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死”》一只会写作的毛球

1、“世界之死”

　　清晨，鸟儿的啼叫透过窗户与厚重的窗帘传入我的耳中。
　　我仍把自己困在梦境中，头很疼，胃空空的，浑身不舒服。
　　我不愿睁开眼，可梦的余韵已逐渐消退，无论我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醒来。
　　我呆呆地望着昏暗的卧室，躺在床上。
　　又是无趣的一天，真烦啊。
　　我重新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睡上一个回笼觉。
　　“咚、咚、咚”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我不想理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嘭！嘭！嘭！”
　　可敲门声却越来越急促，到后来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在砸门了。
　　“啧，烦死了。”
　　我把头蒙进被子里，不留一丝缝隙。可根本无济于事，砸门声依旧如催命符般萦绕在耳边。
　　这恼人的噪音怎么也不愿停止，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无奈，我只好掀开被子，打开卧室门，来到玄关，透过猫眼向外看。
　　门外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头发微长，扎了个小辫子，穿着白色短袖和黑色裤子。
　　他好像察觉到我正在看他，停止动作，朝我看过来，露出一个傻瓜一样的笑容。
　　他是谁？
　　长相有点熟悉，但又很陌生。
　　我在脑海中，把自己记忆里仅剩的那几个模糊的人影过了一遍，非常确定没有门外这个人。
　　我不认识他。
　　“你在看我吧！”少年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防盗门外钻进来，“快开门啊！宁！我给你带了早饭，一会儿就凉了！”
　　说完他举起自己的右手，上面确实挂着个塑料袋，装着的东西看不清楚。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我惊疑不定地开口：“你是谁？”
　　“我叫梧！”少年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阳光照在他的牙上，很亮，有些晃眼。
　　我讨厌阳光。
　　“没关系，我会把外面的阳光挡住的，你开门好不好？”梧立即走到左侧，把楼梯间的阳光遮住。
　　奇怪？我刚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有些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啧，更疼了，烦死了！
　　“我还拿了止痛药哦！”梧再次开口，“所以快开门吧！”
　　真奇怪，这家伙怎么回事？
　　“你要干嘛？我不认识你，快走！”我不耐烦地朝门外喊。
　　“我是来和你交朋友的！”梧没有离开，反而凑近了几步，脑袋贴在猫眼上，显得有些滑稽。
　　“我不需要朋友！走开！”我再次驱赶他。
　　“可是你明明在网上说，想要一个好朋友啊？”梧脸上的表情有些委屈。
　　啊？我发过这种话？
　　我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最近根本没有在网上发布过任何东西，于是反驳道：“什么时候？你瞎说，我根本没做过。”
　　“我没有瞎说，给你看！”他拿出手机，找了一会，然后倒转过来，举在猫眼前。
　　我定睛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我好想要一个好朋友，特别特别好的那种，就像多箩西和稻草人，铁皮人，狮子他们一样。
　　这是什么……等等！这不是自己早就删除的动态吗？！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给我删了！”许久不见的“黑历史”被人扒出来，我有点恼羞成怒。
　　“不要！”梧把手机藏在背后，“删了你就不承认了。”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这是我小学时发的，过去这么久，早就不算数了！删了！”
　　“可是我现在才看到啊……”梧委屈巴巴地看过来，“你可不可以宽容一下。”
　　“不可以！晚了就是晚了！”我冷酷地拒绝他。
　　“诶——！好吧……”梧低下脑袋，“可是我过来什么也没带，如果你不收留我的话，我就只能睡大街了。”
　　“那你哪来的钱买早饭？”我狐疑地问。
　　“那是我仅剩的一点点，不信你看。”他立即把自己的兜翻出来，确实空空如也，比他的脸还干净，“阿宁，阿宁，行行好，让我进去嘛！”
　　我犹豫了一会儿，悄悄拿起壁纸刀放进袖子里，然后小心地打开一条门缝。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从缝隙里看过来。
　　然后我彻底推开门。
　　梧走进来，伸开双臂，笑着对我说：“你的好朋友来啦！”
　　我警惕地看着他。
