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清泉》碧酒月清凉

1、第 1 章

　　他，是英俊绝凡，风华正茂的王公贵胄，王位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前程似锦。
　　她，仅一名侯府深院，身份复杂的庶出小姐，注定在这豪门任年华老去。
　　春日艳阳，翠柳如烟，轻歌舞宴，薄酒微醺，无意间拾起的锦帕，无意间转身的回眸。一个低眉浅笑，雍容贵气，潇洒俊雅；一个低身回礼，平淡恬静，浅笑含霜。
　　一见倾心，再见钟情。
　　再见时已是盛夏。宴上的轻歌无心听了，曼舞无心看了，酒入口无味，烦闷，却一眼看见了那一抹清丽平凡的身影。独倚轩廊对月，眉心微蹙，忧伤的寂寞泛出来，触到了他心底。忽然，她偏头，一双无波的眼眸就这样望来，清冷，无魂。
　　一见倾心，再见钟情。
　　她爱上他，顺理成章，鲜衣怒马游逸京华的皇长子，谁人不爱。他之于她，不过是二八年华少女的梦，是可以依靠终身的嘉木。
　　他爱上她，亦不意外，轻衣年少，少儿心性。她之于他，就好似一个可以不断带来惊喜的新鲜玩具，是一缕浊世的清泉。
　　用情之始，无人想过结局，不愿抑或不敢。
　　赐婚，抗婚，私逃，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让他作出这些的究竟是情还是叛逆。他连风家女儿的面还没见过，却断然逃婚，连江山皇位富贵荣华都一并放掉。那位风华绝代的才女，最终入了神殿，清禅一生。又或许，是中秋夜月下她抱膝饮泣的弱小身影和手臂上横纵的瘀伤，让他下定了决心。
　　毕竟年少，毕竟年少。
　　于是居于山林，玛瑙族边界，凤凰滩。
　　她的母亲是玛瑙族买入玡家的舞女，却恋上了玡家的二少，生下了她，二少娶的是当朝皇后的侄女，婚礼前日，母亲跳了井，她却留了下来，活着，成了众人的眼中刺。而现在，她以为，她倚着嘉木。
　　他也以为，父皇会容他意气，最终还是会回那繁华之地，如今日子虽苦，却不过几年。有佳人相携相守，转眼即逝。一年后，小儿出生，名之玄，阖家乐融融。再三年后，有一商旅过，告知三年前炎帝已下诏，曰长子病逝，改立次子。是呵，他差点忘了，他有弱弟，足不出户。
　　舍了罢，舍了罢，舍得吗？锦衣玉食的生活刻骨蚀心，日夜思念，郁烦难抑。他开始借酒浇愁，开始迁怒，往昔温婉的她现在如同村妇，粗俗，脆弱，不懂诗书，不明事理。厌烦了。厌烦了，却回不去了。
　　她起初还未觉出他的变，发觉时，她心慌，整日忙于维持生计，艰辛早磨光了她的灵慧，一家三口要活着，她也想留住他的心。她开始一门心思想着如何留下他。而在她花下几乎全部积蓄买来的玉簪被他斥为俗艳时，她的心也冷了。也曾当窗梳髻描眉插荆钗，举案齐眉，而今却变了。她开始歇斯底里，疑心重重，一举一动更遭反感。也罢，也罢，留不住心，留住人吧！
　　又两年，皇都来了使者，看到他们的玄儿时，眼中一阵亮光闪过。他没有放过，心中暗讽，弱弟无后，终究是寻上他了。她也没有放过，却依旧不肯放下。
　　一夜长谈，次日，他领着儿子，意气风发地上了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鲜衣驽马的贵少。远去，始终没有看过她一眼。三日后，她也作了决定。
　　一路锦衣玉食，他变得疯狂，疯狂地想爬回曾经弃下的位置。只要有儿子，他就有把握。
　　回京，进宫，见了严父，他没有丝毫悔意或害怕，甚至骄纵而又放肆。他的父皇也不动声色，留下了他的玄儿，让他退下。
　　宫中一月，如梦般奢华的一月，他纵情声色，等着父皇考量玄儿的份量，等着立储，等来的却是儿子的封爵，满纸诏书无一字提及他这个父亲。至此，他才知道，他的弱弟，早生一子长玄儿两月。
　　他狂笑，聪明反被聪明误，也罢，离了这是非之地。
　　欲带走玄儿，却见他侧身避过，神色冷峻，无情的声音全然不像出自五岁小儿之口。
　　——父亲慢走，日后玄儿有空自会前去探望两位。
　　呵！这就是他的儿子吗？原来他如此恨着他呀！他忽然觉得很累，一切成空时，她的身影却如此清晰，她会等他吗？应该会吧！毕竟她也孤苦无依，回去吧！凤凰滩才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出了宫门，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在那儿，在等他。他欣喜若狂。
　　她看着他奔来，心中一片清明。他以为他们之间还可以回去吗？还回得去吗？炎帝之言尚在耳中。
　　——他自幼轻狂不羁，喜违朕意，朕知你恨他，玡家之血性刚至烈，你此去，玄儿自有依托。
　　是啊！她死，也要报那被弃之恨，紫晶的匕首划颈而过，毫无痛感。
　　——玄儿，别了，把你丢在这深宫，我也放心不下呀！
　　他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会茫然地抱着瞬间没了生气的尸体。她至死都闭着眼睛，连一眼都不看他。身后来了脚步，他没回头，听着那略显苍老的无情的声音，他连恨都没有了。
　　——你去守皇陵罢，这是你该得的，玄儿每月会被送去看你，之后去不去，全凭他自己。你就安心在那替她守坟吧！
　　脚步渐去，他还是没有回头。忽然，一稚嫩童音响起。
　　——皇爷爷，这就是生不如死吗？
　　他猛回头，看见自己的父亲和儿子远去的背影。好一派天伦之乐，他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玄儿，你知道么，你的这一生也是生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