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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归家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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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樟树散发着独特的清香,几片橘红色的叶子飘旋在蓝色的空中。
踩着红色与黄色的透水砖,小雨的头发蹦蹦跳跳地摇摆着,像飞舞的合欢花。
拐了一个弯,往前再走几百米,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各式各样地车堵塞在一起,行人在车缝中游走,像流过石缝的清水。
一个个搭起来的棚子依偎在巨大的敞开建筑下,像一个个雨后生长的蘑菇。
我拉紧小雨的手,手心里不断开始冒汗。
“姐姐,这里人好多哦!”小雨开心地招了招手,笑着说:“平常都只能一个人在家里,都没有机会出来玩。”
“那我有机会就带你在附近走走。”我朝她露出了一个平和的微笑,穿过汽车间的缝隙,走到伞棚下。
太阳被隔绝在伞外,但热度却丝毫不减,太阳透过伞,将红色的阴影倒映在我们的皮肤上。
称了一点猪肉,买了两个土豆,抓了一把小葱,提着一个包菜,小雨看着摊子上粉嫩嫩的桃子,眼睛直勾勾地诉说着渴望。
“可以的。”我轻声说道。
“哇!”小雨兴奋地跺着脚,双手开心地晃悠着。
“要回家削皮才可以吃。”我接过桃子,提在手上轻声说。
“好的好的,赶紧回家吃桃子吧!”小雨拉着我的手往前大步地走着。
钥匙的碰撞声再次响起,推开房门,我将东西一一放好。
第一次看见冰箱这个东西时,我脑海里浮现的是家旁边的那口井。
绿油油的青苔爬满石砖,绑着绳子的木桶跳入水中,溅起绽放的水花,麻绳顺着手心摩擦着,微微有些发热。
一桶水提上来,在夏天是冰凉的触感,就像冰箱里冒出的冷气。
我又想到了刚刚去的菜市场。
如果地里的菜能卖钱的话,我可以有多少钱呢?
这一株包菜要四块钱,那我种的包菜就可以卖一两百块钱。
心里不断盘算着,我竟也分不清究竟是好还是坏。
晃晃脑袋甩走胡思乱想,我拿起削皮刀削着桃子。
红粉色的桃子表面有细软地棕色短毛,一不留神还喜欢黏在身上,我想起了它生前的样子。
想必是一朵红粉色的桃花,长在蜿蜒曲折的棕黑色枝干上,四周有绿叶相伴,是不是有蜜蜂停留。花瓣飘落,在水面上画出浅浅波纹,流水无意间缓缓带走一片红粉色的花船。
小刀切成一快快,在水中清洗干净,我递给小雨轻声说:“吃慢一点点,小心噎着。”
生活仿佛是寂静的,我看着时间的蒸发,整个世界停止了呼吸,投进我的怀抱。
我教小雨认字,与邻居奶奶一起学刺绣,与叔叔阿姨一起聊天干活。
这璀璨的寂静如同面店门口的红色水仙花,浓厚的色彩怎么都抹不掉。
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我看到河水里漂浮着晚霞,我的心情变成了燃烧后的尘土。
看着窗外的红霞,我坐到了阿姨身边。
有些话似乎无需要说,阿姨拍了拍我的肩,递给我一个信封。
“这一个半月多亏你了,没有你帮忙照顾小雨,其实她一个人在家我们挺不放心的。”
“你是个好孩子,聪明能干,以后有时间,都可以来我们家。”叔叔将头凑到身边,轻轻地说着。
捏着信封的厚度,我咬紧嘴唇,轻轻点点头。
“姐姐最好了,我不要你走!”小雨拉着我的手,可怜兮兮地望着我,那双眼就像波光粼粼的水面。
“小雨,姐姐上完学就回来了,你也要去上学了不是吗?”阿姨抱起小雨,拍着她的背轻声说着。
沉默的时间里,小雨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去送你。”阿姨拍了拍我的肩,轻声说。
贪恋地望了一眼,我转头去房间里哄小雨。
一个小小的身影埋在被子里,我拉开被子,是小雨哭红的脸。
“小雨?”
“哼。”
“小雨?”
“哼。”
我往这边看,小雨往那边躲,一来二去我们两个都坐在床上笑了起来。
“那你上完学还会回来吗?”小雨撑着头闷闷地说。
“会回来的。”我点点头。
“不是骗我的。”
“骗你我是小狗。”
“为什么是小狗?”
