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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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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娘大感奇异,问道:“齿序起来,善姐儿该叫您作‘太婆’,如何能认干娘?”
许寡妇自嘲道:“这是俗世中论法,我们土蛮妖人,就如僧道一流,不行俗礼。你就当孩儿寄名道观,不也要另行取名?”
贞娘见如此说,还正犹豫,那许寡妇却递过一个荷包,里面鼓鼓囊囊,不知何物。
“这是我与干女儿的见面礼。”许寡妇说完,见贞娘不接,却把荷包丢将过来,贞娘只得接了。
许寡妇又望向她小腹,“进哥儿媳妇,你命中有个贵人孩儿,还有个灾星孩儿,若肯舍弃,后来大富大贵,不消我说,若强要保全,这就带累父母,灾劫难躲了。”
贞娘听出话音,惊怒交加,然而不等她作出反应,许寡妇话已说尽,伸腿站起来,径自走出了谷仓。
贞娘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也跟着出来,在许寡妇后面慢慢走着,往卷棚去。
一前一后到了地方,只见她们去不多时回来,里面就不知发生了何事,一片乱糟糟的,许多人在那里高声争论,还有几个像是喝多了,面红耳赤,在那里跳脚骂人。
许寡妇便走在前头,替贞娘挡着人群,一路小心避开,回到方才桌上,见妙善还在这里坐着,贞娘才安下心,问席上人道:“我才出去散散,不过一刻钟多些时候,怎么里头就变了天了?”
席上人便告诉道:“祠堂外来了十几个向家人,说他们庄里走丢了两头猪,非赖咱们今日宰的是他家走丢的。”
另一个接口道:“如今正争执呢,四嫂说要过去与他们理论。”
贞娘笑道:“那边都是些男人,咱们去作甚么?姓刘的几百号男人呢,今日聚齐了在祠堂里吃酒,向家就是全来,奈何得了谁?你们还怕他们吃亏不成?”
“不是,他们还说咱们藏匿了他家人口。”妙善扯一扯贞娘的袖子,贞娘低下头,她便附耳悄声补充,“就是那个小花子,她是向家人。”
“就是,赖两头猪也就罢了,人口也是混赖的。又说是个女娃子,那就是拐卖了。这个罪哪能认?”
“他们还有人证哩,说亲眼在咱们村看见了那孩子,又说在路口捡到她发绳。现要来咱们村中家家户户搜查。”
“欺人太甚!他们是哪座山寨的强盗?还要家家户户搜查?”
立时,原本安静的这桌,也因妙善这一句而七嘴八舌争执起来。
妙善看她们吵得厉害,十分心虚,站起来趴在贞娘耳边,用气音问道:“娘,眼下怎么办?”
贞娘气定神闲:“怕什么,大不了对簿公堂。”
“对”“说的是”“就是”“怕他何来?”
众人纷纷应声。
就在此时,仿佛是应和贞娘的话,一个小子飞奔来,隔着老远便叫道:“那边往县衙中去了。”
喊了几遍,才跑到跟前,气喘如牛。
离他近的那一桌忙倒茶与他,叫他慢慢说。
来人端起茶碗,一气吸干,也不揩嘴,就急性子分说起来:“向家来人中夹带着两个糟老头子,一来就躺倒在咱家祠堂匾额下不起来。其余的几个壮汉,也不动手,在那里骂人,一会儿说宰了他家猪,一会儿说拐了他家女孩儿,我们只要动手,被四爷爷和进叔拦住不许。
“对骂了半日,被他们掀了一桌席面,两下里才动起手来,酒也彻底吃不成了。两下挂了彩,他家寡不敌众,很快被咱们打倒。进叔说送到县衙里,大家就拿绳索绑缚了,挑在担子上,现往城里去。”
大家纷纷叫好。
这小子便又问道:“婶娘何在?进叔打发我来传话,请婶娘同山叔一道回城,不用等他,他完了事自会家去。”
贞娘在里头听得分明,就说:“知道了。多谢你传话。”
等那小子跑了,这边大家也都意兴阑珊,酒食都吃得差不多了,桌上尽是残羹剩菜,便商议散席。
贞娘同几个年高的告辞了,便会同江氏,来寻奶娘、王妈妈、如愿等,她们都聚在一处正说闲话解闷,倒省了一一去叫的功夫。
于是大家到村口上了轿,取原路回城。
妙善这回同贞娘坐一顶,向玲珑本来一直躲在奶娘那顶轿子里,贞娘就叫她别下来,却把福哥儿叫江氏抱着,只说“抱多了你就有了”。
江氏不疑有他,见贞娘放心把福哥儿交付她,欢欢喜喜抱去自家轿子里了。
刘山同刘进弟兄两个原是骑马来的,就叫来旺牵着刘进那匹马,自己骑另一匹,当先在前引路,其余从人步行跟轿。
奶娘膀大腰圆,可向玲珑瘦骨嶙峋,一点儿份量没有,轿夫们抬起时,也不觉比来时重得怎样,就是有,也只当贞娘交给奶娘怀抱的两个空食盒里盛有东西,都不疑心。
妙善见平安无事,对贞娘钦佩不已,故意趴在她腿上撒娇道:“还是娘有本事。”
贞娘推开她脑袋,冷冷道:“少撒娇,我问你,前日晚我同你爹在房里说话,有只狡猾的老鼠,溜进来偷听,更可恶还打翻了你娘新买的花瓶。这只小老鼠是谁呀?”
