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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侯门夜访延旧谊 萱堂初会起微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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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侯门一入深似海,昨日少年今安在?
白幡卸罢换素灯,祖宗祠前受新拜。
金印压肩千斤重,难承旧怨与新债。
满堂姐妹皆殊色,不知此身落谁怀。
家宴余波似未散的腻云,沉沉压在懿璘质班心头。他独坐宣和院书房,烛影在紫檀书案上跳跃,映着摊开的府库账册。那密匝匝的条目,管事们含混不清的呈报,如一团乱麻,绞得他额角生疼。白日里花怜眼波流转的试探,霞绾娇憨依偎的亲近,更兼陛下催婚的旨意悬在头顶,都成了无形的丝线,将他这新封的德宣侯缚得透不过气。
“无人可用……”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倏地,一个名字如电光石火劈开混沌 ——韦棉! 祖母与母亲闲谈时那语焉不详的流言,此刻竟成了救命稻草。他猛地忆起,当年能帮衬他们母子三人,正是因她替人核账的本事精熟可靠,为人更是端方清正!如今这侯府账目盘根错节,外有花怜虎视眈眈,内有继母贺楼氏把持内帑,他正缺一个绝对信得过、又精于此道的臂膀!此念一生,再也按捺不住。
然他深知,今非昔比。自己已是御封侯爵,白日里大张旗鼓去寻一个和离的妇人,纵是清清白白,也难堵悠悠众口。思虑再三,他决意趁着天色暗下时前往。
唤来两名新拨的、还算稳重的侍卫亲随,取过忠叔早已备好、叠得齐整的一件玄色暗纹罩袍。这袍子宽大,将他一身贵气掩去大半。三人悄无声息地出了角门,融入京城渐起的夜色与人流里。
那韦棉所居,在京郊一条七拐八绕、弯弯斜斜的深巷尽头。懿璘质班脚下生风,走得极快。巷子狭窄,两侧土墙斑驳,正是家家户户升起炊烟、门前闲话的时候。他们三个陌生身影的出现,立刻引来了巷口巷尾乘凉闲谈的邻人目光。那些目光或好奇,或探究,带着市井特有的敏锐。低低的议论声在夜色中弥漫开来:
“瞧见没?又往韦娘子家去了!”
“可不是!前些日子独个儿,今儿还带了俩跟班的,瞧着气派……”
“气派?我咋听说巷尾老李头昨儿在茶馆听了一耳朵,说那位常来的俊俏后生,竟是新封的德宣侯爷家的人?”
“侯爷家的人?!乖乖!那他跟韦娘子……”
“嘘!小声点!人家说是侯爷家的人,未必就是侯爷本人!许是府里得力的管事呢?不过…… 能劳动侯爷府上的人这般勤快走动,这韦娘子……”
“嗐!管他是谁!高门大户里的弯弯绕,咱们哪看得清?不过瞧着不像有私情的样子……”
“难说!面上瞧着不像,背地里指不定……”
懿璘质班耳力极佳,将这些闲言碎语尽收耳底,心头却只余庆幸。他暗道:亏得忠叔心细,硬是让带了这罩袍,又选了这夜里时分。否则若被认出是本人,明日不知要惹出多少闲言碎语,又是一番折腾。
及至韦棉那扇熟悉的、略显破旧的院门前,他心焦难耐,抬手叩门便略显急促,“咚咚咚” 几声,在夜里的巷子里也显清晰。
这略显急促的敲门声,显然让门内之人提高了警惕。只听一个带着戒备的女声立刻响起:“谁啊?” 随即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着低低的哄劝,显然是将两个原本可能在院内玩耍的孩子拢到了身边。
“木棉,是我。” 懿璘质班忙压低声音应道。
屋内的昏黄灯火晃了一下。随即,一个带着惊喜的稚嫩童声欢叫起来:“娘亲!是固熙叔叔!是固熙叔叔的声音!”
门闩 “咯噔” 一声轻响,院门 “吱呀” 被拉开一道缝。两个小小的身影欢呼着如同乳燕投林,直扑出来,一左一右紧紧抱住了懿璘质班的大腿。
“娘亲!娘亲!真的是固熙叔叔!”
