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阴影》夜岫

1、玫瑰低头

　　也许是路上耽误太多、损耗太过，我的玫瑰姗姗来到我的身边时，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感挥之不去。皖南清甜回甘的山泉水仅仅让她短暂地焕发生机。七日之后，她自内而外开始憔悴。
　　我对花是宽容的，总认为她无时无刻不美。吐蕾是美的，绿萼间将露未露的一点颜色，预告着一个即将实现的芬芳幻梦；开放是美的，数片花瓣层层叠叠，堆积出秩序与凌乱、一致与偏差的绝妙平衡；枯萎是美的，外在的季节并不重要，每一朵都能独享一场秋日的宏大谢幕；凋零是美的，遗蜕轻如尘埃，水分则像超脱的灵魂一样回归自然。
　　百花争奇斗艳，我一直偏爱玫瑰，很纯粹地偏爱，与古今中外的文化附加给她的般般借喻、象征无关，只是一个人对一种花的喜欢。我收到过玫瑰，但只有自己给自己挑选的，我才会仔细安置，持续养护，毕竟对我这样敏感多思的人来说，他人的取悦，远不如自我的取悦更得尽在掌控的安心。
　　这次同我七日相伴的玫瑰，从遥远的云南出发，乘过电车，搭过飞机，包装盒一闭一开，便换了一方山水，也换了一位主人。或许所有买鲜花的人都在偷懒，不愿沾染泥土的脏污，不愿忍耐培植的麻烦，单想坐享其成，那么相应地，他们合该承受花期短暂的遗憾，合该遭受生命轮回的碾压。
　　花不是唯有养在水瓶里才会衰败，但那些有根有干的，哪怕同样止不住花瓣的飘落，却始终能将花蕊高高昂起，骄傲地凝结出果实。我的玫瑰在我买下她之前，已经离开母株，失去依托。她生长的上限，在园艺剪加身时定格，成为不可逾越的界碑。界碑另一边的阳光雨露，蜜蜂蝴蝶，从此只是梦里过客。
　　我要感谢她乐意为我盛开，却要惋惜她执意开得彻底。花型越大，花瓣越多，花头就越重，压得细细的花梗柔顺地弯曲，几近低入尘埃。我还来不及探究那些她小心收藏在褶皱间的馨香秘密，她却再也无法与我直面，以回避的姿态拒绝交流。我依然可以欣赏她，但我到底有所错过。
　　玫瑰的来处不言而喻，玫瑰的去处不外如是——源自土地的美好，必要向土地回归。或者说所有花，乃至所有人，来处与去处都在脚下。我的玫瑰早早低头，虔诚地臣服于命运，怕是看清了所谓注定的未来；她不敢见我，当是不愿多去注视一个终将永别的人。
　　第八日的早晨，我照例会给我的玫瑰替换清水，修剪枝条。在我眼里，她依旧是美的；我靠近她，触碰她，依旧是美的体验。所有喜怒哀乐都是生活的馈赠，我贪婪地接纳，以微笑和热泪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