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阴雨（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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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头约定的“下一次”变得频繁。
斜着打过来的太阳光线里跳跃着细小粒子，蒙空雨呆看了一会儿，失去兴致，便合上书，利落地往包里一塞，没有说一句话，临时用行动宣布自习结束。这些天以来，周呈楷已经基本掌握她的行动规律，跟随她暂停自习，离开“空中花园”。
没有提前达成“接下来要往哪里去”的共识，两个人只是在路上肩并肩而行，漫无目的。
蒙空雨走路散漫，路过树荫，还会冷不丁跳起来去够伸下来的树杈，扯下一片树叶当做战利品。
她钟爱鲜艳而招摇的连衣裙，当下天气转凉，复古红吊带裙外面套一件黑色短针织罩衫。她跃起，摘得一片树叶，在空中转个半圈，裙摆绽放到最完美的状态，恰如一朵布满荆棘却明艳动人的玫瑰，轻盈降落在周呈楷面前，面对他而立，举着那片叶子展示，笑脸盈盈地说：“看。”
周呈楷也抬手摘下一片树叶，甚至手肘还是曲着的，对比她跳起来去摘，显得游刃有余许多。要是换做与他那几个室友同行，突然做出这番举动，他定会觉得幼稚无趣又毫无意义。可蒙空雨终究是不一样的，她这样做只会令他觉得尤为新奇，有一股奇异的吸力引他跟着去做。
两个人做出同一举动，收获的信物是相同的，那只能从完成的过程来一决胜负。蒙空雨倒不打算与周呈楷比个输赢，而是将自己的那片叶子递到他面前，另一只手向他摊开。
“我们交换。”她言简意赅地说明用意。
周呈楷依言照做，轻轻将叶子放在她手心，再接过她的那片。
蒙空雨噗嗤笑了：“还以为你会嫌弃我的行为太幼稚。”
“我没这么想，”周呈楷翻开书，将叶子夹进去，合上时还三番五次确认叶片有无弯折，整个流程动作都万分轻柔，像是对待某种珍贵的宝物，哪怕这只是一片平平无奇的叶子。
“你要把它当做书签？”
“还挺不错的吧。”有一种炫耀的意思在话中。
“那会一直保留着吗？”
“我认为会的。”
“可这本书的归宿大概率会是毕业前夕出掉吧，或者跟其他书放在一堆几毛钱一斤。”她非要这样故意破坏氛围。
“只是暂时放在这里，它会有一个好去处的。”
周呈楷没有讲得具体，蒙空雨将信将疑，但也不在这件事上继续揪着不放，把玩着叶片，继续不定方向地朝前走。
走了一段路，迎面过来一行人，其中有个熟面孔，是周呈楷的室友之一，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就在向周呈楷挥手，还没走近便高声邀请道：“一起去玩啊，就差二位了。”
这一行人大概都是与周呈楷相熟的人，蒙空雨一个也不认识，却不怯场，直接探身率先询问：“你们要玩什么去？”
“南门那边新开了一家推理社。一起？”
“剧本杀吗？”蒙空雨眼睛亮了亮，搓搓手心，却有些踌躇道，“只是听别人常说去玩剧本杀，但我一次都没有玩过诶。”
“这有什么，跟着dm走流程就行。”周呈楷的室友轻巧地说，“简直是上天注定，你们俩今天必须要打本。你们瞧，我们这边3男3女，你俩加进来，正好4男4女，哪有这么巧的事啊。”
他哈哈笑起来，一点也不尴尬。
周呈楷一反常态，没有一口应下：“六个人也有本子打。”
“不是，我们要玩的就是八人本啊，就缺1男1女，要不是遇到你俩，我们还得另去Q人来拼。”室友看着他们两个人，“怎么？你们后面有别的安排？”
一眼就可以分辨，这一行人中有两对真情侣，落单的那个女生还频频对周呈楷的那个室友投去眼神。自然不太愿意与陌生人拼场，玩不尽兴，相对来说跟朋友的朋友打本更好接受，立即也纷纷加入拉她和周呈楷入局的游说当中。
“没关系啦，也不止你一个新手啦。”
“对，我也是第一次打本呢，好紧张……”
“一起来玩吧，很有趣很容易上手的。”
蒙空雨看向周呈楷，眼神像是在确认他是否想去。这很好解释，毕竟她正经认识的人，只有周呈楷，毕竟这些人都是周呈楷的朋友，她再怎么自来熟也不好越过他直接做决定。