　　梧孤零零站了一会儿，然后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把手上的早饭递给我，“呐，给你。”
　　我接过口袋，发现里面是一杯豆浆和两个包子。
　　梧把门关上，然后环顾四周，问我：“阿宁，你家有拖鞋吗？”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只穿了一双袜子的脚，答：“没有，你直接进来吧。”
　　“哦。”梧脱掉鞋，放在门边，然后走了进来。
　　他看我拎着口袋盯着他，疑惑地问：“你不喜欢吃这些吗？”
　　我摇了摇头。
　　“那快吃啊。”他期待地看着我，一副我不吃就不罢休的样子。
　　被人盯着很不舒服，我无法，只好咬了一口包子。
　　是猪肉馅的，味道还不错。
　　“怎么样？”梧期待地看着我。
　　“还行。”我含糊不清地应着，然后一口包子一口豆浆地吃着。
　　梧见状，便移开目光，开始兴致勃勃地在屋子里乱逛。
　　这里实在是没什么好逛的，就是一间乱糟糟的屋子而已，但他好像逛得很开心。
　　我无法理解。
　　吃了一个包子之后，我饱了，把口袋和袖子里的壁纸刀随手放到茶几上。然后去卫生间把手洗干净，回到卧室关上门继续躺着，期待自己能延续迟来的回笼觉。
　　没过多久，卧室门被敲响。
　　我不耐烦地说：“干嘛！屋里你随便找地方待着，别来我卧室就好。”
　　“止痛药。”
　　我蒙了一会儿，然后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我能进来吗？”梧再次开口。
　　“……可以。”我慢腾腾地坐起来。
　　他端着一杯水走进来，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放着一片药。
　　我迟疑一会儿，接过来，就着水服下，便重新缩进被子里。
　　梧悄悄地离开房间，关上了卧室门。
　　好奇怪，药效真快，头很快就不疼了。困意模模糊糊地泛上来，没过多久，我重新陷入梦乡。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我重新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好久没有睡得这么爽了，没有乱七八糟的梦，醒来身上也没疼。
　　我伸了个懒腰，准备去上个厕所，推开门后，眼前的景象吓了我一跳。
　　光洁的地板，整齐的物品，一切焕然一新，我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
　　一个陌生人窜了过来：“阿宁你醒了！你睡了好久，再不醒，我差点就要打120了。晚上想吃什么呢？”
　　我惊恐地瞪着眼前的人，混沌的大脑飞速转动，终于想起来这是谁，生气地冲他吼道：“你干嘛乱动我的东西！”
　　“诶！对……对不起！我错了！”他立即垂下头，两只手背在身后，站在原地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他小声解释：“我看房间很乱就收拾了一下……”
　　我听到这话更生气了：“我不需要！你有病吗！”
　　我看着陌生的房间。焦躁、难过、恐慌、愤怒各种情绪从心底涌出来，将感官彻底淹没，泪水不知不觉涌出眼眶。
　　“对不起！对不起！”梧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他想擦去我脸上的泪水，被我用力推开。
　　“走开！”我回到卧室，重新缩在自己的床上，想拿纸擦干眼泪，可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我努力平复心情。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张纸从门缝里飘进来。
　　我迟疑片刻，压下涌起来的烦躁感，捡起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字。
　　最上面是三个大字——检讨书。
　　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好像小学生闹别扭一样……
　　想到这里，某些糟糕的记忆突然从脑海深处重新钻出来。
　　我立即甩甩头，把那些可怕的、讨厌的东西重新压回去，压进最深处。
　　我继续往下看——对不起！我最最重要的朋友，阿宁，我不该在没有得到你允许的情况下乱动你的东西……
　　后面乱七八糟的一堆，块赶上一篇作文了。
　　我打开门，梧正站在外面，眼巴巴地看着我，“对不起，阿宁。”
　　我突然又想哭了，只是这次不是因为梧，而是因为其他……
　　我压下这种感觉，点点头，对他说：“我原谅你了。”
　　梧惊喜地说：“谢谢你！阿宁，你真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
　　“切，花言巧语。”
　　“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看着我的眼睛！”梧凑近几分，特意将眼睛睁大几分。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那么真诚，那么专注。我偏过头：“好了，我相信你。”
　　“好耶！”梧接着问：“你晚上想吃什么呢？”
　　“不知道。”我后知后觉感到了饥饿。