“是我呀。”妙善腆着脸答应。
“是你呀?”贞娘叫妙善舒过脸来,狠狠在她腮边拧了两下,才恨恨道,“你今日躲在帘后,我就猜着了。谁教得你?如今越发本事了,又会翻墙,又会偷听。”
妙善忙撒娇卖痴,发誓再也不敢了,又献殷勤与贞娘捶腿。
贞娘也不搭理。
过了一会,听见到了城门,妙善趁外面嘈杂,忙低声问道:“娘,爹说的未尝不是道理。做人当讲诚信,既然爹爹曾经许婚,如何能因人家败落了就不认?传出去他以后怎么做人?”
“我管他怎么做人!”贞娘霍然揭开帘子,向外问道:“怎么这半日不放行?”
刘山忙上前答应道:“快关城门了,前面人多,就到咱们了。嫂嫂且忍耐片刻。”
贞娘也不言语,沉着脸放下轿帘。
妙善被吓得大气不敢出,臊眉耷眼。
母女俩一路无话,狭小的轿子内,气氛诡异。
到了家门口,放下轿,轿夫们背过身,贞娘便同妙善等下来,叫来旺上去开门,向玲珑趁机一溜烟跑进去了。
奶娘去江氏轿内抱了福哥儿出来,贞娘叫里面拿钱打发了她们坐的这两顶轿子。
刘山下马来同嫂子作别,看她们全部人进去了,大门关上,才复上马,同江氏起轿回自家。
进了门,贞娘吩咐烧水与向玲珑擦洗,也不理会妙善亦步亦趋地跟着,便自家除了鞋袜、外衣,散了头发,歪在床上,叫柳儿到跟前问道:“今儿隔壁有什么动静?”
柳儿向脚踏上坐下,一面与贞娘揉脚,一面道:“娘如何得知?他家今日闹得可凶了。”
妙善挨过来在另一边脚踏上坐。
见贞娘阖着眼不理会,柳儿瞥一眼,就继续往下说:“县太爷亲自上门来问,要拿他家赵三娘到堂上问话。三娘抵死不从,先是撞柱,被拦住了,拉扯到门外,又冲出来跳井,井边坐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呢,哪能给她跳下去,又是拦腰抱住了。”
“李父母今日可有得忙了。”妙善横插的这一句,说的是向家闹事的也被抬去县衙了。
柳儿并不知情,随口附和道:“可不,听说楼大户一大清早,亲身前往县衙,当堂递了状纸,说三娘是他府上逃奴,还有卖身契在,请知县做主,与他拘捕逃人。”
赵月娥原本是城西挑担卖油的赵老汉的女儿,七岁上就卖给楼大户家了,她是本地人,哪一年被卖的,哪一年被许给管家,哪一年跟外乡商人跑了,周围几十年的老街坊无不知道的,却无从抵赖。
从前闵太监留下她,不过图她一手好琵琶,也不曾拿银子去楼大户家赎买。
楼大户虽然知道赵月娥跑回来了,但惧怕闵太监有财有势,不敢说嘴,只作不知。
后来闵清风继承了一半家业,把赵月娥收拢做了第三房小妾,那楼大户家里女眷,酒宴上遇着闵家女眷,也一样说亲道热,管赵月娥叫“三娘”,十多年间,不曾提起昔年在他家做奴才的事。
哪里想闵清风一死,才过了一日,尸骨都未曾下葬,这楼大户就翻脸不认人,趁她家失了家主,上门索要“逃奴”。
妙善明白过来,想来下午在贞娘膝前苦苦哀告的那个小厮口中的“大难”,就是指的这一番事故了,忙问道:“那二姐怎么办?她娘被抓去了,她怎么过?”
柳儿摇摇头,手上不停:“怎么过?总算她是闵大官人的亲生女儿,闵家总不能不管她。”
妙善并不言语,心中担忧不减分毫,她在闵家经常出入,对他家情况十分了解,闵清风一死,家业必然败落。
他那个儿子刚满周岁,还不知养不养得住,下人哪有耐性等他长大?只有趁机欺主,在账目上乱做手脚,侵吞银钱的。张娘子哪里管得住这起子人?
他堂弟闵祖仁早就因分家之事跟他闹得仇人一般,得知他死了,恐怕也没几滴眼泪,别说抚育遗孤,不盼着这孩子早早夭亡,他好来继承财产,已经是念及骨肉之情了。
至于几房小妾,最大的也不过三旬出头,有才有貌的,谁肯守着败落的闵家过活?
就是他大娘子张氏,儿子又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未必肯留在闵家抚养别人的孩儿。
爹爹虽然讲义气,一意要抚养他家遗孤,可是这一大笔财产,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爹爹恐怕双拳难敌四手,争不过这些人。
越想越愁,妙善双眉紧锁,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