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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番外《展翅》第 5 章 ...


  •   五
      宋靖康二年,金天会五年,我三十一岁,逐渐从丧母的悲痛中恢复过来。
      由于宋金两国还在交战,边境仍被封锁,娘故去后,我们只得暂时将她安葬在高山之上,面朝南方,那是大宋的方向。
      完颜昌统治下的奚霫已非久留之地,我想回到大宋。
      然而,娘的病已经耗尽了家中积蓄,我和江韶岑又不精通其他谋生手段,所以,为了尽快筹备到盘缠,不管愿不愿意,还是只有重回奚霫郡府工作。
      主簿官见到我们前来,有些诧异,眼珠滴滴地转了转,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担心这人会出言刁难,谁知,他忽然堆出一脸笑来。
      “可找到两位了,挞懒大人找你们多时了。”
      意料之外的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他见状,解释道:“两位还得上次开山节宴会的请柬么?其中有几封是狂草写的,挞懒大人很感兴趣,四处打听是谁写的,我问了一圈都说不是,估计便是你们二位中谁的大作了。”
      他说的客气,我却出了一身冷汗,只怕是那请柬叫完颜昌看得云里雾里要找人问罪,赶忙摆摆手说不知道。江韶岑也配合的摇头,私底下却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仿佛在骂我好端端的又惹是生非。
      主簿将信将疑,最后还是拿了纸笔过来,让我和江韶岑当场写一幅字。
      “写什么?”
      “就写《论语》之《先进篇》好了。”
      我一愣,和江韶岑对望了一眼。
      怎么会这么巧?难道这人是有备而来?!
      我一阵心虚,只好百般变化字体,企图蒙混过关。
      主簿得了这两幅字,便让我们退下。
      这天晚上我回到家中,越想越觉得蹊跷,难道说,完颜昌已经发现我俩是宋朝的叛逃官员?
      我告诉江韶岑自己的疑虑,他听完,皱着眉头道:“别把事情想得太糟了,若他要对我们不利,大可羁押起来,又何必出此下策?”
      “的确。”我点点头,“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接下去的日子,我们在府衙中处处小心,幸好,主簿没有再提到字迹之事,一切暂时风平浪静。
      入夜,我正在房中看书,江韶岑却不安分,忽然找了个凳子垫脚,伸手在房梁间摸索。
      我抬头问他:“在找什么?”
      “你娘临终前曾托付我一样东西,就放在这房梁之上。”
      我想起娘临终时曾对他耳语,不知道是托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起身,替他小心扶着脚下的凳子。
      江韶岑折腾了半天,好容易拿下来一个盒子,上面满是积灰,尘封已久。轻轻拂去灰尘,小心翼翼的打开,突然间,我和他都愣住了。
      在这个毫不起眼的盒子里,放着一个锦盒。
      这个锦盒他认识,我也认识。
      这是我曾经反复叮嘱娘小心收藏的东西,也是很久很久以前,江韶岑送到我手里的东西。
      里面装着一幅画。
      画上的少年轻挑眉头,意气风发,傲然绝世。
      笔法虽然生疏,但却十分用心。
      很多年以前我打开这个盒子的时候,单看一眼,便合上,心里高兴无比,可又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努力作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滔滔不绝的挑着毛病,直到江韶岑灰心丧气的匆匆离去,才又翻出来,看了又看,满心欢喜。
      “煊鹏。”
      他唤我的名字,声音里面竟然有遏制不住的颤抖。
      我低下头,只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极了,就像一生中最可耻的部分生生暴露在了他面前似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激烈地质问,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无法应声,正要转身逃走,却被他一把抓住了
      他抓得那么用力,仿佛溺水的人奋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我猝不及防,疼得一阵呲牙,便有些怒了,他见状吓了一跳,慌忙放开,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什么。
      我偷眼看他的表情,觉得分外眼熟,想起少年时代他那个十足老好人的样子,那时他就常小心翼翼地观察我脸色,担心我一怒之下同他一拍两散,其实,那个时候我虽恨铁不成钢,常板起面孔吓唬他,私底下却总是对他放不下心。
      片刻间,我顿悟了,怪不得江韶岑前些日子一直死乞白赖逼我说心底那句话,因为有些事情,我以为不需要说得那么明白他也应该知道,但仔细想来,我是我,他是他,我若不说,他便不可能确实,所以总在害怕,怕会错了意,怕自作多情,怕一切都是假象。这也难怪,这个世界上曾经海誓山盟却分道扬镳的人都比比皆是,何况是什么都没有的他?
