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之声遥远之梦》傅云隐

1、第 1 章

　　“景，我们来世再见。记得北方……”
　　悲戚的哭腔，绝美的脸庞，锋利的匕首，艳红的血流……
　　“不要！”我大吼着，可是眼前却变成了浅色的床帏。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紧紧抓住藏青色的被褥，慢慢地，擂鼓般的密集的心跳声稳定下来。
　　原来是梦。
　　却这样的真实。
　　起身想要将脸上的冷汗擦掉，看着盆里的倒影，那一张惊魂未定的脸，我顿住了，忆起那梨花带泪的脸庞，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悲哀涌动。
　　想到那艳红色的鲜血，喉头泛起阵阵酸意，我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此时，外面，风起，树林骚动不安。

　　我是端木景，端木世家的嫡孙，也是世家第六代宗主，责任重大。我亦清楚自己的行为对于世家的影响。我知道自己不该，不该这样以拓展端木世家的商路为由，前往北方，寻找那梦中的女子。
　　一个月前，我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每个梦都会有一张相同的脸庞，相同的人出现。可是，只有第一个梦，那女子呼唤了一个“景”字，之后自杀而亡。其他的，都是一些琐碎的生活细节。奇怪的是，梦中的女子似有千种身份，每次见她，都在做着不同的事情。每次梦醒，耳边都会响起：记得北方……
　　于是，从小便冷静的我，第一次按耐不住那无限的好奇与心动，踏上了去往北方的路。即使，我知道，这很可能是一场徒劳的游戏。

　　朔漠残月，长河斜阳，寒沙衰草，孤城狼烟，四面边声连角起，羌笛悠悠霜满地，这就是北方，没有江南的白月苍苍寒雨连江。
　　我在北方，寻找梦中的女子。
　　远方，君归远方，远方仍有静谧的梅香……
　　远方，去罢远方，远方仍有排山倒海的浪……
　　飘渺的歌声随风而来，和梦中的歌声一样。嗅着风的气息，追着风的足迹，我找到了歌声的主人。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怀笑……
　　我轻唤，封印的记忆如海啸的潮水般突围出来。

　　千年前的远方，是暗夜里永远望不见的天光。我和怀笑邂逅在那一季宿命的梅香里。
　　她说她不愿入宫，成为我那三千粉黛，只想去做谁来世的新娘，等罢一场荒唐，却不见地老天荒。
　　身为国主，骄傲和自尊让我不能允许她的忤逆。用她父母的性命威胁，逼迫她答应成妃。自从入宫，她便郁郁寡欢，当初令我心动的笑颜已不在。我不再踏入紫苑宫，不是不爱，只因看见那悲伤的容颜，心痛不已。
　　即使这样，怀笑仍是我最宠爱的妃，所有的奇珍异宝都给她，只求某天我会听见她重露笑颜的消息。
　　怎料，后宫里却不容许有这样的宠爱。
　　淑妃的孩子，我的第一个儿子，中毒身亡。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怀笑。我不相信。怀笑却泪眼婆娑，不因委屈，是为解脱。当匕首插入她胸口的那一刹那，那绝色笑颜再现：“景，我们来世再见。记得北方……”
　　假如没有分离，我不知道我是这样地深爱着怀笑。
　　从此，我所选中的妃，都很像她。拥抱的时候，总是错念成她的名字。
　　我亦在寻寻觅觅，和怀笑同样的名字的人，想看看她们的脸，像不像她。
　　思念是一场残忍的游戏，我已然忘记了怎样去忘记。她的名字，还留在我呼吸，我以为我不在意了。可是残忍的回忆，总在提醒我，那不知何时刺在心底的名字。
　　直到我死后来到冥府，以人间之龙的身份与冥王谈判，立下十世赌约。我可以不喝孟婆汤，但是我的记忆将被封印，每一世都会有一个契机解开。我会找到忘记一切的怀笑，如果她爱上我，那么我们将永远不分离。生死簿上再无我们的名字。如若到了第十世她依旧不能爱我，我会湮灭，六界不存。当然如若我中途放弃，那么赌约无效。一切回到正常轮回中。
　　我坚信，怀笑会再一次爱上我。因此我倾之所有答应了这个赌约。
　　可是，前九世，我都败的很惨烈。
　　这是第十世，最后一次的机会。
　　决绝如飞蛾扑火一般，我依旧不放弃。