“因为小狗很忠诚,如果骗了你,我变成小狗,就再也不能骗你了。”
“好吧,那你一定要记得。”
“一定。”我靠在她旁边,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星星。
伸出小拇指,我朝她笑起来。
就像刚刚来时她的动作一样,我轻声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现在是光与暗的交界时分,天空的颜色变得浓重,紫金色在窗玻璃上燃烧,像一颗矛盾的心脏在跳动。
太阳不依不饶地蒸发着大地,冒出丝丝热气。
我推开隔壁的房门,走到奶奶身边。
昏黄的光线柔和的铺满房间,奶奶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盯着手中的刺绣。
“奶奶。”我轻声地喊了一句。
“来的刚刚好,快帮我穿下线,年纪大了我看不清。”奶奶转头朝我笑着招手。
青绿色的丝线穿过针孔,奶奶温柔地看着我。
握着奶奶的手,老人家拍了拍我的肩,最后只说了一句:“记得回来看看。”
“好,奶奶。”我点点头,没说话了。
送我走出房门,奶奶笑着朝我摆了摆手,目送我走出门。
车站里挤满了人,奔赴各个不同的方向。
买好票后,我转身看着身后的一家人。
“阿姨,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我半抬头地看着阿姨手臂与腰间的缝隙。
“可以啊,这么多年,还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我叫邓兰芳。兰花的兰,芳草的芳。”阿姨笑着描绘着自己的名字,仿佛是重新捡起的宝物。
“好,我记下了。叔叔,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好啊,我叫郑伟,伟大的伟。”叔叔挺起胸膛,乐呵呵地说着。
“我叫郑小雨,你可不能忘了我。”小雨跳起来招着手。
“肯定不会的,我有礼物送给你。”我半蹲下来,凑近小雨身边说道。
“真的吗?”小雨瞪大了眼睛。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粉色的斜挎包,上面绣着一只白兔子。
“你不是很喜欢大白兔吗?我给你绣了一只,让它代替我陪着你,好吗?”
将包挂在小雨肩上,我轻轻拍了拍。
“谢谢,可以勉强接受吧。”小雨贴着我的脸倔强地说。
“好,谢谢你的接受。”我笑着点点头,轻轻捏了捏小雨的脸。
在包里拿出一顶蓝色的帽子,我不好意思地看着叔叔,轻声说:“叔叔,你经常躺在太阳里晒太阳,有时候刺得眼睛痛,所以我想送给你一顶帽子。”
双手递上前,叔叔乐呵呵地接下,兴奋地说:“你看这孩子,还送东西给我,哈哈哈。”
叔叔看看阿姨,又乐呵呵地看向我,心情仿佛飘在了空中。
“欧呦,这里还绣了一直白鹭。”叔叔摸着那只白色的鸟,痴痴地笑着。
“爸爸你笑傻了吧?”小雨拍了拍叔叔的腿,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
叔叔张开双手,正经地说:“看我大鹏展翅!”
阿姨笑弯了腰,趴在叔叔肩头笑着说:“多大年纪了都。”
一阵热闹后,我拿出一条白色的旗袍,上面绣着淡粉的荷花,碧绿的荷叶映衬在荷花身边,活灵活现。
“哇!”阿姨愣在原地,捂着嘴不知道如何说话。
“我看到阿姨放在客厅里的一张照片,当时你身上就穿着旗袍,很美,所以我想送给你。”
“我这么大年纪,都不好意思穿了。”阿姨犹豫地笑了笑。
“哪有,妈妈明明很美!”小雨不满地叉着腰。
“就是,老婆你就是最美的。”叔叔笑着说:“年轻的时候你可把我迷死了,现在也是!”
“贫嘴!”阿姨捂着嘴笑了起来。
“手可真巧!”阿姨抚摸着荷花,留恋地看着我轻声说:“谢谢你了,以后要是有困难,就来找我们,我们已经把你看做一家人了,知道吗?”