　　“那我随便做了。”
　　“嗯。”我随口应着，来到厕所。
　　里面的瓷砖被擦得干干净净，甚至能反射出模糊的人影。马桶也是，干净得像新的一样。
　　……梧他是有强迫症吗？
　　上完厕所后，我走出来，闻到一股香气。
　　走到厨房发现是梧在炒菜。
　　我看了一会儿，疑惑地问：“这些蔬菜和肉是从哪来的？”家里的冰箱可是空的，食物也只有方便面，饼干这些东西。
　　“我白天去买的。”梧抬头笑着对我说。
　　“你怎么付的钱？”我疑惑地问？
　　“用手机啊。”
　　啧，我真是个傻子，怎么就信了他之前的鬼话？
　　“你不会不要我了吧！”梧小心翼翼地看过来。
　　“……算了。”我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把他赶走了。
　　我回到卧室，继续缩在被子里，放空自己。
　　过了一会儿，梧敲门叫我去吃饭。
　　我艰难地从床上把自己拽出来，走到餐桌，饭菜的香味钻入鼻腔。
　　在梧期待的目光中，我夹起一块土豆，塞进嘴里。
　　香甜的味道立即在舌上化开。
　　我的眼睛一亮：“好好吃。”
　　“太好了！那你就多吃一点吧！”
　　“嗯。”我嘴里嚼嚼嚼，含糊地应下。
　　这几道菜都很合我的口味，真奇怪，我自认是个很挑食的人，但梧一个雷点也没有踩。
　　吃完饭，梧一直盯着我，我疑惑地问：“干嘛？”
　　“我们来做朋友才能做的事吧！”
　　“什么？”我有点懵，不理解他的话。
　　梧拿出一张纸，用黑笔在纸上画了一排排格子，然后把一支铅笔递给我：“我们来下五子棋吧！”
　　我看着手上的铅笔有点恍惚。
　　“阿宁，你当叉还是圈？”
　　“……圆圈吧。”
　　“好！”
　　我们俩趴在茶几上，像傻瓜一样玩手绘五子棋玩了很久，直到很晚。
　　梧赶我去睡觉，可我一点也不困，于是他说要给我讲睡前故事。
　　就这样，我迷茫地躺在床上，听梧讲着绿野仙踪的故事。
　　我本以为白天睡了那么久，现在不可能睡着的。
　　但没过多久，我就感觉到一股困意袭来，随后便彻底陷入梦乡。
　　第二天早晨。
　　我睁开眼，呆呆地看着昏暗的卧室，躺在床上。
　　突然有人敲响了卧室门，“阿宁，醒了吗？来吃早饭吧！”
　　我生锈的大脑重新转动，想起了昨天的事情。那些事都是真的……不是梦？
　　我立即下床，打开门，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早！”梧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我心中隐隐的不安被驱散。也笑着回他：“早。”
　　……
　　就这样，梧莫名其妙的闯入了我的生活，莫名其妙的以朋友自居。
　　很奇怪，他总是那么贴心，好像非常了解我，好似我与他已经认识很久了。
　　但实际上，我们才刚认识不久……
　　今天，我和梧一起缩在卧室里看电影。
　　我看到主角们一起在雪地上滑雪，互相追逐的身影从山坡上飞下。
　　半空中飞溅的雪粒滑过他们红彤彤的面颊，他们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和梧一样……
　　“阿宁，你想去滑雪吗？”梧突然对我说。
　　“嗯？不要，好麻烦。”我果断拒绝。
　　“好吧～”
　　我以为这件事在这里就结束了，直到几天后。
　　梧刚从外面回来，突然跟我说：“我们一起去滑雪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不要！我不想出门。”
　　“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好麻烦，而且……外面很可怕。”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某些可怕的记忆再次浮出水面。
　　“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任何可怕的东西靠近你。”梧拍着胸脯保证。
　　“我才不信。”
　　“真的！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谎吧，相信我。”他露出往常一样让人安心的笑容。
　　“……可是很麻烦，还要下楼，走到车站……”
　　“不用！你只需要要睡一觉，醒来之后就会到雪场了！”梧打断我的话。
　　“真的假的？”我皱眉看着他，这听上去实在是太神奇了，像是魔法一样。
　　“真的！不信等明天早上你看。”梧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好吧。”我将信将疑的应下。
　　等到晚上，我一直想着这件事，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梧敲门后走进来：“我就猜到你会兴奋的睡不着，我来给你讲睡前故事吧！”
　　“好。”我闭上眼睛，听着雪山里，一只小狐狸和一只小松鼠的故事。
　　梧的声音很轻柔很舒缓，不知不觉我的意识就潜入了黑甜乡去。
　　……
　　一束温暖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梧灿烂的笑容：“你醒啦！快穿上衣服，我们去滑雪吧！”
　　我有些懵，倏的一下坐起来。我正坐在汽车后座上，车窗外是漫无边际的白色，和湛蓝的天空，美得像是童话中的世界。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
