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历劫》第十愿

2、哪吒

　　北辰神君与息音公主的婚礼办得低调，却足够热闹。

　　乐拂星和白琅来了魔界才知道，这魔尊的小公主虽然天赋极高，但心志却只有十二三岁。正是贪玩的年纪，见了喜欢的人便全部掳走，带回自己的宫殿，要求对方陪自己玩。

　　本来也不曾虐待这些或人、或妖，或者下凡历劫的天帝小儿子。

　　只不过，也不知道小公主在人间哪个画本子上看到的面首一词，觉得甚合心意，便给自己带回来的玩伴排了号。
　　北辰神君便被息音理所应当的，成为第三百八十五号面首。

　　至于天帝说的北辰神君下凡历劫，和息音有牵扯，擅自更改凡人命格一事。其实也只是息音实在喜欢北辰，见张辰时日无多，小公子自己一路杀去冥府，替张辰增加了百十余年的阳寿。

　　对旁人影响并不大，甚至补上的百十余年的寿命，都是小公主求着冥府北阴帝君，从自己的寿元上移过去的。

　　本来两个人小日子过得好好儿的，天帝察觉自己小儿子长久不归，这才开始寻找。

　　不找还好，找到了才发现自己的儿子不仅和魔族公主结亲，而且还不是正室，甚至连侧妃都不是。

　　北辰这倒霉玩意，自己心甘情愿当起了魔族公主息音的第三百八十五号面首！

　　天帝雷霆小怒，派人和魔君说明缘由，把自己儿子下凡历劫的凡人身躯带回天庭，严加看管。

　　北辰软硬不吃，本来就在息音的帮助下多了百年寿元，命硬。
　　更何况仙人历劫向来需要走完完整的轮回才算完成，所以眼下的张辰，还是在历劫诶之中。

　　北辰仙君以此为威胁，坚定不移的想要去给息音当面首。
　　息音更是在魔界摩拳擦掌，准备找个机会夜劫牢房，夺回北辰。
　　天界魔界一直以来本就只是努力维持表面关系，被北辰和息音两人搅得，纸糊的关系都快被捅破了。

　　天帝继续雷霆小怒，深感神仙历劫不能再如此不成规矩，这才下令让刚刚飞升的乐拂星组建司劫处。
　　当然也是想找个初生牛犊，给自己的小儿子惹下的一堆烂摊子擦屁股。

　　乐拂星和白琅捋清楚前因后果后，在天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的关照下，在天界魔界两头跑。

　　最终，魔族息音公主府的面首被尽数遣散，北辰如愿入赘息音，成为魔界小公主的宠夫。

　　当天，息音穿着一身火红婚服，眉眼间的刁蛮任性在看向穿着嫁衣的北辰时，化成了纯粹的笑意。
　　天帝与魔君各自板着脸坐在上首，却在交换婚书时，不约而同地松了松嘴角。

　　乐拂星和白琅作为促成此事的功臣，坐在宾客席的角落。
　　白琅专心致志地品尝婚宴上的糕点，乐拂星则握着玉简，指尖泛着微光，将这场婚礼的始末记录在案。

　　“工作狂。”白琅含糊地评价，递过来一块桃花酥，“尝尝？魔族的厨子不错。”
　　乐拂星摇头，目光落在玉简上最后一行字：“北辰神君历劫事毕，姻缘既定，历劫考核部首案完结。”

　　她收起玉简，起身：“该回去了。”
　　历劫考核部正式挂牌，政令宫派人送来两块仙牌。

　　一块刻着“司劫乐拂星”，正六品；另一块刻着“仙君白琅”，九品。
　　仙牌被挂在偏殿门侧，墨卿亲自来了一趟，带来一摞空白卷宗和一方司劫印。

　　乐拂星简单汇报道：“我想着，今后神仙历劫，需先报至政令宫，汇总至司命处分配命格后，历劫者需来此签字画押，方可下凡。归来后亦需来此销案，记录历劫成效。”

　　墨卿仙子递过司劫印：“这倒也合理。”
　　司劫印章入手微沉，是白玉所制，刻着繁复的云纹，正中一个“劫”字。

　　“人手的话，”墨卿环顾空荡荡的偏殿，歉然道，“暂时只有你们二位。若有需要，可随时向我禀报。”
　　白琅正趴在案上，用卷宗垫着下巴打瞌睡。

　　闻言懒洋洋抬起眼皮：“墨卿仙子放心，我们定会恪守‘少做少错’的原则。”
　　墨卿瞪他一眼，又看向乐拂星：“你看着他些，别让他太偷懒。”