      想到这里,心里原有的些许怒气也都烟消云散了。
      我禁不住苦笑着伸出手,抱住了他。
      他愣了愣,像是经历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然后,他回抱了我,紧紧地回抱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
      那低语在我耳畔喃喃地反复,声音里竟然压抑着哽咽。

      这天晚上,久违的拥抱持续了很久。
      然后,他吻了我,沿着发迹,从额头,到眉心,到鼻梁……他的手细微地颤抖,只能越发小心翼翼。真是的,又不是头一次,干嘛搞得这么客气!连我也如同被他传染了一般,心脏剧烈地鼓动,紧张不已。为了掩饰窘态,我只能用力咬了过去,唇齿交缠,昏天黑地,吻完了,才故作不以为然地开口:“假客气什么!”
      他放开我,兴致勃勃地盯着我,笑了,眼睛里一片透亮,仿佛刚才的哽咽全是假的:“你这没心没肺的家伙,我这哪是客气,明明是兴奋过头怕吓着你,原准备循序渐进,既然你都发话了……待会儿可别怪我不手下留情!”
      我涨红了脸,怒骂道:“谁要你手下留情,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说着便反扑了过去,攻防战由此开始。
      好好的柔情旖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两个长不大的孩子的意气之争。想想也好笑,自己都三十出头的人了,可面对江韶岑却总是沉不住气,动不动就动起手来,就像小时候那样。结果,在压倒与反压倒了数个回合之后,我还是输在了大意上,被他一次偷袭成功,按在身下。
      “喂喂!之前你答应我的那次还没有兑现——”我还在骂骂咧咧,却见他笑得如同一只偷腥的猫,低下头,在我耳鬓厮磨:“你怎么舍得?”他道,“也不知道是谁一面说我画的图丑,一面还小心翼翼的藏了那么多年?”
      这家伙!看见那张画后竟然自信猛增,一副吃定了我的样子!
      我对他怒目而视,表达愤慨之情,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江韶岑,别尽说我,难道你就没做过同样的傻事么?
      “话说,我二十岁那年在聚芳楼当众撕碎了一幅字,也不知道是谁捡回来拼好了?”
      “……”
      “还裱了起来,当宝贝似的藏在书房里?”
      “……”
      他的脸色竟然有些发红。
      我大笑,看来,这场较量之中终究是裴煊鹏占了上风!
      下一刻,便被他恼羞成怒地堵上了嘴。
      就这么闹了一整夜,醒来的时候,我听见了号角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睁开眼,见发现天还没有透亮。直起身,见江韶岑已经起来了,就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手里的画,他见我醒来,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醒了?”
      “嗯。”
      “煊鹏,刚才我仔细看了看当年的画,果然很拙劣,你却收藏了这么多年。”他苦笑,“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把对我的好压在心里,若我早知道……也就不会……”
      “都过去了。”我垂下眼,压抑着心里的感慨。
      “是啊,绕了一大圈,总算回到了开始的地方。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当年的错误。”他凝视着我的眼睛,认真地道,“那句话……若你不想说出口,我会一直等下去。”
      我心头一震,正在不知如何回答,突然间,一片嘈杂的马蹄声替我解了围。
      这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带着剧烈的震动,如同大地的轰鸣。
      我本能的意识到出事了,赶忙起身推窗察看,见不远的草原上有密密麻麻的金国骑队正在赶路,他们吹着号角,发出喜悦的叫喊,个个都像凯旋而归的猎手。
      发生了什么?
      我不安地看向江韶岑。
      他摇头,同样不明所以,但脸色却变得沉重起来。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能让金军如此亢奋的情况,只有胜利,决定性的胜利。
      ——汴梁……京城……只怕已被陷落。
      这一天,府衙果然传来消息。
      汴梁失陷,就连徽宗和他的儿子钦宗也被挟持北上,史称“靖康之耻”。
      当夜,我们彻夜未眠。
      这之后的几日,金国大军陆陆续续开回金国,带着大量的俘虏和金银,而我总是时不时要想一下,在这其中兴许就囚禁着那个曾和我在镇安坊喝酒谈天的客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番外《展翅》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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