懿璘质班顺势摘下罩袍兜帽,露出那张孩子们熟悉无比、总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两个孩子仰着小脸,看得真切,更是欢喜得小脸放光,咯咯笑出声来。
韦棉站在门内的光影交界处,手里还端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晕映着她清瘦的面庞,唇角虽也努力弯起一丝笑意,眼底却藏着难以掩饰的局促与一丝刻意拉开的疏离。
两个孩子愈发雀跃,又吵嚷着张开小手要懿璘质班抱抱。韦棉忙上前两步,一手一个将孩子轻轻拽回自己身侧,低声轻斥道:“快过来!莫要吵闹!叔叔有事呢,莫要缠着叔叔。” 语毕,她整了整衣襟,对着懿璘质班,恭恭敬敬地敛衽屈膝,行了一个万福礼。随即又按着两个懵懂孩子的头,让他们也跟着躬身作揖。
懿璘质班心中微涩,连忙虚扶一下:“无碍,无碍!木棉,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侯爷贵人事忙,奴家不敢失礼。” 韦棉低着头,声音轻柔却带着恭敬。她眼角余光瞥见懿璘质班身后那两个沉默矗立的护卫,更觉眼前之人身份贵重,手脚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懿璘质班心下暗叹,这便是身份带来的距离。他侧身对那两名侍卫吩咐道:“你们且在院外稍候。此乃我故交,不必如此戒备。”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见侯爷神色笃定,便躬身抱拳应了声 “是”,悄无声息地退至院门外阴影处等候。
这番举动,让韦棉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几分。她将懿璘质班让进屋内。陋室狭小,陈设简单。她有些窘迫地挪了挪唯一一张略高些的方凳。懿璘质班浑不在意,目光扫过墙角那张自己往日来时惯坐的小马扎,径直走过去拎起来,坦然笑道:“我坐这里便好,自在。” 说着便撩袍坐下。
两个孩子见侍卫退去,没了拘束,立刻偎依到懿璘质班腿边。韦棉见状,又想开口让他们行礼。两个孩子倒是听话,立刻就要跪下,小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脆生生地喊:“固熙叔叔吉祥!”
懿璘质班心头一软,忙不迭俯身将两个孩子扶起,顺势将小一些的阿瞒抱坐在自己膝头。见韦棉嘴唇微动,他便说道:“无碍!木棉,你莫要总这般拘礼!” 又低头逗弄怀里害羞却乖乖坐着的阿瞒:“阿瞒最乖了,对吧?”
韦棉望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两个孩子对眼前这男子的亲厚,是经年累月的真心陪伴浇灌出来的。她不再多言,默默走到灶台边,取过那只懿璘质班从前喝水用的粗瓷碗。她拿到油灯下,仔仔细细地多洗了两遍,这才舀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捧到懿璘质班面前:“侯爷…… 请用些水。”
懿璘质班道了声谢,接过来一饮而尽。韦棉又续了半碗。懿璘质班端在手中,韦棉心知必有要事,犹豫片刻,终是小心翼翼问道:“侯爷…… 今日前来寻奴家,可是…… 有要紧事吩咐?”
懿璘质班将碗放下,温声道:“木棉,四下并无外人,叫我固熙便好。”他自然地用了 “固熙” 的自称。
韦棉却垂首,恭敬依旧。
这时,稍大些的女儿月奴倚在内屋门框边,好奇地问道:“固熙叔叔,您是不是当上大官老爷了?我瞧妈妈刚才……”
“月奴!” 韦棉脸色微变,急忙出声喝止。
“无妨,” 懿璘质班笑了,对月奴招招手,待她走近,轻轻揉了揉她发顶,“月奴说得对。” 算是默认。
月奴便懂事地拉起弟弟阿瞒的手,乖巧地进了里屋。
待两个孩子在里间玩闹起来,懿璘质班才看向韦棉,将自己府中如今的境况,以及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府中产业田庄店铺,林林总总,账目盘根错节。我身边缺一个既能绝对信得过、又能真正精于此道之人。” 他目光诚恳,“木棉,我想请你入府,替我掌管这账目之事。” 他补充道,“孩子,也一并带到府上去住。一则你便于就近照料,二则府旁湖边就设有家塾,正好可让月奴和阿瞒开蒙进学,。如此,你也能安心。”
话音未落,里屋的阿瞒显然听到了 “搬家”、“进学”,立刻兴奋地嚷了起来:“好啊!好啊!搬家咯!可以去大院子玩咯!上学咯!”
