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之希冀》新绿温

4、犯错代价

　　夏天还有余温，温热的空气直扑上来，挤出一滴滴汗珠。
　　初中学校很远，在镇上，快速走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了。
　　爸爸自从妈妈离开后，就每天躺在床上，家里的一切都落在了我头上，我学会了烧菜做饭，尽管有时候有些失败。
　　我又做梦了，我梦到妈妈在火炉边烧火，一根根干燥的木柴丢进火炉，发出低沉的声响。
　　我想去帮忙，妈妈摆了摆手，拒绝了我。
　　一弯新月，吹熄最后的炉火。
　　我把花环轻轻放在碑上，靠着石碑坐了下来，不规则的石粒时不时硌得痛。
　　“我们该去哪里？我们要做什么呢？”我低着头，轻声问。
　　“去远方。”归寂拉着我的手，指着墨黑色的山峰，轻声说道。
　　我抬头对上她明亮的双眼，笑着说:“我想你是对的。”
　　无数个夜晚的辗转反侧，无数个清晨的迷茫无助，无数个土堆边的呢喃，无数场梦境，我的心满是杂草。
　　开学了一段时间，我却没有交学费，老师把我喊进办公室。
　　同学们的呦呵声不绝于耳，仿佛在看着什么有趣的事物。
　　当风景不再是风景，我也变成其中的一部分，这一瞬间，我就会感觉不安。
　　“她妈妈没了，谁来帮她交学费!”
　　“没钱读书就老老实实种地吧!”
　　“……”
　　嘲笑声是滚滚不绝的潮水，将我吞没。
　　老师皱着眉头，将他们赶回了教室。
　　同学们灰溜溜地跑了，躲在暗处的角落里继续嬉笑。
　　“你知道吗？当别人笑你的时候，这也许不是你的错。但是我们没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巴，我们只能让自己更加坚强。如果我们强大了，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议论你不是你的错，我们只能保护好自己。”老师满是担忧地看着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老师轻轻把我抱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背。
　　我的眼眶容不下泪滴，瞬间泪流成河。
　　老师的手轻轻拂去眼角的泪，我哽咽，无法说出一句话。
　　“回去上课吧。”轻轻拍着我的背，我擦了擦眼泪，看着老师和善的面孔，心里的荒野生出一株小小的绿草。
　　坐在窗户边，透明的玻璃上印着远处有些褪色的山，夏季的墨绿色已经被大片火烧的红叶取代。
　　一片红枫在风里飘坠而下，我伸出手想去接住时，才猛然发现自己坐在教室里。
　　低头收回手时，一直橘色的小猫把毛茸茸的手搭在了我的手心。
　　想生长的心发生了转移，我的心与小猫紧紧绑在了一起。
　　似乎是想要拯救它，我开始偷偷带饭给它吃。
　　小猫低着头，轻轻嗅着碗里的肉，又转头嗅着泡了汤的米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种奇异的幸福与满足感顺着血管传遍我的全身，好像有一双温暖的手把我捧在怀里。
　　我开始笑起来，黏腻的幸福如同轻柔的棉花般包围着我的身心。
　　走过热闹的镇，看着飘下的落叶，推开陈旧的木门。
　　家里凝固的温热空气和外面清爽的风相遇，翻来覆去地碰撞着。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轻轻地开了口:“我上学需要交学费……”
　　他怒气冲天，仿佛炸裂的鞭炮，吼道:“你读什么书，简直是浪费钱，要不是之前每天嚷嚷，谁管你。”
　　这些没有营养的话，我不想听。
　　我转身走出门去，他却突然转过身喊住我:“做饭了吗？我要饿死了，我可不是白养你的。”
　　我呆呆地转头看向他，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从黑色的潮湿的家里走出来，红黄色的山里夹杂着一些翠绿，让我的心情有所缓解。
　　柴火热烈喷薄着，吹灭蜡烛微弱的烛光，我躺在了床上。
　　好像什么东西在抓挠着木门，又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弹起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幽暗的房间里走动。
　　我拉紧被子，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又做梦了。
　　我梦到妈妈带着有些发紫的脸，她从塑料袋里打开一层又一层，递给我五十块钱，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