　　她说她叫念蔷，附近牧民的女儿。
　　我告诉她，忘记念蔷这个名字，以后，你叫怀笑。
　　花重金到她家提亲，将她带回江南。
　　怀笑，会成为我端木景的妻，永世不分离。
　　她很高兴，一路笑颜。我沉迷于这样的绝色不能自拔，满足她要的所有，只要她开心。
　　她说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热闹的地方。
　　我笑着捏捏她秀气的鼻，那都是过眼繁华，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她看着我，晶亮的水眸溢满迷茫。
　　我淡笑不语。成亲之日，我会告诉她，我的赌约。
　　她问，为什么要叫怀笑。
　　我将过去编成故事说与她听，讲我喜欢故事里的那个女子，所以喜欢怀笑。
　　她默然。
　　许是我真的高兴了吧，向来不多话的我，与她一起时总要细述怀笑的故事。
　　她总是静听不语，脸上笑颜不在，偶有淡淡的忧伤一闪而过。
　　可是我不在意，我给她想要的，宠爱她，放任她，不顾世家长辈的阻挠要娶她。她一定是开心的，不是么？
　　我总是这样相信着，即使我看到了某些令我难以置信的事实时，我依然坚信着。
　　很快就到了成亲之日。
　　一切都顺利的进行着。
　　我很满意。
　　在进洞房前，我想了想，低低吩咐了管家一句：若有万一，端木家交予亲弟堇。
　　之后，不顾管家惊愕难懂的眼神，我进屋，走向了我的新娘，我的爱。
　　轻轻揭起大红的盖头，抬起她精致小巧的下巴，我静静地凝视着这张让我挣扎生生世世的绝色容颜。
　　蓦地，胸口一阵冰凉，锥心之痛瞬满全身。我依旧不愿放开她。
　　她在颤抖，却力持语气的淡然稳定：为什么不躲？你已知道了所有不是么？
　　我笑看着她眼里的懊悔与震惊，不说话。
　　我知道，她是一名刺客。是堂弟派来的。关于怀笑的事，我只说与他和堇听过，因为我相信他们。只是没料到堂弟……如若不是我恰巧听到她与堂弟的密谈。我亦难以察觉。

　　不躲，是以为你不会下手。我终是淡淡说了一句，依旧凝视这倾国容颜，想要狠狠地死命地记住。
　　若你不时时提起怀笑，也许我真的不会动手。
　　慢慢伸手擦去她的泪痕，我喃喃道：或许吧。那请你当一次怀笑，听我说那些我已无法对她讲的话。怀笑，有一个男人，非常爱你的男人，连爱你的话都说不出口，在你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一个爱惜你多于爱惜自己的我。只想着怎样，能博你一笑，无论何时何地，都想念着你。怀笑，即使灰飞烟灭，我亦幸福，因为你就在身边。
　　身体渐渐无力，我倚着床柱，坚定亦艰难地说出了每一个字。用尽力气，牵起她的手，轻轻地问道：念蔷，你爱我吗？
　　视线虽已模糊，可我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
　　我无奈而绝望地闭上了眼，原来，我输得这样彻底。
　　她说，不，我从不曾爱过你。只同情你。

　　原来，这就是曲终人散的寂寞。纵然我爱得深沉，爱，对于我，依旧是命定的劫数，度不了的罪。我又何苦期待爱的命运，将自己的涅槃赌在注定的死亡？
　　原来，我才是那过眼的繁华。
　　那我还等什么？

　　远方，君归远方，远方仍有静谧的梅香……
　　远方，去罢远方，远方仍有排山倒海的浪……
　　高船靠岸，却不见记忆中的新娘，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