　　乐拂星点头：“我会的。”
　　待墨卿离开，白琅直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所以，咱们现在干嘛？喝茶看云等下班？”

　　乐拂星没理他。
　　她走到墙边那排空着的书架前，抬手一挥，数百卷玉简自储物法器中飞出，整齐落于架上。

　　那是被派遣至此后就开始整理的东西——天庭创立至今，所有神仙的历劫记录。

　　“这是什么？”白琅凑过来。
　　“历劫花名册。”乐拂星抽出一卷展开，“我将所有记录重新整理，分门别类。历劫大致可分为三种：八苦、五劫、九难。情劫属九难之一，细分为情、贫、执、贪、败、离、病、老、死。”

　　玉简上字迹清隽，朱红批注如点点寒梅，标出每一桩历劫中的异常或疑点。
　　白琅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记录，难得地怔了怔。

　　“你什么时候整理的？”
　　“每一晚。”乐拂星语气平淡，又将另一卷玉简丢给他，“这是副本。其中有问题的都已批注，我们分头处理，效率更高。”

　　白琅接过玉简，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质：“非得分头行动吗？”
　　乐拂星抬眼看他。

　　“一起行动不是更安全？”白琅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懒散，眼神却认真了些，“你刚飞升，对天庭各处不熟，万一遇到棘手的我也能帮帮忙。”

　　“两个人分头行动，效率更快。”乐拂星上下打量白琅，打断他，从架上又抽出几卷玉简抱在怀中，“我从前往后，你从后向前。若遇棘手问题，特别标注，待都忙完后一同解决。”
　　她说完便往外走，口中低念：“哪吒，哪吒...”

　　白琅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许久，才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简。
　　指尖在那朱红批注上轻轻划过，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急什么。”他轻声自语，“我们有的是时间。”
　　——

　　哪吒的仙府在东海一座孤岛上。

　　乐拂星按下云头时，海风正烈，吹得岛上的仙植哗哗作响。
　　府邸不大，青瓦白墙，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匾，上书“三太子府”四个飞扬大字。

　　她刚踏上石阶，一道红光破空而来。

　　乐拂星侧身闪避，红缨枪擦着她的衣角钉入门柱，枪尾震颤不止。
　　一个少年身影自门内跃出，赤足踏在枪杆上，红衣如火，眉目凛冽。

　　“来者何人？”少年声音清亮，带着不加掩饰的战意。
　　“历劫考核部，乐拂星。”她平静道，“前来核查三太子历劫记录。”

　　哪吒挑眉，上下打量她：“新部门？没听说过。”他跳下枪杆，随手拔出红缨枪，“不过既然来了，打一场再说。”

　　话音未落，枪尖已至面门。

　　乐拂星拔剑格挡，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海岛。

　　哪吒的枪法大开大合，凌厉霸道，每一击都裹挟着风雷之势。
　　乐拂星剑走轻灵，以守为攻，在漫天枪影中寻找间隙。

　　百招过后，她渐感吃力。
　　并非修为不足，而是实战经验的差距。

　　哪吒封神之战便已成名，千年征伐，战斗早已刻入本能。
　　而乐拂星即便是九品甲等飞升，但真正生死相搏的经历，其实寥寥。

　　又一□□来，她格挡稍慢，枪尖划破袖口，在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疼痛让她恍惚了一瞬。

　　眼前不是东海孤岛，而是天衍宗的山门。
　　火光冲天，喊杀震耳，师兄师姐们一个个倒下，血浸透了青石台阶。

　　她握着剑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恨——恨自己不够强，恨自己救不了任何人。

　　“喂！”哪吒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红缨枪停在眉心三寸处。

　　哪吒皱眉看着她：“打哭了？不至于吧？”
　　乐拂星抬手摸脸，指尖触到一片湿凉。

　　她愣了愣，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不是哭。”她抹去眼泪，声音有些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哪吒收回枪，打量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片刻后，他转身往府内走：“进来吧。”

　　府内陈设简单，几乎没有什么装饰。
　　哪吒从里间抱出一大摞画本，堆在案上：“喏，都在这里了。”

　　乐拂星翻开一本。
　　画本显然是凡间之物，纸张粗糙，画着简笔的小人。

　　故事也简单，要么是小英雄打跑妖怪拯救乡亲，要么是神童苦读终成宰相，还有调皮捣蛋的孩子被父母教训后改过自新。

　　无一例外，主角都是孩童。

　　她一连翻了几本，抬头看向哪吒：“三太子历劫多次，每次都不得圆满，便是因为这些？”
　　哪吒坐在窗台上，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上，望向窗外的海：“我生来便是灵珠转世，七岁剔骨还父，割肉还母，莲花重塑身躯。孩童该有的日子，一天也没过过。”