　　梧把一包饼干和一个保温杯塞到我手里：“先吃点东西吧！”
　　我懵懵地往嘴里塞食物，保温杯里是温热的甜牛奶，喝起来温度刚好。
　　吃光饼干之后，梧把衣服递给我。
　　我一层层套上，最后拉上滑雪服的拉链。
　　梧拉着我走到外面。
　　风不大，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没有我想象中的寒冷。
　　我呼吸着新鲜冷空气，感到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梧帮我穿上滑雪板，然后亲自演示，如何往前滑。
　　我小心翼翼地撑着滑雪杖，成功滑出了第一步。
　　“真棒！就是这样！加油，继续往前走！”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加把劲，继续往前。虽然是第一次滑，但我感觉滑起来很轻松。
　　我漫无目的地在雪上飞驰，感受着风拂过脸颊，自由自在，没有任何束缚与阻碍。
　　滑了好一会儿，我停下来，孤零零地站在雪原中，突然有种强烈的恐慌感，我不自觉地地加重呼吸。
　　“阿宁！”梧停在我身边，“你滑累了吗？”
　　我瞬间回过神来，然后点点头。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别着急，我很快就回来。”
　　“好。”我低声应下，然后坐在雪地上，看着梧离去的背影。
　　我默默把自己缩成一团，把手套摘下来，用手触碰地上的雪。
　　冰冰的。
　　雪化在手上，湿漉漉的。
　　突然一种细微的嘈杂声从后方传来，我一瞬间僵住，恐惧浸透我的全身。
　　怎么办？是它们吗？好可怕！要逃跑吗？可是身体好沉，动不了。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阿宁！”我的肩膀被人从后方握住。
　　我下意识一抖。
　　“你冷吗？来，喝点热奶茶吧！”梧把热乎乎的保温杯递过来。
　　我愣在原地，直到奶茶的香味钻入鼻腔，我伸手接过保温杯，喝下一小口。
　　很甜，很暖和。
　　梧伸手将我拉起来，我回头一看，发现除了梧和车之外，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奇怪，刚刚听错了吗？
　　我来到车上，把外套脱掉，继续小口小口的喝奶茶。
　　“阿宁，喏给你。路上无聊就看看电影，打打游戏吧！”梧从驾驶座上回头，笑吟吟地把我的手机递过来。
　　我接过，把保温杯盖上，缩在后座里，随便找了个电影看起来。
　　不知不觉中，我睡着了。
　　等我醒来之后，已经回到了卧室。
　　我有点懵，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在做梦。
　　我坐起身，打开灯，发现床边书桌上多了一个相框。里面一半是梧的自拍，另一半是我正在滑雪的背影。
　　什么嘛，怎么有人会把自己的自拍放到别人的卧室里。
　　我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间。
　　“你醒啦！快来吃晚饭吧～”梧惊喜地看着我。
　　“好。”
　　……
　　就这样，梧像一个神奇的魔法师，把我传送到各种各样的地方，看了各种各样的风景，体验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我的书桌上也渐渐被梧的自拍堆满了。
　　真神奇，我们去的地方都没看到其他人，只有我们俩。
　　不知道梧是怎么挑选的目的地……
　　今天，我坐在客厅里抱着碗吃冰淇淋，这是梧昨天做的。
　　梧坐在我旁边，抱着另一碗。
　　电视里在放着我不记得名字的综艺，很是热闹。
　　我埋头苦吃。
　　“阿宁，你想去游乐园吗？”
　　“不要，好无聊。”
　　“去博物馆？”
　　“在网上也能看吧？干嘛要去？”
　　“去漫展？”
　　“不去，没意思。”
　　“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我们俩个一起打游戏吧！”
　　“好。”
　　我们一起玩了一会儿，我有些困，于是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等我醒来之后，发现梧坐在旁边。他笑着和我打招呼：“醒啦。”
　　“嗯。”我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坐起来。
　　梧在看美食视频，我跟着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阿宁，你想吃吗？我带你去？”梧突然转头跟我说。
　　“不要，好麻烦。”
　　“就像之前一样，等到地方之后，你等着吃就好，怎么样？”梧的眼睛亮晶晶的。
　　“……好吧。这次……我能醒着吗？”
　　“当然可以啦！你想现在就去吗？还是等明天？”
　　“……随便。”
　　“那就现在吧。”
　　梧找出在外面穿的衣服给我，我胡乱地往身上套。
　　梧帮我整理好领子，然后转身微微蹲下身：“来吧。”
　　我有些迟疑的问：“你背我吗？”
　　“嗯。”
　　我有些生疏地来到他的背上，手环住他的脖子。
　　梧用手固定住我的腿，然后打开门，走出屋子。