　　我不会辜负她的期望的。哭着跑进妈妈的怀里，却在接触到的那一瞬间，我惊醒了。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在这短暂的假期里，爸爸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我，粗糙的手不断砸着木门。
　　火焰随着风不断变幻自己的形状，仿佛是任人揉捏的橡皮屑。
　　我走到土堆旁，天上下起了雨，灰蒙蒙的，脸上沾满雨滴。
　　归寂站在我身边，指了指花环。
　　这是早上我放在碑上的，黄色绿色粉色的花交错绽放，还带着生命的气息。
　　我怔愣着看着归寂。
　　归寂笑着看着我，握着我的双手，把花环轻轻放在我手心，借我的双手将花环轻轻落在头上。
　　她的手就像温暖的阳光，就像轻柔的风，带着无数个春天，带着无数的生命，带着蓝色的海浪，带着绿色的心脏。
　　晃然间，我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太阳有些急躁地钻入的我眼中，眼睛被撕开，流下泪滴。
　　我从土堆边坐了起来，脸上刻着坑坑洼洼的红色印子，像皮肤依偎许久留下的痕迹。
　　脸上有些疼，但是我心里暖暖的，梦境让人如此留恋。
　　爱是如此沉重。
　　太阳为我披上金纱，我看着归寂在太阳下几乎澄澈的身体，泪光像碎裂的玻璃，缓缓滑落，最后被吞进土地的裂隙里。
　　我跟着梦里的方向，往山下飞跑，每根树叶都向外剑拔弩张。
　　冲开栅栏门，我像蛇飞速扭动身体一般飞到家里的柜子前。
　　轻轻拉开这块木板，仿佛还能看到妈妈的手。
　　我努力让所有事射向它应有的靶心，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
　　翻开一堆散发木香与潮湿的泥混合味道的衣服，我从妈妈压在衣柜底下衣服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个有些褪色的塑料袋。
　　里里外外包里五六层，里面是一千六百三十二元。
　　有零有整，我的泪全部涌入喉咙，我无休止的咳嗽，直到血味弥漫整个口腔。
　　这些钱沉甸甸的，散发着潮湿的气息，满满当当地挤在我心里。
　　张小燕老师，我的语文老师了解了我的家庭情况，对我额外关注。
　　看着她披散的头发，像柔顺的围巾，一点一点地带来温暖的感觉。
　　每次考完试，她有时候会奖励我一颗糖，我也从来不想辜负她的期待。
　　金黄的风带着丰收的气息，卷入我的心里。
　　我收拾好心情，期待考试的降临。
　　黄叶稀稀疏疏地飘向生命的终点，板栗敲着生命的鼓点，一声一声与心脏共同跳动。
　　归寂拂去落在我发上的落叶，轻笑道:“终点快到了。”
　　我笑着抬头，轻声说:“痛苦要结束了。
　　看着她流动的眼眸和淡绿色的身影，是金黄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谢谢树叶，谢谢树木。”我轻抚着身边的银杏树，片片落叶点画着泥黄的土地，铺上金黄的叶毯。
　　粗糙的树干生满干涸的裂纹，我的手轻轻流动，仿佛与树融为一体，树纹的沟壑与我嵌为一体，满山落叶奏响重奏，铺天盖地的飞舞，化为金黄的天空，走向一天的晚霞时刻。
　　过了许久，我有些感慨地把手从树干移开，触碰树干的手溢出点点血痕。
　　转眼便对上了归寂温和的双眼。
　　“没事的。”我捏了捏手心，把手紧紧撰成拳头。
　　黄色叶片簌簌落下，盖在了一只蚂蚁身上。我盯着被叶子盖住蚂蚁，一时间不想动。
　　“你说，为什么蚂蚁怎么自己走丢了呢？”我有些恍惚地问。
　　“会有同伴来找它的。”归寂轻轻拉着我的手，盯着血痕缓缓吐出血水。
　　我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轻声说:“或许它也很孤单。”
　　“它会坚强的。”归寂勾住我的小拇指，轻声说:“独有的萧瑟感。”
　　顺着夕阳的背面，我踩着金色的光线走回了家。
　　父亲每天斜睨着眼睛看着我，我不想看见他，他也不想看见我，但是我现在还离不开他，他却可以随时丢弃我。
　　相看两厌，却不赶走我，是因为我还有价值。
　　我抓着自己还有的价值，努力地活下去。
　　春天试比天高的绿草，到了秋天的威压下，也弯起了腰。
　　有些男同学总是笑嘻嘻地看着我，我死死盯着他们那越裂越大的嘴角，忍受着他们的手一次次扎我的背，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我像一只炸毛的野兽，正在地上蓄势待发。怒视着这群聒噪的□□，我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我不要再忍了，刀刃向心，摧灭我心。
　　书本在空中张开嘴笑得开怀，划过一道完美的轨迹。