周呈楷接收到她的意愿，没急着应下，而是先问他的室友：“准备打哪个本？”
室友直接点开手机给他看：“喏，就上个月我们翻车的那个本。”
周呈楷拿过来一看，室友选择的是《秘密基地》推理|恐怖本|烧脑[1]
周呈楷没说好与不好，将手机递还。
“换个本吧，新手占比挺大的。”
室友一扫组成的队伍，想想也是，别到时候还没开始玩就翻了，爽快同意：“那下次咱俩不带新手的时候再去打这个本。”
两个人的散步式走路，变成一行人朝着推理社行进。蒙空雨兴致盎然，凑上前去与周呈楷的朋友们挑选本子。反倒是周呈楷，本该作为自己朋友圈与蒙空雨之间的“纽带”串联，却一声不吭地自动变为边缘人士，笑眯眯地在旁边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
周呈楷的室友想玩刺激一些的本子，最终却还是遵循女生们的意愿，选择了情感本，名叫《军师对对碰》，标着新手友好，剧情比较写实，大致讲的是男大学生张胜对女大学生柳卓诗一见钟情，想方设法搭讪结识，两边的室友们自动组成两个军师阵营出谋划策，却各怀鬼胎、暗流涌动……[2]
为了增加趣味性，他们选择反串演绎的玩法。
避免太过沉浸和真情实感，导致散场即老死不相往来，八个人郑重宣誓后，才由dm介绍剧情背景和角色，接着选角色，各自阅读剧本。
蒙空雨是女生中最后一个做选择的，只剩下男主角张胜，依照dm指引，第一个发言。
“我叫张胜，是管理学院的大一新生，今天我遇见一个女生，第一次有心动的感觉，很想认识她，但由于没做过这种事，只好在她旁边大声地和室友们说话，企图引起她的注意，没想到她真的朝我这边看过来，还对我笑了，兄弟们我这把是不是稳了。”蒙空雨努力沉浸，依照说话的内容表现出羞涩，尤为刻意且生硬，全是表演痕迹。
三个女生分别是室友甲、乙、丙，跟蒙空雨一样，还没进入角色，听见“室友”有了crush第一反应就是要谏言献策，一下子反应过来了，遵照角色特性，“哎——”、“哦——”一顿起哄，活像毫无感情的念台词机器，再挨个儿自我介绍。
换到女主角这边自我介绍，周呈楷先往蒙空雨那边看了一眼，才开始说：“我叫柳卓诗，英文系大一新生，今天我在路上碰见一个很奇怪的男生，在路上大声喧哗，其实他说的笑话还比不上他说完后自己尬笑有趣。”
周呈楷一看就经常打本，一秒代入角色，精准地把握住了女主角的心思和语气。他的那位组局的室友也不赖，选的是室友A的剧本，甚至还尖声尖气地模拟女生的声线说台词。
女生们都被周呈楷室友逗笑，蒙空雨也混在其中发笑。托他的福，让她们这些新手一下子放开了，更好地沉浸角色。
接下来就是没什么悬念的发展，两个人的暧昧推拉，实则是两个寝室的博弈。
柳卓诗对张胜的第一印象不算良好，也称不上是讨厌，因此第二次再见面，张胜在室友甲乙丙的“你不去要微信，兄弟真看不起你”这种激将大法之下，支支吾吾地红着脸成功拿到了柳卓诗的联系方式。
加到了微信，一切就好办了。
室友甲乙丙这边指导张胜迂回地试探，而室友ABC直接一句一句教柳卓诗打直球，只因柳卓诗坦荡承认：“张胜他这个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其实还挺可爱的。”
女生觉得一个男生可爱，那不就是沦陷的开始吗？
张胜发来消息：你在干什么呢？
柳卓诗原本想回复没做什么，室友A却替她回了句：在等待。
张胜：等待什么？
柳卓诗（室友A手把手回复版）：等你找我说话，或者等你约我出去。
在这样的直球下，两人也是很顺利地告白、接受、谈上了。
某一天，室友B单独出门，回来的路上正巧走在张胜四人的背后，听见对话——
室友乙：“你还真准备走心了？”
室友甲揶揄：“不是吧兄弟，打赌你都赢了，却输掉了心，啧啧啧。”
张胜不以为意：“都到手了，再谈着玩玩呗。”
原本室友B打算偷偷在他们后面录视频，发给柳卓诗看她的男朋友，无心插柳，录到了完整的对话，一回到宿舍气都没喘匀，第一句就是骂：“渣男！”
室友A和C：“谁啊？”