　　我从他的背上看着外界。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楼梯间，我似乎已经很久没出门了……
　　梧将我稳稳背在背上，我没有感受到一点颠簸。他走得很慢，很稳，一步一步。
　　楼梯间内阳光被窗框切割成几块，照入狭小的空间，细小的灰尘打着旋在光束中飞舞。我伸出手，想抓住它，但它轻盈地跃入阴影中，消失不见。
　　梧背着我走到楼下，打开车门，将我放在座位上。
　　他冲我露出灿烂的笑容：“路上累了就睡吧。”
　　“嗯。”
　　路上，我透过车窗看向外面，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风景重新映入我的眼底。
　　熙熙攘攘的人群，各式各样的店铺招牌，还有永不停息的车流。
　　我看着周遭的一切，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应该有可怕的怪物，刺耳的噪音，能将皮肤灼烧的刺目白光。
　　只有夜晚才能得到宁静。
　　我不敢仔细回忆那些恐怖的记忆，它们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每每回想就像是把我重新丢入那个场景，再经历一遍痛苦。
　　太糟糕了！我想永远忘记那些东西！
　　“阿宁！”
　　“嗯！”我猛然回神。
　　“我放个音乐怎么样？”梧透过后视镜冲我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好。”
　　很快，舒缓轻柔的纯音乐包裹着我。
　　一阵困意来袭，不知不觉间，我闭上眼睛，进入香甜的梦乡。
　　“阿宁，阿宁，醒醒，我们到了。”
　　梧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将我拉回清醒的世界里。
　　我揉揉眼睛，跟着梧下车，来到餐厅的角落里。旁边有一簇巨大的绿色植株，将这处角落与嘈杂的环境隔开。
　　梧将餐具替我摆好。
　　餐厅的服务员推着推车，把属于我们的菜放在桌子上。
　　我牵起一块，小心地放进嘴里。
　　“怎么样？”梧笑着问我。
　　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吃，属于一般的好吃。于是我回答：“还不错。”
　　“那就好。”
　　吃完饭后，我觉得最好吃的是甜点。
　　梧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我：“要不要再来一份甜点？”
　　“不用了，吃不下。”
　　“我们可以打包带回家嘛。”
　　“好吧。”
　　“对了，这附近有个广场，听说有很多鸽子。我们去喂鸽子，怎么样？”
　　“好啊。”
　　……
　　梧带着我来到广场，他给我一袋面包屑，我蹲下来，小心地拿出一点放在手心，往前伸。
　　一群鸽子争先恐后地凑过来，啄食我手心的食物。
　　我很开心。
　　“姐姐，你能给我一点点喂鸽子的东西吗？”
　　有人跟我搭话，我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姑娘。
　　我的恐慌感褪去不少。
　　我把装面包屑的袋子举起来，小姑娘见状也立刻举起她的手。
　　她的手很小，即使是两只手并在一起，也接不了多少面包屑。
　　但她非常高兴，开心地跟我说：“谢谢姐姐！”然后开心地跑开了。
　　我继续喂鸽子，它们很漂亮，吃完了之后走两步就会抖抖翅膀飞向天空，或是跑到其他地方啄食地上的食物。
　　洁白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想像鸟儿一样儿飞翔，但我终究没有翅膀。
　　袋子光掉后，梧带着我去旁边买冰淇淋吃，巧克力味，好吃。梧的是香草味，也很好吃。
　　我们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慢悠悠地吃冰淇淋。
　　太阳快要下山了，天空染上一丝金黄。
　　我们静静看着太阳落下，直到吃掉最后一口甜筒的脆壳。
　　“我们回家吧。”我对梧说。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橘红色的光芒让他的笑容更温暖了。
　　“好。”
　　回去的路上，我又睡着了，我梦见黑夜下的天台，还有冰冷的夜风。
　　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只剩下胸口闷闷的感觉。
　　原来我们已经回来了……
　　“阿宁，你做噩梦了吗？”梧担忧的看着我。他用手抚过我的脸颊。
　　我恍然发觉自己流下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被子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我迷茫地看着梧，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没关系，来喝点水吧。”他将杯子递给我。
　　我喝了一口便将杯子放在床头。
　　“你想接着睡吗？”
　　我摇摇头：“我不困了。”
　　梧笑了，他跟我说：“那我们去拼积木吧！”
　　“好。”
　　……
　　我本以为这个梦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插曲，但它接下来却死死缠住了我，每天晚上我都会站在那片天台上。