韦棉闻声,忙朝里屋方向看了一眼。阿瞒的欢呼声立刻停了。
“侯爷……” 韦棉听完,脸上惶恐不安,连连摆手,“您…… 您抬爱了!奴家何德何能?不过粗通文墨,侯府那番富贵,盘根错节的账目,奴家万万担不起这等重任!”
懿璘质班恳切道:“木棉,你且听我说完。这诺大侯府,我竟寻不出一个真正能托付心腹之人。管外账的堂姐花怜,心思玲珑,却未必与我同心;管内账的贺楼氏,是我名义上的继母,更是深不可测。我初承爵位,根基未稳。账目一事,关乎府库命脉,若有差池,轻则受人掣肘,重则祸及自身。思来想去,唯有你,木棉,我知你品性端方,心思缜密,更难得是信义可靠。你我相识于微末,这些年风风雨雨,你待我如何,我心中自有明镜。此番相邀,非是施恩,实则…… 是固熙求你助我一臂之力!” 他言辞恳切,带着疲惫与恳求。
他细细剖析,再三保证她只需负责核心账目的核对与梳理,日常琐碎自有旁人打理。几番推心置腹,韦棉紧蹙的眉头才渐渐松开。她沉默良久,低声道:“侯爷…… 如此信任,奴家…… 铭感五内。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奴家骤然入府,恐引人非议,也需…… 需些时日准备。奴家如今尚在王老板米铺帮佣,也需先去辞行,交割清楚。再者…… 家中一应粗陋之物,也得稍作归置。” 她提及孩子父亲在外地,母子三人只是暂居于此。
懿璘质班见她松口,心头一松,露出真切笑容:“理应如此!明日一早,我便遣身边得力小厮苏顺过来。往后,他便在你跟前听候差遣,跑腿传话都极便宜。你有任何事,无论巨细,只管吩咐他。至于府中住处,我已交代,就在我生母祖母所居的漱芳斋内收拾出了屋子,一应日常用度都已备妥,你母子三人住进去便是,无需再费心张罗。”
韦棉听着他事事周到细致,一股暖流涌上心田。她抬眸,望着烛光下那张年轻沉稳的面庞,只觉得眼前这高高在上的德宣侯,骨子里依稀仍是当年那个心思细腻体贴的少年固熙。
懿璘质班自以为夜里出府颇为低调,却不知这百年侯府,庭院深深,处处皆有耳目。他这新侯爷首次夜里简从外出,早已牵动了府中无数根敏感的神经。
待他回府,天色已大黑。然而,通往他所居宣和院的路径上,竟立着好些人。各房各院的管事妈妈、有头脸的大丫鬟们,像是 “恰巧” 在此 “忙碌”。一见侯爷身影,立刻围拢上前,敛衽躬身:
“侯爷回来了!”
“给侯爷请安!”
“侯爷辛苦!”
问候声关切备至,眼神却都带着探究。
懿璘质班心明如镜,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
行至宣和院门前,老管家廖情忠提着盏灯笼,恭敬立在阶下。见侯爷走近,忙上前躬身:“老奴给侯爷请安。”
懿璘质班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周遭,语带深意地问道:“忠叔,天色已晚,为何府中众人皆在此?”