　　他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后来封神，征战，成了天庭的三太子。听起来威风，其实……”
　　他笑了笑，没说完。

　　乐拂星合上画本。
　　她想起花名册上的记录：哪吒历劫七次，每一次都投胎成凡人孩童，每一次都不得善终——或是天折，或是家破，或是孤苦。

　　他在追寻什么，又在补偿什么，再清楚不过。
　　“这是执念劫。”她在随身玉简上批注，起身行礼，“今日叨扰了。日后若需切磋，可随时传讯。”
　　哪吒跳下窗台：“真的？”

　　“嗯。”
　　“那说好了。”少年眼睛亮了起来，“我这儿清净，常来。”

　　离开海岛时，日头已西斜。
　　乐拂星驾云返回天庭，心中那份因切磋而起的郁结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认知——她确实还不够强。

　　无论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还是为了做好眼下这份司劫的职责。
　　云头落在政令宫前，她正要往历劫考核部去，却见墨卿站在偏殿门外，神色凝重。

　　“拂星。”墨卿迎上来，“白琅出事了。”
　　乐拂星心头一紧：“什么事？”

　　“崎灵仙君将他送去了灵枢仙苑。”墨卿压低声音，“伤得不轻。你随我来。”
　　两人匆匆往灵枢仙苑去。

　　这是一座位于天庭僻静处的建筑，牌匾上的“灵枢仙苑”四字已斑驳不清，门前冷落，看上去年久失修。
　　推门进去，大厅空旷，只有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台。

　　台后坐着一位老妪，满头银丝，正专心致志地织着一件衣裳。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抬，机械地说道：
　　“灵枢仙苑不欢迎你。外感直走，内伤二楼，七情紊乱三楼，疫病请稍后，饮食劳逸请直达顶楼，工作认证请对准画册点头摇头眨眼确认本人。”

　　墨卿咳嗽一声：“上午送来的那位白发仙君，在何处？”
　　老妪手中动作一顿。
　　下一刻，她的外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年轻，银发转黑，皱纹消退，转眼成了位二十出头的仙子。

　　她起身行礼，恭敬道：“墨卿仙君。那位仙君在二楼，崎灵仙君正在诊治。”

　　三人上了二楼，恰好一间房门打开，一位发色墨绿的仙子走出来，见到墨卿便挑眉：“怎么才来？”
　　她又看向乐拂星，似笑非笑，“新官上任三把火，没烧到别处，把自己手下烧找了。你这领导倒是放心，让自己手下的仙君单打独斗。”

　　说着侧身让开：“进来吧。”

　　屋内药香浓郁。

　　乐拂星一眼就看见榻上的人——不，那不是人。
　　那是一头通体雪白的狼，伏在榻上，银白色的毛发沾染着干涸的血迹。

　　它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戒备和痛苦。
　　乐拂星脚步顿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他，”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怎么会这样？”
　　崎灵仙子走到榻边，示意她们保持距离：“你好歹也是他的直属领导，让这修为才三百年的小白狼去查最近的疑案，心可真宽。”

　　墨卿解释道：“近日多位仙君历劫归来后修为莫名折损，天帝命暗查此事。白琅去查访的青莲仙君，正巧历劫途中被劫走，白琅主动请缨，以他的性子没有万全准备的事，他也不会去做。我原以为他自有分寸。”

　　“分寸？”崎灵冷笑，“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专挑落单的下手。他能捡回条命，已是运气。”她看向乐拂星，“能救，但缺一味药。”

　　“什么药？我去取。”

　　“药长在冥府，孟婆汤。”崎灵道，“但去冥府，需持政令宫文碟方可进入。”她顿了顿，“且那药生长之处，恰在北阴帝君辖地。你们不是要查历劫记录吗？正好一并办了。”

　　墨卿皱眉：“文碟需层层审批，不是我能独自开具的。”

　　乐拂星沉默片刻，抬眸道：“司劫处确有北阴帝君的历劫事宜需核实。请墨卿仙子为我开具文碟，我以公务之名前往冥府，取药、查案两不误。”

　　她的目光落在榻上那头白狼身上。

　　它似乎感应到什么，停止了低吼，琥珀色的眼睛望向她，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乐拂星别开视线，对墨卿重复道：“请仙子开具文碟。”
　　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