　　梧非常担心我，于是他提出带我去山上的神庙祈福。
　　我虽然觉得不会有什么效果，但为了让梧安心，我还是答应了。
　　我们坐缆车来到山上，但梧并没有带我去庙里，而是继续向上，来到一处亭子。
　　梧告诉我这里的传说，只有一个人独自前往山顶，在最高的那颗树上放一颗糖果，并闭上眼睛，就能召唤来神明，祂能给来访者降下祝福。
　　梧将一颗水果糖放到我的手心。
　　我将信将疑地沿着登山路一点点往上，来到最上方，在那颗树上放下糖果。
　　然后我闭上眼睛，在心里暗暗想，如果10秒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就下去找梧了。
　　一，
　　二，
　　三，
　　一阵狂风吹过，我立即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周围由白天变成了黑夜。
　　细碎星光挂在天幕之上，一位身形巨大的女子从高天上飘游而下。
　　云朵化作祂的衣服，风化作祂的头发，零星落叶化作祂的饰品。
　　我站在祂面前，是那么渺小，和她的鼻子差不多大。
　　祂歪着头打量我说：“还没到时候，回去吧。”
　　然后祂轻轻抬手，一阵狂风将我卷入半空，失重感传来，我惊恐地闭上眼睛。
　　我感觉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我觉得世上一切都已经走到尽头，不复存在，化作虚无。
　　“阿宁？怎么样？”梧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
　　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亭子中，我迷茫地看着周围问：“我刚刚是怎么下来的？”
　　“走下来的啊？刚刚阿宁的表情很认真，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我还犹豫了一会要不要出声呢。”
　　“是吗。”
　　我疑惑地揉揉脑袋，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奇幻，让我无法相信这些是真实的。
　　“怎么样？神明回应你了吗？”
　　我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回应了，但……祂跟我说，还没到时候，让我回来。”
　　“太好了，祂回应了就好，那就依祂说的做，我们之后再来吧。”
　　“可……什么时候才算是「到时候了」呢？”我提出疑问。
　　“不知道，但我想等那一刻到来，祂会提醒你的。”梧脸上依旧是那种令人安心的笑容。
　　但我心中依旧充满了彷徨与恐慌，我下意识不愿去想时间到了究竟会发生什么。
　　……
　　我们回到家，像从前一样生活，但我心中始终在回放那天发生的一切。
　　值得高兴的是，我终于没有再做那个奇怪的梦了。
　　梧依旧陪在我身边，带我去看各种各样的风景，体验各种各样的事物。
　　我希望这样的生活能一直延续，一直一直，不要改变，直到世界的尽头。
　　可这终究是不可能的，那一天到来了。
　　在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时间到了。
　　……
　　那天，我早上起床后，发现梧不见了。
　　屋里找不到他，用手机也联系不上他。
　　他留下的一切痕迹都还在，只是他本人不见了。他没有留下任何讯息，纸条、短信、留言都没有。
　　他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久违的失控感泛上我的心头。我强迫自己冷静，我告诉自己，我需要去找梧，找到他后告诉他我非常非常生气，下次再这样就不理他了……不，还是一整天不跟他说话好了。
　　我穿上衣服，独自一人离开家。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独自出门了，我压下心中的恐惧，来到楼下。
　　白光刺目而耀眼，照在皮肤上会有刺痛的感觉。我裹紧衣服，让自己彻底笼罩在阴影中。
　　我往外走，看到了熟悉的恐怖怪物，我吓得跌坐在地上。
　　只是很快我就发现，它们像被静止了一般，一动不动。
　　我继续往前走，发现所有怪物都是一样的。我有些迷茫，它们为何再次出现，又为何停滞在此？
　　不，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找到梧才是最重要的。
　　我跌跌撞撞往前走，走了一会儿，我停下了脚步，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我再次拨打他的号码——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我再次尝试——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
　　您好，您……
　　您……
　　“啪嗒”一滴水落在手机屏幕上，摔得四分五裂。我看不清它最后的形状，因为我的双眼早已模糊。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缓缓蹲下，擦干眼泪，想再试一次。
　　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泪水浸湿了我的袖子，我深呼吸几次，努力平复心情。