老管家廖情忠脸上带着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声音清晰回道:“回侯爷,您受封以来头一回夜里出府,又是这般轻车简从,老太太、太太并各位姑娘,心里都惦记着。老奴也怕底下人伺候不周,故而在此候着,亲见侯爷平安回府,也好安心。” 这话语重心长,透着老仆的关切与职责所在。
懿璘质班听完,脸上并无暖意,反而沉静下来。他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却带着压力扫过周遭仆妇丫鬟,最后定格在廖情忠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
“忠叔,还有你们,都听仔细了。从今往后,不必如此。侯府自有规矩。该何时落钥安歇,便何时安歇。固熙的行踪,自有分寸,无需挂怀。更不许私下打听窥探!若再有人妄揣我意,窥伺主踪 ——”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微凝,“定按府规严惩。都退下吧。”
这以名自称的 “固熙”,在此刻语境下,比 “本侯” 更显疏离与威严。
老管家廖情忠跟随老侯爷多年,最是忠心耿耿,立刻听出了侯爷话中的不悦与警示,心头一凛,脸上恭敬更甚,腰弯得更深,郑重应道:“是!老奴谨遵侯爷吩咐!定约束众人,绝不敢再犯!” 声音透着严肃与服从。
懿璘质班见震慑效果已达,便挥了挥手:“都散了吧。忠叔,你也早些歇着。”
众人行礼告退,脚步声迅速消失。宣和院门前恢复了宁静。
然而,各房各院的灯火下,暗流并未平息。
风眠、花怜、雪蘅、月梳、霜凝、露晞、霞绾—— 这七位堂姐妹,此刻也未曾安枕,分作了两处。
在东跨院的暖阁里,风眠、霜凝、露晞三人围着小几。露晞托着腮,小声道:“大姐,五姐,你们说固熙哥哥这么晚出去,是去做什么了?” 风眠年长持重,拨弄着茶盏盖子,淡淡道:“侯爷去做什么自有侯爷的道理,岂是我等能妄加揣测的?许是公务应酬也未可知。” 霜凝却撇撇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公务应酬?瞧着不像。倒像是…… 去见什么人了。我听底下婆子嚼舌根,说是有个带孩子的妇人……” 露晞睁大眼睛:“啊?带孩子的妇人?是…… 是外头的人吗?” 风眠轻咳一声,打断道:“六妹休听那些无稽之谈!侯爷行事自有章法,岂是那些下人能懂的?莫要乱猜,徒惹是非。”
而在西暖阁内,花怜、雪蘅、月梳、霞绾四人气氛则更显微妙。花怜对镜慢悠悠地篦着长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对雪蘅道:“二妹消息最是灵通,可知咱们侯爷这夜里匆匆,是去了哪处‘要紧’地方?” 雪蘅会意,压低声音道:“听角门当值的婆子隐约提了句,像是…… 城西某条巷子。那地方…… 似乎住着位带着一双儿女的和离妇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月梳捏着帕子,幽幽道:“若真如此…… 侯爷将她接进府来,是何名目?咱们府里……” 霞绾年纪最小,有些怯怯地接口:“那…… 那岂不是…… 不太体面?” 花怜放下玉梳,轻笑一声,眼底却无甚笑意:“体面不体面,端看侯爷如何安置了。只怕…… 名不副实呢。” 几人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色,各种猜测、疑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空气中弥漫。
数日后,一个天清气朗的早晨。韦棉带着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月奴和阿瞒,由她的兄长韦丕亲自护送,踏入了威严肃穆的德宣侯府。
一行人被引至府中正堂 —— 德宣堂。堂上,三位祖母辈与三位母亲辈的贵人已端坐主位。
韦丕虽是平民,却也知礼数,不等引见,便抢先一步上前,对着堂上六位尊贵的妇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庄重的跪拜大礼:“草民韦丕,携妹韦氏并外甥、甥女,拜见老太太、太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韦棉心知今日是正式拜见,又值侯府尚在孝期,穿着格外谨慎。她换上了一件平日极少上身、浆洗得有些发白却熨烫得极为平整的月白色细棉布裙。样式简单至极,毫无纹饰,颜色素净。虽不华贵,却干净体面,透着她对此次入府的郑重。她牵着月奴,月奴牵着阿瞒,娘仨跟在兄长身后,对着堂上端坐的贵人,亦步亦趋,齐齐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奴家韦棉(小女月奴 / 小儿阿瞒),拜见老太太、太夫人、夫人。”
