但你先给我活着。”
“活下来,以后每一天醒过来,都不要忘了自己是这种懦弱可笑的、将所有问题都归咎于他人的杂碎。”
“对了,还有你杀害了最好的朋友这件事,用余生去忏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