室友B将视频放出来，A和C骂得更难听了，柳卓诗却全程未发一语，只将视频一遍又一遍地放，一次又一次地看张胜说出那句话时，不屑一顾的后背。
柳卓诗约张胜到他们确定关系后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穿着那天一模一样的连衣裙，无袖蓝白格纹，黑发编成一股麻花辫搭在左边肩膀。
她问出第一次约会结束前的问题：“张胜，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张胜答得一模一样，像是预先串好的台词，连语气都分毫未差：“宝宝，我永远爱你，一直爱到我死前的最后一刻。”
柳卓诗笑起来，笑得那么幸福，声音却在颤抖：“那你永远不会死了，因为你根本没有爱我。”
张胜：“宝宝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还想搪塞，却戛然而止，柳卓诗高高举起播放视频的手机屏幕，抵在他眼前，他抵赖不得。
张胜慌乱拉住她的手：“对不起，你听我解释……”
“我原谅你了，”柳卓诗笑出一滴眼泪，挣开他的手，当着他的面删掉视频，删掉合照，删掉联系方式，一切归零，“因为我要放过我自己。”
*
两对情侣中的女生们负气急步走出推理社的大门，男生们在后面苦追，嘴上不停地哄。
两个女生异口同声：“你们男的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的男朋友耐心地哄，等其余四人出来，两对情侣已经和好如初，分别去过各自的二人世界了。
周呈楷的室友跟单出来的女生还在暧昧阶段，女生被剧本触动，眼眶还是红红的，却没有过激反应，周呈楷室友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居然只是直愣愣地问：“饿不饿？”
女生点头，达成一致。
蒙空雨和周呈楷自觉地不当电灯泡，心照不宣地表示对他们想吃的食物不感兴趣。
只剩两个人，沉默却在两人之间蔓延。
“我……”周呈楷突然出声，却没有说下去。
“你，什么呀？”
“我，”周呈楷停下脚步，面向她，一脸认真，“我没有因为别的目的认识你，当时是真的想送药给你的。”
蒙空雨先是一愣，夜晚的风太凉，她不禁哆嗦，抱着胳膊搓了搓。
“如果你不冷的话，可以给我穿你的外套吗？”
蒙空雨指了指搭在他胳膊上没有穿上的外套。
周呈楷递给她，等她接过去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替她披上的。可蒙空雨已然自己披上，没有穿进袖子里。
许是剧情的触动延迟，难过突然涌上蒙空雨心头，眼泪跟决堤似的，从她眼睛里滚出来。她用两只手捂住脸，盲目且没有章法地揩去脸上的泪流，却是徒劳，越抹越多，源源不尽，她的动作越来越急躁，以至于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在地。
周呈楷重新替她披上外套，轻柔道：“只是游戏而已，别难过了。”
蒙空雨哭得话也讲不清楚，语无伦次，自己都分辨不清在说什么，反倒被逗得破涕为笑，只能先摇摇头，顺了口气，才说出来：“要是我有别的目的呢？”
“是什么目的呢？”周呈楷语气毫无起伏，就像在问她中午吃什么那样平常，好像根本不在乎，不当真。
此刻身体里有另一个异常反应，从胸口蔓延开，汹涌澎湃，快要淹没他。
“明知故问。”蒙空雨终于止住了哭泣，带着浓浓的鼻音，闷闷道。
天只是暗了一点，没有黑透，路灯已经点亮，蒙空雨的眼睛里含着水光，他就快被吸进去。
他突然明白，这是心疼的感觉。
她的难过令他心疼，哪怕她只是为着一个情感本的剧情而触动。
而心疼的原因他立刻就捕捉到了。
刚刚才代入角色演绎的悸动、雀跃，还在他认知中温热着，串联起遇见她以来的一切奇怪的感觉。
“我，喜欢你。”
周呈楷无比确定，他喜欢蒙空雨。不会有误。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阴雨（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