泪水盈满眼眶,阿姨转过身抹了抹泪。
“是啊,以后有问题就来找你叔,叔叔拼尽全力也来帮你。”叔叔轻轻拍着阿姨的肩膀。
“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小雨大声哭了起来,扯着我的衣角。
“好,我一定会的。”我擦了擦脸,低头给小雨擦了擦泪。
汽车轰鸣声响起,我挥手作别,转身上了车。
玻璃窗模糊着窗外的一切,我不想面对离别,却频频转头望着窗外三个模糊的人影。
汽车震颤几下,缓缓向前开去,回村的人寥寥无几,车内没有一丝人声,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我拉开窗探头出去,用力地挥了挥手,三个招手的人影逐渐变成几个点,消失在风声里。
城市的楼房被绿野取代,青草的气息占据油腻的空气,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绿色的气息再次包围了我,微凉的空气冲刷了城市的闷热,我踏在土地上,心脏撞击着胸膛,还未好好睁开眼看清这片土地,我的泪早已融化在眼眶里。
说不清心里的那份惆怅与柔软,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恋恋不舍,仿佛是连上了红线,直直通向那座山。
走上熟悉的河岸,溪水仍然向东流去,风铃般的清脆声化在温热的风里,太阳已经走向西边,微黄的色调晕染着天空。
路过沈奶奶家,门口的青石板早已长满青苔,枣树爆发出绿色的生命,蜿蜒曲折的墨黑枝条疯狂地掠夺向天空掠夺,迷你的枣粒与风激烈地斗争,瘦弱的浅青色枣身左右晃荡。
房顶的瓦片已经塌陷了一部分,房子的木梁从中断裂,整个土房已经土崩瓦解。
没有人住的房子就像失去了生命,被大片绿色侵占,早已失去了人的气息。
只有几只母鸡还在绿草里刨土。
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我大口地呼吸,将油菜花田的气息卷入肺里。
原来妈妈离开我,已经有一年了。
躲在家门口的栅栏下,我透过栅栏的缝隙,探头往里望去。
石榴花掉落一地,像鲜红的血液,银杏树在风中撕扯,捍卫着翠绿的树叶,一切仿佛还没开始流动,停留在了离家之前。
我屏息凝神,没有听见呼吸声。缓缓地挪动到水井边银杏树下,将带回的东西重新埋了进去。
盖上一些泥土与青草,我拉开了呻吟的木门。
黝黑的房内蔓延出无数双隐形的手,死亡的空气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由得向后退来一步,屏住呼吸,轻轻地将门推开。
没有人在家,房内空无一人。
仿佛刚刚学会呼吸,我大口喘了一口气。
心里的紧张一分不减,我知道有一场灭亡在等着我。
拿起抹布,我将倒了的桌子扶起,将踢碎的碗收起,将踢翻的床收拾好。
我知道,这个家经受了一场暴虐。
整个房屋都在颤抖,仿佛委屈的孩子在诉说着委屈。
我打扫好一切,就像以往一样。
我与这间屋子,已经生出了患难的情感。
“害怕吗?”归寂看着坐在门口扣手的我,轻声问。
“害怕,但是这是必须要走的路。”我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
“为什么不想直接离开?”
“可能因为这里有我想念的人,想念的事,想念的物。其实我爱这里的一切,却因为有一个人的存在才让我无法容身。”我扭着手中的狗尾巴草,低着头淡淡说着。
“我们小希,真的很生机勃勃啊。”归寂蹲在我身边,轻声说。
“你也是。”
我们俩都笑着,看着晚霞淡淡离去。
无论多么贫穷,我们都生机勃勃。
难耐的时光里,我们不想浪费一分一秒,我和归寂坐在门前看着书。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这夜平静,一个扭曲的人影在油菜花田间的小路上如蛇一般扭走着。
像是喝醉了酒,看到我的一瞬间他还有些愣神,但很快脸上的震惊被巨大的愤怒取代。
我再也没有力气跑了,因为我追求的事物,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这是我必须经历的。
无论我多么恨他,我都无法用我的未来来打赌。
一阵头晕,在拳头在我身上挥霍的前一秒,我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已经是几天后,身上的伤已经变成青紫色的斑点。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山野里弥漫着蒙蒙的雾。
归寂趴在床边,安静地盯着我。
我转头盯着她。
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疼痛的感觉,但懒洋洋的情绪趴在我脑袋上,我也被传染了,丝毫不想动。
“你疼不疼?”我无声地张着嘴问道。
“不疼。你疼不疼?”归寂握着我的头发轻声说。
“不疼,我好像晕过去了一样,没有什么感觉了。”
“那就好。”归寂呼出一口气,好像卸下了天大的负担。
“我去城里的时候,和小雨一起看了电视。”
“嗯。”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角色。”
“那是什么呢?”
“懒羊羊。无论别人怎么看,它都只享受青草与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