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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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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拍打在急诊室的玻璃窗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不停地叩门。程宥脱下沾血的手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凌晨三点的医院走廊总是格外漫长,尤其是刚经历了一场持续六小时的手术后。
"程医生,刚送来的车祸病人需要您看一下。"护士小跑着过来,声音里带着疲惫,"病人情况有些特殊。"
程宥点点头,跟着护士走向三号诊室。他的白大褂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露出里面深蓝色衬衫的一角。三十岁的程宥已经是市中心医院神经外科的副主任医师,但那双眼睛依然保持着医学院时代的清澈,只是眼角的细纹泄露了这些年来的疲惫。
诊室里,一个瘦弱的女子蜷缩在检查床上,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的右臂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但让程宥呼吸一滞的不是伤口,而是那张脸。
"温念?"他脱口而出。
女子微微抬头,睫毛上还挂着雨珠。"你认识我?"
程宥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种悸动,但此刻它来势汹汹,几乎要冲破胸腔。高中时代的温念总是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低头看书时的侧脸上,像是为她镀了一层金边。那时的程宥是班上的透明人,而温念是所有人都喜欢的文艺委员,小提琴拉得能让整个礼堂安静下来。
"我们是高中同学,"程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三中,2010届。"
温念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他,然后摇了摇头:"抱歉,我可能记不清了..."
"没关系,那时候我不太起眼。"程宥笑了笑,拿起消毒棉签开始清理她的伤口,"怎么出的车祸?"
"小提琴比赛结束回家,雨太大,一辆卡车突然变道..."温念的声音越来越小,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疼!"
程宥立刻放轻了动作:"伤口有点深,需要缝合。不过别担心,不会留疤的。"他顿了顿,"你还拉小提琴?"
"嗯,在音乐学院当老师,偶尔也接一些演出。"温念的声音轻柔,像她曾经演奏的小夜曲。
程宥熟练地为她注射了局部麻醉,开始缝合。针线在他手中灵活地穿梭,每一针都精确到毫米。他专注工作的样子让温念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男人有一双很好看的手,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好了。"二十分钟后,程宥剪断缝合线,"一周后拆线,期间不要碰水。"
温念试着活动手臂,感激地笑了:"谢谢你,程..."
"程宥。"他补充道,胸口泛起一丝苦涩。果然,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护士递来病历本让温念填写。程宥习惯性地扫了一眼,突然僵在原地——在"既往病史"一栏,温念写下了"遗传性共济失调症"。
"你..."程宥的声音有些发紧,"你有SCA3型共济失调?"
温念惊讶地抬头:"你知道这种病?"
程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作为神经外科医生,他太清楚了——这是一种罕见的遗传性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患者会逐渐失去运动协调能力,最终卧床不起。目前没有根治方法,平均发病后生存期只有十年左右。
"我是神经外科医生。"他简短地回答,然后指着病历上的"家族史"一栏,"你母亲..."
"五年前去世的,就是这个病。"温念平静地说,但程宥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我去年开始出现症状,走路偶尔会失去平衡,拿东西会抖...医生说我的病情发展比我母亲慢一些,但..."
她没有说完,但程宥知道那未尽的言语是什么。他的胸口突然疼得厉害,像是有人用钝器重重击打。十年前那个在阳光下微笑的少女,现在正被死神一点点蚕食。
"需要我帮你联系家人吗?"程宥问。
温念摇摇头:"我父亲在国外工作,家里只有我一人。"她犹豫了一下,"其实...我最近经常头晕,有时候手会不受控制地颤抖,已经影响到演奏了。本来打算下周来医院检查的,没想到..."
程宥迅速做了决定:"明天早上我帮你安排全套神经系统检查。现在先给你做个简单测试。"
他拿出笔形手电筒:"眼睛跟着光移动,不要转头。"
温念的瞳孔随着光线左右转动,程宥仔细观察着她的眼动轨迹——有轻微的眼震,这是小脑受损的早期表现。
"试着用食指碰我的手指,然后碰自己的鼻子。"程宥伸出食指,与温念保持一臂距离。
温念照做了,但第三次尝试时,她的手指明显偏离了目标,差点戳到程宥的眼睛。
"对不起!"她慌乱地道歉。
程宥摇摇头:"不是你的错。"他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你知道这个病最终会..."
"知道。"温念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我会像我妈妈一样,先是走不了直线,然后需要拐杖,再是轮椅...最后连吞咽都会困难。"她抬头直视程宥的眼睛,"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对吧?我现在还能拉琴,还能走路,还能..."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眼泪无声地滑落。程宥下意识地伸手想擦去她的泪水,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转而递给她一张纸巾。
"我会帮你。"程宥听见自己说,"我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医院也在进行相关研究。也许...也许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温念擦干眼泪,勉强笑了笑:"谢谢你,程医生。不过我已经查阅过所有资料了,知道目前的医学水平..."
"医学每天都在进步。"程宥坚定地说,"至少让我帮你延缓病情发展。"
窗外,雨势渐小,东方泛起鱼肚白。程宥看着温念疲惫的面容,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我送你回家吧,你现在不适合独自行动。"
温念想要拒绝,但一阵眩晕袭来,她不得不扶住墙壁。程宥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她的肩膀。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觉到她的骨骼如此纤细,仿佛稍用力就会折断。
"我的车在地下车库。"程宥说,声音比他想象的要温柔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