　　我捂住自己的头，如同洪水控制不住地冲毁了大坝，我吼出毁天灭地的哀吼。
　　心中的泪随着洪水泛滥，无法治理。
　　仿佛是要喊出所有委屈，我对着浅黄色的天空嘶吼着。
　　有的人穿着鲜艳的衣服，笑嘻嘻地来到我面前。
　　一个个指头，像一把把快枪，一枪又一枪，将肉打成碎泥。他们沾上血水染成的鲜红色衣服，招摇过市。
　　头砸在地上是疼痛的，他们踢了我几脚笑着走了。我的世界开始震怒，眼神仿佛要将整个地面连根拔起。
　　我看到夕阳颤抖着哭泣，看到河流汩汩嚎哭，看到了一个淡灰色的影子。
　　我听到了震天动地的哭吼，从淡灰色的影子里爆发。
　　仿佛有一种力量，把我们两个牵定在一起，她把我紧紧护在怀里。
　　“归寂，别伤心了。”我轻声说道，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一缕灵魂笑着脱离了我的身体，飞向山处。
　　牵着归寂，我跟随着那缕飘魂，缓缓飘落在土堆边。
　　我的飘魂笑着对我招手，阴影的身体也流下了晶莹的泪滴，一寸一寸地融入土堆里。
　　我淡淡地看着这片云烟的消散，无力感铺天盖地压着我，手无力的垂向地面。
　　愤怒为我买了单，我被愤怒击倒了。巨大的怒火在我的身上燃烧，我成为了火的燃料。
　　心情一瞬间走入深渊，我自愿被冰封，呆呆地坐在地面。
　　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脑袋，拉着我回到人间，淡灰色影子与归寂重叠。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冲动，很没用。”我无力地说，嘴角费劲全力也无法挑起一点弧度。
　　“我们要给自己一个犯错的机会，不是吗？”归寂轻轻摸着我头，绿色重新填满她的身体。
　　“我相信你。”归寂将我拥入其中，绿色的气息钻入了我的身体，我的心涌出了淡淡的泉水。
　　我看着她伸向我的手，坚定地握上，我站起来了。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看着身上冒出的血，扯了扯嘴角，笑着说:“吃一堑长一智。至少我试过了，就不留遗憾了。”
　　痛苦的感觉渐渐褪去，我的感觉会拐弯的，转眼拐到开心身上——我突然对我自己的勇气生出一种满足感。
　　我还是一个很坚强勇敢的孩子。
　　“希之，你就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归寂揉着我的脸，轻声说。
　　漫天霞光四处飞舞，鬼祟的金光追着人眼睛钻，刺得人睁不开眼。
　　此刻的归寂在我眼里，闪烁着耀眼的光，钻入我的眼里，怎么都抹不掉。
　　我的心像稻子一样被一片片割倒，倒在了她的笑声里。
　　她牵起我的手，轻轻地扶着我往家的方向走去。
　　月光明亮饱满地铺在沙砾上，我们的脚步声也随之消失，像被月光收走，好像从来没有我们的痕迹。
　　解决晚饭和洗漱问题，累了一天的我趴在火炉边写作业。淡淡的月光引诱着我走向窗外。
　　“累了可以休息一下，但是作业还是要写完的。”归寂坐在我身边，安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的。”我对着她笑了笑，她的身影隐匿在黑暗里，像暗夜的守卫。
　　淡淡的月光被我吸入肺里，我感觉到一阵安宁。
　　归寂拿出药膏，示意我坐到她身边。
　　药膏涂在身上时，我的腿不禁抽动起来。
　　“有点痛的。”归寂轻声说，眉头皱起。
　　她轻轻吹着气，凉凉地空气轻轻揉过我的皮肤，疼痛感有所缓解，我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一切都像热得恰到好处的浴缸里的水一样抚摩着我疲劳的身体。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我不禁问出藏在心底的疑问。
　　“没有我你也会坚强，好好地活着。”归寂轻轻点了点我的脑瓜，笑着说。
　　连呼吸声都变轻了，我就这样被冻结在那里。
　　归寂看我愣神，也静静地看着我。
　　她的脸近在咫尺，诱惑像雪地里的青草一样冒出来，我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
　　像水被触碰时泛起的涟漪，归寂好像也轻轻荡漾了起来。
　　“你是真的吗？”我垂着头，轻声问道。
　　我的心像春天的燕子在逼仄的弄堂里上下翻飞。
　　“你猜呢？”归寂看着窗外洁白的月，轻声说道。
　　无论事实如何，我笑着接受了她。
　　疲倦降临，我睡在黑色的空气上，睡在一堆目不暇接、狂热的思绪里。
　　想跳入纯净的湖里，将一切黑暗都洗去，让我重获新生。
　　这样子，或许我能有勇气，更好的面对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