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光飞》秦有

18、成熟

　　准高三开始补课那天余庭森一见到徐倾砚就扑过去问她：“暑假过得怎么样啊？”
　　“还挺开心的。”
　　“啊？因为数学？还真有人学数学开心啊？”余庭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认识了很多朋友。有一个转学来了汉莱，还说今天来找我呢。”徐倾砚向门口望了望，没见到尚存希的影子。
　　“还见到了一个数学天才，是那种生下来就被老天追着喂饭的人。真的很厉害……”徐倾砚的眼里是回味谭皓文在讲台上一道题拿出三种方法，对着台下所有问题谦卑回答的样子

　　刚把书领齐余庭森就被徐倾砚叫了出去，“余庭森，尚存希想认识一下你。”
　　走廊的徐倾砚向余庭森招手，他看到那个女孩笑着对自己挥了挥手。

　　“你好，我叫尚存希。”
　　“你好，我是余庭森。”

　　那几秒里尚存希也没意识她的注意力全都在余庭森的身上，在与他好奇的视线相撞后她急忙回过神。“集训的时候我就听说你了，今天一见确实蛮好看的。”
　　这次被夸余庭森居然不向徐倾砚炫耀了，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这次不嚣张了？”
　　余庭森没理徐倾砚的阴阳怪气。

　　尚存希大方地摆手笑了笑，“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吧？反正都是一个班的了。”
　　一个班？！

　　“她走后门进来的，毕竟也是通过竞赛的人，所以成绩没的说。”徐倾砚倒是不意外。
　　写手机号的余庭森大声震惊，“那我的成绩在班里岂不是要后退一名？”
　　徐倾砚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又不是倒数，不用害怕。”安慰的眼神似乎在说：不是还有我帮你吗？
　　接收到这条安慰信息，余庭森感激地狠狠点头。

　　“你知道你是徐倾砚的‘热爱先生’吗？”尚存希进教室时凑近余庭森，在他耳边悄悄说。
　　热爱先生？
　　什么东西？

　　余庭森的第一反应是找徐倾砚问清楚，但现在好像并不是个好时机，总不能当着两个人的面质问。
　　于是只能打哈哈过去。
　　等回到座位才面向徐倾砚。

　　“刚刚尚存希是不是给你说了‘热爱先生’？”徐倾砚先发制人。
　　“算这么准呢？什么意思啊？”
　　“我就知道。还记得之前你问我对数学有热爱吗？当时集训的时候我们谈到这个话题，我就说出来了。他们就拿这个开玩笑说你是我的‘热爱先生’。”她脸上的笑没有淡去，但手一直在转笔。

　　“这么个意思啊……我还以为是你爱我呢。”余庭森开玩笑一点不遮掩。

　　“你说什么？”转动的笔摔到了桌上，徐倾砚也不恼，眉眼弯弯凑近他，“余庭森，你真不怕在学校里早恋被抓啊？”

　　即使是提前补习高三课程，晚上放学回家也十点多了，整个小区都睡过去了。
　　所以只有周末放假的下午余庭森才能有机会遇到楼下大爷家的煤炭。

　　搂着煤炭倒学习苦水的余庭森突然转过去问徐倾砚：“你怎么不摸小狗？”
　　“我觉得有些不干净……”

　　余庭森立即换了副小人面孔，抱着煤炭让它记住徐倾砚，“就是这个姐姐，说她不喜欢你，嫌你脏，你以后不要和她玩！记住了吗？”煤炭居然叫了声，晃脑袋的样子像是认真点头。
　　“我们煤炭真聪明！”余庭森又抱着煤炭蹭了蹭。

　　“以后我也要养一只，这样哪天要是一个人快死了，我就把小狗放走……”

　　未说完的话被徐倾砚用手堵住，她紧皱的眉下是一双充满后怕的眼睛，“余庭森，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手掌下的嘴唇动了动，徐倾砚觉得好痒，立即缩回了手。
　　他说的话让她刚刚太激动，确实越界了。

　　“哟！”余庭森站起来，吊儿郎当地看着徐倾砚笑，“徐倾砚，你居然不想让我死啊？”

　　徐倾砚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她可连讨厌余庭森的话都没说过。

　　她无语反问，“你想死吗？”
　　“我随便。”余庭森两手一摊，丝毫不在乎。

　　“行。”徐倾砚绕过他走上楼梯，直到站在家门前都没再说话。

　　金灿的黄昏钻进楼道的窗户，在拥挤的空间里徐倾砚心情低落。
　　拿钥匙的手都戳不准钥匙孔，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犹犹豫豫转过去，“余庭森，我们好好活着好不好？”

　　空气里突然被开包装的伤感止住了余庭森上楼的动作，一瞬间他忘了迈开腿是要干什么。

　　“徐倾砚，我刚跟你开玩笑呢。”余庭森真没想到还得为那句玩笑安慰徐倾砚。

　　她被心情牵制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用力点了点头，像是为一个未成形的约定盖章，“行。”

　　看徐倾砚转身开门，余庭森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动力，直接跳下台阶抓住了她的衣袖。