堂上六位贵妇的目光,或审视,或好奇,或淡然,都落在了下方跪拜的几人身上。嫡母若口引氏端着茶盏,目光在韦棉起身时,不动声色地掠过她的身形。见她虽荆钗布裙,身形清瘦,但行动间腰肢款摆,步履稳重沉凝。若口引氏心中暗自转念:瞧着倒是个稳重能干的… 待韦棉领着孩子垂首肃立,听候问话时,见她言谈举止虽拘谨却也清晰得体,心下也觉尚可。
七位打扮得体的堂姐妹,侍立在堂下两侧,一双双妙目带着各种情绪打量着这母子三人。堂上气氛肃穆,堂下暗流隐动。几个姐妹悄悄交换着眼色。
年纪最小的六妹露晞,忍不住扯了扯旁边五姐霜凝的袖子,天真地小声问:“五姐姐,这真是请回来管账的先生么?我怎么瞧着……” 她话未说完,霜凝忙轻轻捏了她手一下。但这半句话已足够引人遐想,花怜用团扇半掩着脸,月梳则垂下眼帘。连端坐的董鄂氏,眉梢也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气氛微妙。
懿璘质班的亲祖母潘氏是个爽利性子,见状笑着开口,声音洪亮,打破了瞬间的凝滞:“大嫂子(对董鄂氏),” 她指了指韦棉,“我瞧着韦家妹子这通身的气派,倒是个稳重妥帖的。正好,我那漱芳斋地方宽敞,就我和海氏住着也空。不如就让韦家妹子带着两个孩子,搬到我那院里去住?一来彼此熟悉,二来离湖边家塾也近,孩子们进学便宜。您看如何?” 潘氏用了家族内部的称呼 “大嫂子”。
董鄂氏正思量安置之法,潘氏这提议甚好,既全了体面,又显亲近,还把人拢在了潘氏院中。她立刻笑道:“弟妹(潘氏)想得周到!再好不过了!漱芳斋清静敞亮,正合适。韦氏,你意下如何?” 温迪罕氏与贺楼氏只是静静看着,未置可否。
韦棉连忙再次福身行礼:“老太太、太夫人、夫人恩典,奴家感激不尽。全凭老太太、太夫人、夫人安排。” 海氏在一旁含笑点头。
那韦丕冷眼旁观至此,见妹妹得了安身之所,更得潘氏太夫人看重与庇护,安排妥帖,心中大石落地,脸上露出宽慰释然的笑容。他再次上前,深深作揖:“草民代舍妹并外甥、甥女,叩谢老太太、太夫人、夫人大恩!侯府如此厚待,草民阖家铭感五内!如今舍妹既已安顿妥当,草民家中尚有琐事,就此告退,不敢再叨扰府上。” 他婉拒了府中留饭的客套,行礼后,便由下人引着,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漱芳斋坐落在侯府花园西侧,临水而建,花木扶疏。自打韦棉带着月奴和阿瞒住了进来,这座往日略显清寂的院落,仿佛被注入了生机,多了几分热闹的烟火气。
最欢喜的莫过于两个孩子。月奴和阿瞒随着母亲辗转,先前与父亲分开后,才被王掌柜安置在那小巷暂居,何曾见过这般开阔敞亮、雕梁画栋的庭院?精致点心、新巧玩具、和颜悦色的丫鬟仆妇,都令他们新奇不已。两个孩子如同小鸟,在青石甬道上奔跑嬉笑,在花架下捉迷藏,清脆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潘氏和海氏性情宽厚,尤其喜欢孩子。潘氏常塞果子给阿瞒;海氏见月奴乖巧,赠了一支素银簪子。府里拨来的丫鬟婆子深知这位韦娘子是侯爷亲自请回、又得太夫人(潘氏)看重,伺候起来格外殷勤周到。
当日晚间,府中依礼在漱芳斋设下接风宴。潘氏、海氏作陪,懿璘质班也亲自过来坐了坐。席间气氛融洽。
然而,这 “一家子” 围坐的景象,落在某些人眼里,便成了谈资。宴席刚散,各院暗地里便有了议论。
“瞧见漱芳斋那阵仗了么?侯爷、太夫人(潘氏)、夫人(海氏),加上那母子仨……”
“可不是!瞧着倒是…… 挺和睦。”
“说是请来管账的,可这架势…… 倒像是贵客。”
“贵客?哼,一个和离的妇人带着孩子,住进太夫人院里……”
“嘘!小声些!侯爷亲自安排,太夫人点头的,咱们做下人的,少议论主子的事!”
“是是是…… 只是这侯府里,怕是要添些‘新气象’了……”
“且看日后吧……”
这些细碎的、带着揣测的流言,还是钻进了正从漱芳斋走回宣和院的懿璘质班耳中。他脚步未停,面上无甚表情,只嘴角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随即步履沉稳,径直走入了灯火通明的院门深处。