　　然后再次伸手，触碰那唯一的联系人。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我挂断电话，也许他现在有事，所以没法接电话，或许等一会儿就好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9:00。
　　等等……9:00
　　我记得，我早上醒来时，也是这个时间。
　　怎么回事？手机坏掉了？
　　我立刻往回跑，回到家里，将目光挪向挂在客厅的时钟——这个钟还是梧买来挂上去的。
　　9:00。
　　联想到哪些奇怪的，一动不动的怪物。
　　我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这个世界的时间停止了。
　　一种诡异的直觉告诉我，这就是神明所说的那个时刻了。
　　想到这里，突然吹来一阵狂风。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时，我又来到了那座山顶。
　　宁静夜色中的神明出现在我面前。
　　祂跟我说：“你终于来了，现在到了选择的时候了。”
　　祂将一个项链递给我，项链上有一颗漂亮的无色水晶。
　　“现在，我将告知你一些「真相」。”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我感觉接下来，我听到的东西会颠覆我的一切。
　　“其实，你就是我，这片世界的神明。”
　　我睁大眼睛，不敢相信我听到的话。
　　这怎么可能，我那么弱小，那么无能……
　　“这是因为你被封印了能力和记忆。”祂解答了我心中的疑惑。
　　“那你……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我想彻底毁灭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有人想要阻止我，于是与我打了一个赌，如果他能改变我的想法，我就继续保留这个世界。这已经是第一千次了，之前的九百九十九次他都失败了。”
　　祂看着我手中的项链，继续说：“现在到你选择了，捏碎项链，摧毁世界。留下项链，你会继续你的生活。”
　　我低头看着手中项链，沉默了很久很久。
　　神明并不着急，祂耐心地等待我做出抉择。
　　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询问祂：“梧……他是假的吗？”
　　“很遗憾，我不能告诉除了这次轮回之外的事。但我能告诉你，如果你选择留下项链，他会继续以梧的身份陪在你身边。”
　　我沉默了，看着手中的项链，很久很久都没有给出答案。
　　“阿宁！”
　　突然我的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惊讶地回头，发现竟然是梧。
　　他挣扎着，想要从外面的空间中挤进来。
　　“你不应该来的。”神明看着他说道。
　　他奋力挣脱了无形的束缚，来到我的面前，向我伸出手：“阿宁！我们回家吧！好不好？就像之前那样，一起生活。”
　　我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阿宁，回来吧！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我们一起回家玩上次没打通关的游戏。还有那个没看完的电影，我们一起看完好不好？你不是说想去看小鸟吗？我们也一起去。回来吧，好吗？”他的脸上依旧是温暖的笑容。
　　我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泪水无声的落下。
　　为什么真相会是这样呢？如果我依旧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快乐地与梧生活在一起……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在刚才的一瞬间终于意识到了，为什么我会觉得梧的样子很熟悉，因为那就是我啊。
　　我太久太久没有照镜子了，久到连我自己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他的面容，神明的面容，都与我本人如出一辙啊！
　　“阿宁，别哭，来我这儿。”他朝我张开双臂“你放心，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的。”
　　我后退了一步。
　　梧的脸上显露出焦急神色：“阿宁！不要！别这样，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我再次后退。
　　“不要！”梧拼命摇头：“别！”
　　我举起右手。
　　梧朝我奔来。
　　我手上用力。
　　水晶如脆弱的花朵碎裂成无数块，从我的指缝中溜走，扑簌簌的晶亮粉末散落在空中。
　　神明看着我露出了一个得偿所愿的笑容，安详而平和。
　　一切都结束了。
　　这个世界已被宣告终结。
　　……
　　夜幕下的高楼，一位少女从天台上坠落。
　　她的手上是碎裂的劣质水晶项链。
　　她的笑容安详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