　　“徐倾砚，我不死。我好好活着，我要看你先老，我陪你玩到那个时候……”
　　知了声打断余庭森的话，在觉得吵闹的半秒里他想清楚自己还要说什么，也决定说出来：“我死你后面。”

　　带有生死字眼的话应该是严肃的，“真的？”但徐倾砚语气里混着喜出望外。

　　“真的。”余庭森没有像以前那样炸毛，他站在暖光的拥挤走廊，与她面对面说得真诚，“你都求我了，我真这样做给你看。”

　　徐倾砚想说自己没求他。
　　可她知道，即使他让她求他，她也真的会那样做。

　　那些计划攒钱、看到一个有意思的东西刻意记住的瞬间都在为余庭森的生日做准备。
　　在上一个黄昏，她走进家门，确定了要送什么礼物。

　　现在，她站在余庭森家门口发出一条邀请他出来的消息。
　　听着门后传来余庭森对奶奶说自己要出门的声音，徐倾砚握着手里的信封有些紧张。
　　她深呼吸让自己很快平静下来，她确定，余庭森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等我给你打电……”未说完的话被眼前出现的人打断。
　　余庭森关上门，靠在门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徐倾砚，“什么事情追得这么紧，都堵到我家门口了。”

　　“生日快乐。”这个日子徐倾砚可以忽略他说的那些玩笑话，“高考加油。”

　　他接过她自信满满递来的信封，“谢谢啊……什么生日东西就用一个信封装？打发我呢？”

　　里面是一张长方形的纸条和两张折叠的有字的纸。
　　那张纸条上写着：小狗券。
　　折叠的纸一张是交款发票，另一张是一封信。

　　看清收款方的名称后余庭森目瞪口呆，宠物店！
　　“这，这什么意思……”

　　“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带它回家，小狗券的有效兑换期为一年。”

　　应该感激涕零，对她说谢谢，或者激动地抱住她。
　　可余庭森不敢信地看了又看小狗券和发票，痴痴地说出一句：“徐倾砚，你是真疯了……”

　　余庭森大脑一片混乱，但徐倾砚听得出他喜欢这份礼物。
　　很喜欢很喜欢。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攒的……还有多半是我妈给我的。”徐倾砚说完又想起一件事，“到时候，能不能让我陪你一起去？”

　　“为什么？”
　　“让你一个人去太孤单，万一你真的只让它和你过到老怎么办？”
　　那我怎么办？徐倾砚还想说这句。

　　这句话是怎么被想到的？
　　徐倾砚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在稀松平常里发生了质变。

　　但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就比如他都不知道余庭森是怎么想的。

　　她想她应该找个机会问问余庭森，愿不愿意和她走到同一个方向去。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要不要提前给它想个名字？”徐倾砚问旁边秋千上的人。
　　余庭森吃着冰激凌想了想，“还是等我去选小狗的时候再根据他的特点起一个吧。”
　　“好的余庭森，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不再有人说话，轻笑声后秋千因惯性晃动几下，落在上面的是两个并肩离开的影子。

　　“周天我要去参加高联考试。”徐倾砚又挑课上和余庭森说话。
　　为了防止被老师发现，余庭森的回答都在纸条上。

　　【加油！】
　　徐倾砚笑了，她拿过纸条画了几笔：【考完就回来做本分的高中生。】

　　【你没把握吗？】
　　【就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水平很有把握，所以我才知道我只能走到这里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尚存希也在，自从发现顺路后几人常一起回家。
　　因为后天就要考试，尚存希和徐倾砚就聊了几句余庭森听不懂的数学。
　　他没有插话，只是默默走在徐倾砚身边。

　　如果小时候能好好在数学上努力，他是否也有机会？
　　姐姐会不会很高兴？
　　要是自己也能参加高联说出去是不是很有面子？
　　这个时候是不是能更有自信地站在徐倾砚身边，然后和她们一起聊天？

　　“余庭森。”
　　余庭森抬起头，尚存希从徐倾砚那边跑到他这边，“不好意思啊，刚刚我和徐倾砚在聊数学竞赛的题，把你晒在这边了。”
　　“没关系，我数学本来就差，插不上嘴很正常。”余庭森尴尬地笑了笑。

　　但尚存希却撇嘴摇了摇头，“我纠正一下，别在学校考数学没考满分就认为自己数学很差。数学有很多分支的，不要按现在的成绩否定未来的自己。”
　　被尚存希这么一说，余庭森居然对自己的数学多了点自信，于是感激地对她笑笑，“谢谢你鼓励我啊。”

　　走到小区门口，徐倾砚没和余庭森一起进去，说是要和尚存希再聊一会儿。
　　“你们从小都是楼上楼下住着？”尚存希看着余庭森的背影问徐倾砚。
　　徐倾砚点了点头，准备拿出自己写的某道题和尚存希讨论一下。

　　“徐倾砚，我喜欢余庭森。”

　　这句话就是这样突然出现在徐倾砚的世界里的，拿笔记本的手停在半空中几秒才继续掏出本子。
　　随手一翻，那抹浓绿就暴露在空气中。

　　想起那日走廊黄昏里余庭森温柔的语气和不会变的保证，这一切刺得徐倾砚心底一阵钝痛。
　　突然多出的失落像是害怕失去什么。

　　“看看这道题？”她想让自己冷静，将本子递给尚存希。
　　尚存希接过很快说出与徐倾砚同样的思路，“难吗？”
　　“不难……”徐倾砚心猿意马到，“我当时只是在想，这是不是最快的解法。”

　　目光落在那四瓣绿色，她也忘了自己曾在脑海构造的其他解法。

　　尚存希沉思片刻，“我认为你写的步骤就是最优解。我能想到三种解法，怎么算都肯定是比这种耗时长的。”
　　徐倾砚点了点头，“我也是想到了三种。”

　　正准备拿回笔记本，尚存希却好奇地拿起那株四叶草。
　　“哇，徐倾砚你真幸运，还能找到四叶草呢！”

　　“是余庭森送我的。我去预赛前，他花时间找的。”徐倾砚自己都没想到，向另一个人描述这件事时她会说得这样刻意。

　　尚存希又怎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她合上本子还给徐倾砚，说得坦荡，“我目前对余庭森的欣赏还不足以让我插足你们青梅竹马的感情，我一个‘天降’才出现多久？也比不过你们十几年的感情。”

　　十几年的感情吗？
　　算上高一，徐倾砚认为自己有四年是与余庭森断联的。

　　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余庭森，这些异样的感情应该只是对好朋友的占有欲吧？

　　“这么漂亮的四叶草，我也要找一个。”尚存希岔开话题想要缓和气氛。

　　徐倾砚得意地扬起下巴，“我的独此一株。”

　　尚存希无奈笑了笑，与徐倾砚四目相对，想要让徐倾砚感受到她的祝福：“后天的考试一定要好好发挥，加油！”
　　徐倾砚心领神会地点头，同样祝愿：“你也是，你一定会考得很好。加油！”

　　考场设在东平大学，徐倾砚赶到场见到了好久没见的两位室友。

　　常颖一见到徐倾砚和尚存希就立马走了过去，“可算等到你们俩了！”
　　她伸出两个手分别握住徐倾砚和尚存希，然后闭上眼深呼吸，“伟大的数学之神请尽情眷顾我吧！只要这次考试通过了，你让我回去考试都不及格都行！”

　　尚存希本来还纳闷常颖今天怎么这么比集训的时候还热情，敢情在这儿通过握手“汲取”她和徐倾砚的数学知识呢！

　　“少点不学无术！根本不用眷顾，你本身就能考好！”尚存希在常颖头上轻轻拍了下。

　　“真的？你可别骗我！”常颖从口袋拿出一会儿考试用的笔，“那你再握一下这支笔。”
　　“哎呀！”

　　谭皓文竟然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人家毕竟不用着急。
　　他走到徐倾砚面前，“考完能不能去找你玩？”

　　徐倾砚开玩笑，“我考得好的话可以。”
　　“那你一定能考好的。”

　　“谢谢。”徐倾砚心里很清楚，这是她在数学竞赛上的最后一站。
　　她会继续认真对待，继续好好做的。

　　徐倾砚的座位在一扇窗户下。
　　教室的黑板上写满了国家处罚作弊行为的法律法规，这间教室的四个角落都被装上了360°摄像头。
　　铃声响起，桌上是放好的试卷。

　　“请大家揭开白纸认真答题，在草稿纸上写下自己的相关信息。”
　　监考的是一位男老师，徐倾砚乱猜他或许也是清华大学数学专业的？可能还和罗老师认识？

　　“一试考试时间为8:00—9:20，共八十分钟，结束铃声响起时所有人应立即停笔站在座位旁……现在请同学们认真答卷，预祝大家取得优异的成绩。”

　　八道填空和三道解答，徐倾砚的手一直没有停下，连同读题的时候在草稿纸上画的都是草图。
　　当然，有些圆圈和正方形是她胡画的。

　　一试结束，徐倾砚最后看了眼写满的答题卡松了口气。
　　离二试开始还有二十分钟，所有人在走廊等老师在里面发卷子。

　　走廊里没人说话，除了谭皓文，他一个人站在角落哼歌。
　　大家或是低头或是仰头叹气，没有人的目光落在实处。

　　9:40，二试准时开始，150分钟，4道解答题。
　　进教室前尚存希拍了拍徐倾砚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什么都没有说。
　　徐倾砚什么都明白。

　　停笔的一刻徐倾砚确认了预测的结果，能走到此已经证明了她的努力确实有用，走不到下一步也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局限。

　　这确实是一段难忘的旅程，与自己并肩，每一步都没有踩空。

　　铃声响起，徐倾砚起身离开这一角的书桌。

　　阳光照在那张白色的试卷上，反光让她看不清任何字迹。

　　人生不过是一次次收获自己种下的麦子。
　　这是一个夏末，徐倾砚人生麦田的其中一颗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